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九年正月十五。
彼日是元宵節(jié)，又稱為上元節(jié)，為漢族的傳統(tǒng)節(jié)日，我放眼宮中，高位嬪妃中竟然只有卿貴妃與端嬪是漢族。
帶著秋語在長街走著，積雪并不多，加之打掃過了，只余花盆底鞋兒接觸地面“咔嗒咔嗒”的脆響。
到了永壽宮，我朝庭院里望了望，除了幾株老梨樹，便是滿庭白梅，梅樹開滿了白色小花，猶如白色輕霧籠于半空之中，走進寂靜的庭院，寒風掠過身后的一株白梅，飛揚如落雪，積得人滿身都是。
有小宮女進去稟報，端嬪很快自主殿清語殿中出來迎接，她身上是杏黃色繡瓊花樹狐貂斗篷，雖然斗篷寬大，但她原本身量苗條，如今更見清瘦，仿佛弱柳扶風，不盈一握。
進了殿中暖閣，案幾上的畫琺瑯仙人故事圖梅瓶里供了蘆葦花，無香也無好顏色，只靜靜供在瓶中，望一眼，便覺著清寧淡定。
端嬪吩咐著小宮女：“讓小廚房做幾樣點心，茶水要銀針白毫，快去?！?p> 看著秋語將幾件精巧的海南椰雕交給雪鳶，我褪下淺褐色織金彩色牡丹狐貂斗篷，靠著塞滿了菊葉與粟米的蠶絲軟枕，微微一動，便有沙沙的聲響。
端嬪歡喜道：“今日院子里的白梅全開了，臣妾總覺著有貴客前來，果真念著念著娘娘便到了，娘娘過來一趟，還帶著禮物，真真是客氣?！?p> 我笑道：“禮多人不怪?！?p> 茶水與點心很快端來，湊了滿滿一桌：牛肉盒子、江米年糕、紅糖糕、咸蛋酥、芝麻煎堆、臘腸糯米卷。
端嬪端起浮雕象牙案幾上的茶盞，用蓋碗撇去茶葉末子，輕抿了一口，動作嫻靜端莊。
我融融一笑，道：“聽聞今年宮中的元宵比去年細巧，摻了玫瑰花瓣的蜜糖芝麻餡，水磨粉皮，湯中還點了金黃的桂花蕊?！?p> 閑話半響，執(zhí)起端嬪的手，灰銀色的袖子滑落，露出雪白的手腕，腕上有一只素銀鐲子，毫無花飾紋理，佩戴得久了，顏色有淡淡的灰。
我將手上的海藍寶石鐲子順勢套在她手腕中，瑩白如玉的手腕上，晶瑩剔透的藍色鐲子仿佛一道亮麗的光芒，越發(fā)襯得那素銀鐲子黯淡失色。
端嬪試探問道：“羽貴人自打入冬便一病不起，這幾日愈發(fā)嚴重，已是彌留之際，聽聞皇上有意讓娘娘您撫養(yǎng)端寧公主？”
我惋惜道：“是啊，皇上知道我喜歡端寧，便這般安排了，我想著沒娘的孩子像根草，也答應了下來?！?p> ……
康熙十八年正月十九。
小寒的時候太皇太后感到身子乏力，玄燁命太醫(yī)們開方子調(diào)理，可是太醫(yī)們不敢下猛藥，故而始終不見好轉，幾日前大寒一到，太皇太后扛不住了臥病在床，傳惠嬪、宜嬪、榮嬪去侍疾。
按理說太皇太后待我如此親厚，可每回生病都沒傳我，有一回我自告奮勇去了，卻被她說多事。
蘇麻姑姑是八面玲瓏的人，親自送我出來，悄悄說太皇太后是怕我身子虛弱，沾了她的病氣，可心里思念我的手藝，故而我日日做了膳食讓秋語送去。
如今我身子已經(jīng)大好，不畏懼小病小災的了，想著人在病中需多吃粥品與清燉的膳食，便做了杏仁茶燉蛋白，乘坐肩輿往慈寧宮去。
殿內(nèi)傳來蘇麻姑姑的聲音：“午時凝貴妃叫人送來了咸蛋菜心粥，奴婢瞧著太后喝下了半碗，想必身子好些。”
接著又是太皇太后：“今日的確舒服多了，嘴里已能嘗出滋味，焓丫頭有孝心，不枉哀家平日里疼她?！?p> 很快有小宮女出來迎我進去，我行了禮請了安，笑道：“上林苑的梅花開得極盛，臣妾想著您看了新開的花兒，心情好了，身子也恢復得快些?！?p> 我將捧著的一束紅白相間的梅花交給小宮女惠雙，看她找個青花五彩雛雞牡丹花樽供著，細細擺弄，朵朵花兒如精靈在她指間跳躍嬉戲。
太皇太后果然高興，閑話半響，讓蘇麻姑姑取來幾個彩色的玻璃小瓶，有三寸大小，上面是螺絲銀蓋，鵝黃箋上分別寫著木樨清露與玫瑰清露。
木樨即通稱的桂花，木樨清露便是桂花香露，桂花蒸餾所得香液，可疏肝理氣，健脾開胃。
太皇太后拉著我的手，道：“一碗水里只用挑上一茶匙，便會香得很，哀家一把年紀，吃不慣這樣的東西，都賞你了?！?p> 我忙起身謝了恩，試探問道：“太皇太后明日想吃什么粥品？奶糖粳米粥如何？”
古往今來人們在飲食上有諸多講究，紅稻米與綠稻米適宜蒸飯，雖說也可熬粥，但終究口感差些。
而黑糯、白糯、紅糯、碧糯、碧梗、粉粳，倒是用來熬粥最好，更有據(jù)說可養(yǎng)顏的胭脂米。
太皇太后想了想道：“上回見皇帝在吃你做的香薷粥，味道聞著極好，哀家覺著不錯?！?p> 我謹慎道：“香薷是草藥，您尚在病中，可問過太醫(yī)能否食用？”
一旁的蘇麻姑姑回道：“咱們問過了太后想吃的東西，太醫(yī)說有些可以，比如這香薷草，性溫，可驅寒，治風寒，適宜濕氣重的人食用，沒有旁的什么不好?！?p> 太皇太后又道：“還有椒油莼菜醬與藤椒沸騰雞，更有你上個月做的荷香脆皮五花腩搭配梅子醬，哀家都思念得緊?！?p> 莼菜是好東西，又名馬蹄草，《本草綱目》中曾說，莼菜主治消渴熱痹，和鯽魚作羹食，下氣止嘔，還可以治熱疸、厚腸胃、安下焦，逐水，解百毒。
“太后病情還未痊愈，要忌口，吃不得辛辣，也吃不得油膩，您方才說的幾道菜，還是等以后好了再吃罷?！蔽乙娞侍竺媛锻锵е中Φ溃骸安蝗鐡Q作莼菜鱸魚羹？熬得濃稠了，雖是湯羹，卻也可做菜品配著粥，臣妾再用建蓮做了紅袍蓮子給您。”
太皇太后笑逐顏開，道：“一湯在桌，滿室皆春，古往今來人們愛煲湯飲湯，湯品都是最講究的。福建建寧的蓮子是最好的蓮子，安神養(yǎng)心最佳，如此安排甚好?！?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