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十幾天,肖炍才終于姍姍來遲。
“讓賢弟久等了?!彼换貋?,便差人請?zhí)K澄過去。蘇澄幾天前就收拾好了行裝,只待他的消息到了就退掉客房,去肖炍府上和他匯合了。
“詹超這幾天就和瘋了一般,愚兄在外面行事多有不便,不得已耽擱了?!彼傅貙μK澄說道?!笆虏灰诉t,今天我們休息一晚,明天早上立刻就走。”
“兄長沒碰到什么麻煩吧?”蘇澄關(guān)切道。
“所幸那些牙兵還有些眼力見,沒敢做什么蠢事?!毙卫湫σ宦??!百t弟放心好了。”
“還好明天楊公子要和我們一起出城。”時躚端上一盤點(diǎn)心來,笑道?!八乒舆@般威猛,獨(dú)自出去,怕是要被那群牙兵們刁難一番了。”
“我第一次見楊賢弟的時候,就是一群牙兵刁難他不成、反被他按著打?!毙涡Φ??!百t弟,舍妹雖然從小像個男孩子似的,不過這一手點(diǎn)心做得還是口味獨(dú)到。賢弟快來嘗嘗?!?p> “時小姐的手藝,那一定是要嘗嘗的?!碧K澄朝時躚笑了笑。自從那夜他和時躚把話說開之后,她對他一直還算熱情。蘇澄又覺得無端受了人家不少照拂,當(dāng)初還打傷了她。雖然心中仍覺得自己和她不是一路人,語氣也不由客氣了很多。
“說到這個,”肖炍突然拍了拍大腿?!懊米樱闳ジ嬖V老蘭,讓他們明天早點(diǎn)起來。咱們耽誤了不少時間,能早一些就別耽擱?!?p> “老蘭?”蘇澄本不是個愛打聽的人,只是這人姓蘭,引得他無端連想起來,不禁假作不經(jīng)意地問了一句。
“夜州蘭家的蘭石?!睍r躚道,向蘇澄做了個眼色,大概是叫他別亂想?!斑@位蘭大叔是我哥哥的至交好友,也是闖蕩江湖很多年的好漢。”
“蘭大哥功夫不錯,又有江湖經(jīng)驗?!毙螞]注意到蘇澄和時躚的異常,解釋道?!拔艺埶麕Я艘恍┖脻h,將來去盈州暗中幫襯荀侍郎一二。賢弟你若是有興趣,明天變能見到了。上次和你切磋過的老盧也要一道去?!?p> “原來如此?!碧K澄點(diǎn)了點(diǎn)頭,吃起點(diǎn)心來。肖炍又和時躚說了兩句明天的具體安排,無非是什么早些起床之類的,便打發(fā)她下去了。
“說到這幾天朔州的兩件大事,賢弟怎么看?”肖炍問道。
兩件大事,無非一個是城中平添了上百北地盟成員的尸體,一個是長城外一隊牙兵神秘身亡。
“城中那些尸體,恐怕是什么黑道火并的吧?”蘇澄道。他總不能說,兄長不知,圍殲北盟我在場、伏擊牙兵我指揮吧?
“什么黑道會在朔州城內(nèi)搞這么大陣勢?”肖炍沉思了起來。“而且看起來,另一邊的勢力還要更強(qiáng)?”
