卻說季妮被收監(jiān)了以后,那州府老爺便面見了她,老爺姓程,名什錦。因取前程似錦之故,愿的是官運亨通,前程似錦,果然如愿。
且看那公堂之上掛著“明鏡高懸”的四字匾額,底下是一張梨花木椅,那縣衙老爺在上,斜靠著木椅,穿一件金邊蘇繡的常服,帶一個紫金鑲著紅寶石的頭冠。雖然坐不成坐,躺不成躺,但那通身的氣派卻使人無法忽視。
只見那程老爺懶懶的瞇著眼,道:“堂下何人?”
季妮道:“草民季妮,拜見青天老爺。”
那程老爺?shù)溃骸澳憧稍当I過江府的兩件寶物……啊……”旁邊的師爺見自家老爺有面露疑惑之色,便與他耳語道:“是兩本書?!?p> 那程老爺方才續(xù)道:“啊……兩本寶書啊……”
季妮便很痛快的認(rèn)了,道:“是的,老爺。草民一時被豬油給蒙了心,從江府那里給捎出了兩本書來?!?p> 那老爺?shù)溃骸艾F(xiàn)在書在何處?”
季妮自懷里拿書出來,交到一旁的官差手里,正是那兩本字跡不清,破破爛爛的《陰風(fēng)鬼域》和《武林邪帝:相國千金請自重》了。
青天老爺見書有了,也不曾拿過來翻看,懶道:“你既然……啊……犯下這等大罪,不如就先收監(jiān),再發(fā)配邊疆吧?!?p> 這程什錦年歲也大了,半生聲色犬馬,老來一臉頹相。發(fā)配了季妮后,就扶了師爺?shù)氖?,自顧自走下公堂,邊與師爺說道:“記得把那書給江公子送去,別忘了,問他要銀子……”
幾個衙役照舊將季妮趕到牢房里關(guān)押起來,季妮便問了,“何時把我發(fā)配邊疆?”
那衙役道:“這是全由老爺安排的事情,我哪兒知道???”原來這牢里的慣例是要將囚犯先關(guān)押上一段時間,折磨一番的。想不受折磨,能吃飽飯,也很簡單,拿銀子疏通就行。然這里面又還有一個門道,那便是逢上那些窮的,拿不出銀子來疏通的人,往往早放——免得關(guān)在牢里,空吃牢飯;而逢上那些富的呢,則便關(guān)至其無銀錢可使為止;再若碰上那些窮本裝富的人,穿一身好衣,體體面面,兜里卻一文錢都拿不出來的,往往拳打腳踢,偶然打死的也有,往外只說是染病死了。
那獄卒原看季妮一身麻布,甚而窮到連兩本書都去偷的地步,想來她是個窮鬼,本想早放——不曾想,誰知第二日便有人來探她了,而且當(dāng)場便賞了獄卒白銀十兩。
要問這人是誰,且看他一身粗衣麻布,長得英俊神武,高大威猛,手里提個竹籃,竹籃上邊蓋著一方荷葉,不是別人,正是季冰。
那獄卒帶著季冰邊走邊聊,問及季妮的處置問題,那衙役道:“不是什么大事,關(guān)個十天半月的,也就把她發(fā)去邊疆了?!?p> 季冰心道那可不行,忙問解決之法,那獄卒又道:“近日來,誰還肯接那往邊疆去的差事啊?關(guān)門失陷,都亂成一鍋粥了,去了沒準(zhǔn)就是個死!到時還不是隨便找個荒郊野地,或自遣散了,或被殺了,只不許再入城罷了?!边@話里卻有些學(xué)問,到底是遣散了呢?還是被殺了呢?
季冰道:“可有什么法子,能叫她平安出來的嗎?”
那獄卒便張望四周,見沒人后與季冰耳語道:“老爺審她的時候啊,喝醉了酒,原是沒正經(jīng)上堂,也沒叫她畫押的。她雖被定了罪,但無檔籍可查,還是個清白人兒呢!你且等老爺發(fā)配她出去的時候,再從旁劫了,又有什么妨礙的呢?”
