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營里的人常說張學典脾氣古怪,但真正了解他的人會知道,他絕不僅僅只是脾氣古怪。他出身低微,身體羸弱,本不配當上張家軍的領袖,但他是擅長玩弄人心的一把好手……
他通過給每個士兵的胳膊上刺下貪官污吏的名字來宣揚仇恨,若是士兵能殺死其中一個,就會得到重賞。他編造了一套不存在的說辭,說他曾游歷四方,在岐山求雨,在渭水降龍,他也曾剃度出家,想要普度眾生,可后來才知,蒼生太苦,僅憑一個和尚是度化不了的,于是在一個夢境的點化之下揭竿而起……
人們信服他,覺得他必定就是上天派下來拯救蒼生的英雄。但沒人會真的去岐山或者渭水求證真相,因為在連飯都吃不飽的情況下,誰關心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季妮聽著那種種事跡,險些也要信以為真了。
在軍師鐘計生的介紹下,季妮和司徒步都認識到張家軍的團聚力非同一般,士兵們被一股名叫“仇恨”的繩索紐在一起,進退同步,生死同舟。
日落后,大約是酉時,軍營里輪班的人已換了一撥,季妮帶著司徒步第一次出席張學典的軍情集議。
張學典坐在上首,其余人分兩邊排坐著,季妮坐在不前不后的位置。在這場集議上,季妮帶來了一個重大消息——“冀州城的軍隊在冊的士兵有五千余人,而且不出意外他還能從附近的城池里調兵過來?!?p> 張學典便問:“你是從何得知?”
季妮道:“這是前番我潛進冀州城內打探所得。”又道:“敵方兵強馬壯,我們若想贏,卻還有一招險棋可行。”
“什么險棋?”
“先派人潛進城中當內應,再趁夜分兵而入。冀州城大,縱有五千兵馬也難在突襲之下做到面面俱全,不留遺漏?!?p> 張學典道:“此棋你有多少勝算?”
“不到四成。”
副帥柳繼業(yè)站起來道:“不可,此計破綻百出!單就派人進去便是天方夜譚,現在冀州城那里根本就已經戒嚴了,我們的人不可能進得去。”
季妮道:“我試探過,冀州城守城門的官兵們見錢眼開,昨天我不過使了些銀子他便放我進去了,一同值守的人也對此視若無睹,可見他們私下收了錢就開小門是公認的了?!?p> 鐘計生道:“即便派人進城又如何呢?”
季妮道:“讓他們去陳府尹的宅邸和軍營糧倉里放火,制造騷亂?!?p> “你知道糧倉在哪兒?!”
季妮微微一笑,兩個眼睛彎成了月牙形狀,看著格外親切,她道:“我當然知道了。讓我?guī)巳?,你們讓哨兵望風,一旦看見有火光了就分成四路攻打城墻?!?p> 鐘計生還待說什么,張學典已拍著手大笑了起來,道:“好,不愧是你,此計甚好!不如就明晚吧,你帶人去燒他們糧倉,但留司徙兄在此與我出謀劃策。”
而后便商議下了由季妮帶二十人進城,留五百兵在聊平城駐守,其余兵一應都隨副帥柳繼業(yè)前去攻城,又則商討了每路攻城該用多少兵馬,哪一路該虛張聲勢,哪一路該多派兵馬猛攻等等。
第二天是季妮選兵的日子。季妮在校場上精挑細選,終于挑出二十名士兵來,這些士兵百里挑一,沉穩(wěn)而又勇敢,身強體健,深得季妮的喜愛。
季妮從官中領了銀子,下午便帶著這二十條漢子往冀州城去了。
到了城門十里遠的地方,季妮給每人手里分配些銀子,命他們分散著進城,不從一個城門進去,但凡進去了的,都在城中西二橋上相會。
季妮并不告訴他們進城是為了干什么,吩咐過后,季妮翻墻進城,卻不走正門。
她于城中置辦了些火油,便早早的藏身在了西二橋下,等人過來。而后陸續(xù)有人過來了,到入夜時分,人已到的七七八八了。后來又零星來了幾個,最后僅剩兩人沒到。季妮不怕那兩個沒來匯合的士兵是不是被抓住了,即便被抓住了,他們也無法泄露行動的內容。季妮一面磨著手里的兩把匕首,一面靜靜的等著月上中天。
待子時梆子響時,那兩人還是沒來,季妮這才將火油拿出來,挑了八個人去府衙上放火,剩下的十人便隨自己去糧倉處放火,糧倉所在正是段方瀟告知的。
按照段方瀟所說,糧倉位于軍營里面,怎么混進去,卻是一大難題。
正當季妮犯愁的時候,卻有兩個守衛(wèi)巡視到了此處,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季妮像一頭獵豹般竄了出去,手起刀落,立時便結果了兩條性命。
季妮將兩人拖進草里,扒下衣服,一身套在了自己身上,另一身套在了士兵胡卓的身上。季妮帶著士兵胡卓,小心翼翼往那軍營里走了。走出去沒兩步,迎面撞見了好幾個人,都沒看出他們的不妥來,季妮便放了心,大膽起來,一連又捉了幾個落單的,抹了脖子,扒了衣服,都交予胡卓,吩咐他去叫自家兄弟來。
哪知胡卓剛走,季妮迎面便碰上了一個穿著一身白衣的男子,但見這男子長得細眼長眉,一張?zhí)胰~似的臉,雌雄莫辨。季妮與他擦肩而過之時,卻被叫住——“慢著?!?p> 季妮垂著頭,也不敢抬眼看,粗著嗓子道:“有……有什么吩咐?”