蘇澄心中說,兄長只需問問你那乖巧的好妹子,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只是這話不好出口,他便道:“能弄出這般大聲勢,他們的對頭還來得及從容打掃戰(zhàn)場,說不定是詹超的手筆?!?p> “詹超為什么要和黑道火并?”肖炍搖了搖頭。“我看若有條件,詹超交結(jié)黑道還來不及呢。”
蘇澄點(diǎn)頭道:“分贓不均也是有可能。不管怎么說,那些人不是指認(rèn)出來說,都是什么巨盜惡匪么?這些人反正本就該死,不管是誰,這個害除得好?!?p> “愚兄是在想,這個和北境那事會不會有關(guān)系?!毙斡志珳?zhǔn)地猜到了事情的大概,可惜蘇澄這個知情人也不好證實(shí)。“從時間上來看,第一天半夜朔州打了一仗,第二天下午長城外打了一仗,也算趕得及?!?p> “那不知什么人這么勇敢,同時與黑道和詹超動手?”蘇澄含蓄地自吹自擂道。
“這有什么?”肖炍笑道?!坝扌秩粲心莻€本事,也會同時和這兩家動手,反正都不是好東西?!?p> “不過,”他略一沉吟,又道:“愚兄總覺得此事有些蹊蹺?!?p> “兄長此言,何以見得?”
“要說朔州城里的火并,還算可以解釋?!毙谓忉屍饋怼!皼]頭沒腦地出長城殺掉一小隊牙兵,這個有什么目的?”
“愚兄的意思是……”
“沒有人會閑得慌,專門跑到北境長城外殺一小隊牙兵的。”肖炍道?!罢渤谋R都是老油條,自然也不會是亞波種誤殺的。還有,賢弟一直在城內(nèi),不知道外面已經(jīng)亂作一團(tuán)了?!?p> “外面發(fā)生了什么?”
“有幾天,詹超的兵馬四處截殺,只要碰到游俠散勇和流民一起走的,就要通通殺掉?!毙纬谅曊f道。“所以愚兄猜想,那隊牙兵是在滅口的時候被人干掉,詹超怕有人證跑出去,這才不顧一切。”
“他瘋了嗎?”蘇澄作出震驚的姿態(tài),道。
“利令智昏,不是瘋是什么?”肖炍冷笑道。“我只盼是什么人早有預(yù)謀,現(xiàn)在就是要扳倒這害民賊。只是可惜不知道這些義士是誰,不能助他們一臂之力?!?p> “希望是吧?!碧K澄道?!靶珠L莫急。若真是有人這么做的話,人家必定已經(jīng)有計劃了,咱們也不必?fù)?dān)心。”
“賢弟所言極是。”肖炍嘆了口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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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長此去,萬事務(wù)須多加小心,謹(jǐn)言慎行為妙?!币粋€衣著華麗的男子端起酒盅,向另一人致意道。
“若是為個人私事,自然不敢相爭。只是既然荷國重任,雖千萬人,亦不得不往也!賢弟放心,愚兄自有分寸?!绷硪蝗溯笭栆恍Γ貞?yīng)道。
他渾沒有把即將到來的巨大挑戰(zhàn)放在心上。炯炯有神的雙眼悠游地打量著外面變幻的云景,仿佛有兩道精光從澄澈的眸子里射出,穿過雕畫精美的房檐,直上九天而去。
“按說劍南西川節(jié)度使的精兵,將來都?xì)w在兄長麾下。這支兵馬若是可靠,小弟也不必?fù)?dān)憂了。”先發(fā)話的男子思索起來。