季冰連聲道好道謝,兩人來了收押季妮的牢里,獄卒把牢門打開,放季冰進(jìn)去。
季冰見了季妮,好不欣喜,道:“好師傅,我可算又見著你了!”
季妮見了他也十分高興,上前先把個竹籃子上蓋著的荷葉揭開來看——只見那籃子里邊放了一小罐的排骨熱湯,一碟子粉蒸肉,一碟子醬板鴨,又一盤清蒸鱸魚,并一大碗白米飯,果然是一籃子的好嚼物。便于一旁的榻上盤腿而坐,吃吃喝喝。然牢里的榻與尋常家的榻又有些不同,牢里的榻不過是在地上鋪些干稻草而已。
季冰也在她身旁坐下,自懷里拿出一瓶金瘡藥來,放在地上,道:“昨兒見師傅被抓,可急死徒弟我了,只還好有師傅的叮囑,我便先回了客棧把那唐榮殺了,再出城去那土地廟里見了何蘭姑,拿回了師傅當(dāng)初入幫時交的三十六兩銀子。”
季妮邊嚼用邊道:“也不知那江離樓這般大費周章的找回那兩本書,看見書已廢了,卻又會作何感想?!?p> 季冰笑道:“想必得氣到發(fā)狂吧!”
季妮道:“正是要他竹籃打水一場空!”
那季冰道:“師傅,只是累得您受這牢獄之苦。”
季妮夾了一筷子鱸魚,道:“苦不苦的,倒還好說?!?p> 季冰道:“師傅且不必憂心,我有法子,必定救您出去?!?p> 正說著話呢,那獄卒又來了,鐵棒子敲門提醒道:“時間可到了啊?!奔颈坏米吡恕?p> 卻說這日下午,季妮正在午睡,一衙役又來其牢門前,邊拍門邊喊:“醒醒!醒醒!”
季妮翻身來看,見一獄卒兇巴巴的,兩道濃眉斜飛,一片厚唇發(fā)紫,生的膀大腰圓,腦滿腸肥,手里提了一個暗紅色的楠木食盒,香氣襲人。那衙役站在牢門前略打開食盒一看,只見里面是一盅燕窩,半片魚翅,外加一道小點心——那小點心的顏色微黃,呈方塊形狀,聞著有百合花的香氣。此時季妮也湊了過來,嬉笑道:“官爺,好精致的小點?!?p> 那位衙役冷眼瞧著季妮,道:“這燕窩魚翅,似你這等市井平民,怕是見也沒見過吧?!?p> 季妮道:“雖沒見過燕窩魚翅,然窩頭咸菜亦可飽腹矣?!?p> 那衙役便道:“瞧你身子骨瘦弱的,這碟子百合酥便賞你了,你也好好將養(yǎng)將養(yǎng)?!闭f著自食盒里端來那碟子小點心,遞到季妮手上。
季妮接了也不說道謝的話,那衙役也沒理她,自行走了。季妮便把那一碟子杏花酥?jǐn)R在一旁,仍倒著午睡去了。
待醒,只覺腹中有些饑餓,起身欲食些小點……誰想竟然看見幾個齷齪東西倒在碟子旁,個個肚子鼓脹,口吐白沫的死了。
季妮見了一發(fā)覺得身心俱寒了,待反應(yīng)過來時,忙將那幾個死老鼠,連那碟子沒吃完的杏花糕碾碎了,一起塞進(jìn)墻角的一個老鼠洞里,而那個碟子則將其摔碎了,再將碎片放進(jìn)洞里,并用手挖了點土將洞掩埋。
至晚,果然傳來那衙役死了的消息。州府老爺大怒,稱: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犯事兒的,叫抓住了,嚴(yán)懲不怠。然查了幾日,沒聽有查到誰。又聽說是原來這衙役自己走了夜路不當(dāng)心,給石頭絆了一跤,所以摔死了。
季妮只道是原以為災(zāi),實則為喜;原以為喜,最后卻反轉(zhuǎn)成災(zāi),嘆世事無常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