那男子道:“你不認識我?”
季妮囁喏著道:“小……小的剛來,不……不認識公子……”季妮掃了他一眼,想起他來,她原是見過他的,對他的樣貌記得清楚,這男子正是從前在霍安城外的池塘涼亭上,那個站在陳佳琪身邊的人——季妮依稀記得,他好像是叫雪衣。
這時那或許是名叫“雪衣”的白衣男子,突然伸手抓住了季妮的衣領,但見他緊盯著季妮衣領子上浸染的血跡,問道:“你衣服上怎么有血?”
季妮答道:“想……想是之前殺的那個張家軍的人,把臟血濺到我身上了?!?p> 季妮的額頭上已落下了冷汗,她悄悄握緊了藏在袖中的匕首,她知道這血必定是自己殺掉的那個守衛(wèi)的血。季妮是割的喉嚨,一刀斃命,血會順著脖子流到衣領子上,一點也不奇怪。
緊接著那白衣男子又問道:“你身上怎么會有這么濃的血腥味?”
季妮腳下一個橫掃,手中匕首出鞘,猛刺過去,那白衣男子果然警覺,往后一跳,勉力躲過。盡管他動作已是極快的了,卻還是被季妮劃傷了臉頰,這不禁叫他訝然。
季妮剛要跑,白衣男子吹起了長而有力的口哨聲,不一會弓箭手便從四面跑來,包圍了季妮。只聽一聲號令,百來支箭矢從四面八方射來,季妮在盡力躲避之下,只能護住要害,胳膊上和大腿上便各中了一箭。
那白衣男子又命人拿繩索捆住了季妮,季妮咬牙暗恨,四面巡脧了一遍,找見了隱在人群當中的胡卓等人。這時程什錦府尹來了,這幾年不見他越發(fā)胖了起來,腦滿腸肥的。他邁著兩只不靈便的腿,摟著一個衣著暴露的女人款款而來。
走近了,但見那白衣男子向程府尹行禮道:“父親?!?p> 季妮聽見,有些訝然,俗語說的:“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子打地洞?!比贿@兩人,卻叫人著實看不出是父子關系。
但聽那程府尹問:“這是怎么回事?”
他兒子程雪衣便指著季妮答道:“捉了一個奸細?!彼f著從一旁的士兵那里抽了把樸刀來,又道:“擾父親清靜了,我這就結果了她?!币幻嬲f,一面揚刀要砍。
那程府尹忙道:“且?。 ?p> 一旁倚著程府尹的女子嬌聲嬌氣道:“二公子才說不了兩句話就要殺人,好恐怖呀!”
程雪衣瞪了那女子一眼,那女子卻毫不收斂,反而有些示威似的輕笑著。程府尹一面撫慰著女子,一面道:“且別殺她,盤問盤問她,看是哪家的奸細?!鄙砗髢蓚€士兵搬來華貴的紅木椅子,供程府尹坐下。
程雪衣便問季妮:“你是哪家派來的?”
季妮卻不言語,那程雪衣歪了歪頭,收了樸刀,道:“你不說,可得吃點苦頭了。”
季妮朝他冷冷一笑,道:“我不說,橫豎不過吃點苦頭罷了;我要是說了,你還不立馬殺了我?”
程雪衣皺起了一雙好看的眉毛,拿過一條鞭子來,卻道:“有一種活法叫‘生不如死’,就怕你一會兒還求著我殺了你呢!”一面說,一面便狠狠給了季妮兩鞭。
季妮咬緊了牙,連哼都沒哼哼一聲,硬吃了這兩鞭。
那程雪衣將鞭子使得像蛇一樣飛舞著,每一鞭都又急又狠的抽在了季妮身上。打了約有五十來鞭,那程雪衣許是打累了,便又問季妮,“怎么樣,你肯說了嗎?你是哪家派來的奸細?”
季妮道:“你可能不記得了,但我們從前見過的。”
程雪衣傲慢地道:“哦?你的意思是你認識我?”
季妮抿著嘴角,強忍著身上的痛,微微笑了笑,道:“不止認識你,還有你的朋友陳佳琪。我是托了他的福,才能認識的你?!?p> 季妮只是想拖延時間,可當季妮說出“陳佳琪”這個名字時,那程雪衣卻一下變了臉色。程府尹也立馬站了起來,指著程雪衣喝罵道:“你還和那小子廝混在一起?!”
季妮都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程雪衣就像是被激怒了的獅子一樣,突然揚手又甩了季妮兩鞭,這兩鞭比之前都更重,打在季妮的脊背上,讓季妮的皮膚直接綻開了,在周圍火光的映照下,從她的后背緩緩滲出了深紫色的血來。
一時引發(fā)議論紛紛。不知后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