“此時朝廷早有決斷?!币h(yuǎn)行的這一位自信地笑道,劍眉飛揚(yáng)?!坝扌指叭沃畷r,隨身會帶走鐵武、圣煌各一隊五十騎,充作隨身護(hù)衛(wèi)。安全自然無虞。就是到任之后,他們也會等到愚兄掌握川中兵馬再回來。”
“鐵武、圣煌營雖然驍勇,只能正面作戰(zhàn)。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兄長應(yīng)該還記得,小弟拜托幾位朋友尋找可靠體己的江湖義士,給兄長幫襯一番。”年齡小的人接著說道。
鐵武和圣煌兩營,是帝國“御前五營”中排名最靠前的兩位。這兩支御前兵馬的本事,自然是極強(qiáng)的。不過年紀(jì)小的這人心想的,可不僅僅是沖鋒陷陣的事情。
“小弟前些日子,托朔方的肖炍肖賢弟去找一位信得過的好漢。他交游廣闊,久在北境,也不知找到了沒有?!蹦挲g小的人說道。
“沒想到賢弟還真費(fèi)了這般工夫,何苦來哉?”年長這人苦笑道,搖了搖頭?!斑@次前途艱險,人家好心幫襯愚兄,愚兄卻不能把人家拖進(jìn)這險地之中。有勞賢弟,到時候和肖公子、還有那好漢解釋一番,幫愚兄道個歉?!?p> 他伸出手去,阻止了想要開口的年輕者:“京城中耳目眾多,愚兄現(xiàn)在恐怕被不少人盯著,最好不要貿(mào)然和他們見面,以免因我之故,再給他們帶來什么風(fēng)險?!?p> “兄長不必?fù)?dān)心?!蹦挲g小的那位寬慰道。“此事便依兄長,等肖賢弟到了,小弟去和他分說便是。只是兄長身負(fù)國家重任、朝廷所望,一身安危斷不可等閑視之?!?p> “堂堂御前鐵武營、圣煌營的一百位精銳戰(zhàn)士,難道都是泥捏的不成?”年齡大的這位笑道,不過隨后又是一嘆?!百t弟啊,你的擔(dān)心我也知道。如今上壅城里都接連出暗殺之事,盈州又豈能少得了這種勾當(dāng)?只是,”
他昂然轉(zhuǎn)過臉去,看著天上的太陽,悠悠說道:“朝廷自有體統(tǒng)、國家自有威嚴(yán)。愚兄為國家肅清一方,怎能怕了這等宵小之輩?一味謹(jǐn)小慎微、畏畏縮縮,就算茍全一身薄命,又置國家體統(tǒng)于何處?賢弟不知,既然朝廷下定決心,要對藩鎮(zhèn)動手,那么若是愚兄有什么意外,朝廷難道會等閑視之?他們就算想要動手,恐怕也會有點(diǎn)忌憚吧!”
“那好吧。”年齡小的人也苦笑道,無可奈何地看了看這位兄長面龐上堅毅的表情,陽光照在他象牙般精致的臉龐上,映出一片神圣的光輝。他探起身來,給這年長者滿上了一杯酒?!邦A(yù)祝兄長此去早日成功!還西南百姓一個朗朗乾坤!”
“這些日子俗務(wù)繁重,愚兄就不敢再喝了?!蹦挲g大的人一邊道謝,一邊推辭道,同時站起身來?!斑@下忙里抽閑,再和賢弟小酌一番。愚兄晚上還需進(jìn)宮面見圣上,不得不回去準(zhǔn)備一番了?!?p> “國事為重,兄長自便,你我之間還客氣什么?!蹦侨艘膊豢吞?,也站起身來。“兄長請?!?p> 在門口,兩人還最后依依不舍地說了幾句話。等到目送年齡大的那人離去后,年齡小的這位才回身進(jìn)了書房。
他進(jìn)入書房的時候,一旁已經(jīng)侍立著一位軍官。這軍官從上到下都包裹在明亮反光的玄鐵札甲中,明光鎧上的護(hù)心鏡即使在欞窗半明半暗的光照下都燁燁生輝。在他左胸胸口的甲片上,刻著兩個陰紋篆字:“鐵武”。
“讓副將大人久等了?!蹦侨吮虮蛴卸Y地道,笑著請他就座。
“大公子見外了?!蹦擒姽傩χ傲斯笆??!霸谙驴垂用嫔辉?,可是有什么難處?”
“多謝副將大人關(guān)心。”那公子頷首致謝?!爸皇沁€請大人關(guān)照手下,將來保證我荀兄安全?!?p> “原來是為這事?!避姽冱c(diǎn)了點(diǎn)頭,拍著胸脯道:“公子盡管放心。我營和圣煌營這兩隊兵馬,乃是精挑細(xì)選的出來的,不僅馬戰(zhàn)陣戰(zhàn)在行,就是江湖手段也都有些見識?!?p> “那便好?!蹦枪娱L舒一口氣道?!靶∩恢睋?dān)心的,便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貴營既然考慮到這一點(diǎn),那自然是無虞了?!?p> 聽到這聲夸贊,那武官也得意起來,笑了笑?!败魇汤纱诵嘘P(guān)系重大,敝營自然是義不容辭。公子包管放心便是!”
“那此事便算了了?!蹦枪游⑽⒁恍?,“不知‘那兩位’處有什么新動靜沒有?”
“已經(jīng)能讓陛下作出恁般大妥協(xié)了,公子還天天指望他倆有什么新動作么?”武官揚(yáng)起嘴角哼了一聲?!爸皇锹犝f,他們最近在串聯(lián)一些退役的武烈校尉和參合宮法師,還有人去往北境。除此之外,也沒什么值得關(guān)注的動靜了。”
“北境么?”那公子沉思起來?!拔淞倚N竞蛥⒑蠈m,是他倆鐵一般的嫡系,參合宮近年來雖然……不說這個了。北境前些日子出了個不小的案子,案子本身沒什么意思,只是據(jù)說有大批俠客營弟子云集朔州,不知兩邊有沒有什么關(guān)系?”
“他倆和俠客營早有聯(lián)系,只是具體怎么個聯(lián)系法,就不清楚了。”武官搖了搖頭?!澳莻€案子,在下也聽說過。照在下的看法,要么兩廂是碰巧;要么確實(shí)是有什么打算,結(jié)果一伙兒蟊賊意外撞了上去。他們兩個若是出手,絕不會是懲治一百多個小賊就打住的手筆?!?p> “總之,我們不得不慎啊?!蹦枪訐u著頭嘆了嘆氣?!斑@幾天致仕的馮使君還命喪刺客之手。雖說西邊看起來動作最大,北邊才是弦崩得最緊的一方。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此時上壅城里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咱們可不能馬虎?!?p> “在下了解?!蔽涔冱c(diǎn)了點(diǎn)頭。
“對了。還有一件事我記得?!蹦枪油嶂^思索了起來。“方司業(yè)那邊準(zhǔn)備得怎么樣了?我記得他是托你轉(zhuǎn)告的吧?”
司業(yè)是參合宮僅次于祭酒的管理者。兩位參合宮司業(yè)分別是首席和次席紫袍大法師,僅次于參合宮祭酒、白袍大法師褚無忌。
“此事方司業(yè)也有不少難處?!蔽涔偬缴硐蚯埃\懇地說?!斑@等工程太過龐大,他那邊心腹之人有限,這幾個月還沒什么進(jìn)展?!?p> “人數(shù)不夠確實(shí)是個大問題?!蹦枪影櫭嫉?。“不過他們好歹也都是品級不低的資深法師,這個真有那么難嗎?”
“難于登天!”武官攤手說道。“公子要知道,那位當(dāng)年單槍匹馬,擊敗了蓬萊仙洲十大長老合力。就算是大個參合宮一齊發(fā)力,也未必能達(dá)到人家的境界??!這既是咱們的機(jī)會,更是咱們的挑戰(zhàn)?。 ?p> “我也沒有責(zé)怪他的意思?!蹦枪訜o奈地擺了擺手。“只是時間務(wù)必抓緊?,F(xiàn)下局勢這般緊張,北境四節(jié)度蠢蠢欲動。誰知道北疆會不會有變、什么時候有變?更何況此事絕不會過猶不及,越早準(zhǔn)備好,越有時間打磨。大人說是不是?”
“在下回去就和方司業(yè)陳說利害!”武官點(diǎn)了點(diǎn)頭。
“大人便請回吧。”那公子起身說道?!皠e的事情一切如常。只是切記,一定保護(hù)好荀侍郎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