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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邊是太陽,左邊是月亮

第4章 苦命的女人活不下去了

右邊是太陽,左邊是月亮 沙棗樹林 3060 2021-02-27 09:02:57

  張屠夫覺得這個堂侄女,簡直是反了,氣啍哼的罵道:“哪家女人不是這樣,女人生來就是圍著鍋臺轉(zhuǎn),生兒育女,相夫教子,暖被窩伺候男人的,你厲害,看你怎不轉(zhuǎn)世個男人,看你找個婆家,人家把你當(dāng)神敬上。”

  秋子卻笑著說:“姑夫,我讓你看著,新社會了,男女平等,毛主席都說,婦女能頂半邊天,我可不做姑媽這樣的媳婦,做媳婦也是人,憑啥非要被男人騎在頭上,當(dāng)驢一樣使喚,豬狗一樣被打罵?”

  張屠夫說:“好好好,你娃的嘴巴子厲害,看將來嫁了人,你的嘴還硬,你還能抖起來,你娃娃有吃不了兜著走的那一天,我再跟你翻老黃歷”。

  張屠夫說不過侄女,很反感秋子,氣呼呼地走了,但反感歸反感,每一次他打老婆時,秋子攔擋著給他臺階下,他事后還是覺得這娃善良,還是打斷骨頭連著筋,自家人親。

  張屠夫在門外抽著煙,涼風(fēng)颼颼的風(fēng)一吹,頭腦也清醒了,他是個粗人,殺豬匠,動手不動口,打老婆是強(qiáng)項,也后悔自己今天手太重了,他一手能提二百斤重的豬,這一掌下去,豬都受不了,何況是人呢,兒子不滿月死了,媳婦哭得死去活來,嘴里經(jīng)常念叨,心里和他一樣苦,家里家外,洗洗涮涮,一天到晚的忙,伺候一家人,才二十出頭,面黃肌瘦,皮包骨頭,也可憐呢,他就后悔了,可每次喝完酒,一想到?jīng)]個兒子,他這心里呀,就煩得貓抓抓,手癢得難受,打老婆出氣。

  晚飯后秋子掂記著姑媽那又紅又腫的臉,過來陪她姑媽說話解悶,姑媽在炕上給女兒做花衣,她逗著姑媽的四歲大兒女和兩歲半的小女兒玩,貓在她們中間湊熱鬧,翻過來滾過去。姑媽兩眼無神地望著空洞洞的門說:“秋子,你聽誰說,生男生女是男人決定的,我這肚子不爭氣,斷了老張家的后,就沒法活了”。

  秋子說:“書上說的,我也不懂。”

  姑媽又說:“我要是生個男娃,還能站住腳,立住個人,我怎就這么命苦,活不下去了,要不是這倆娃沒長大,我苦得實(shí)在忍不住了,不想活了。”

  “姑媽,你年紀(jì)輕輕的,又瞎想瞎說啥哩么,我姑夫就那么個人,暖水瓶,外冷里熱,他心里疼你著哩,我還要你等著看我過門子哩,陪著我一起好好聊天呢?!?p>  小兒子夭折一年多了,她肚子如未灌漿的稻谷,秕秕的,不見動靜,張屠夫煩,翠竹更愁,家里沒個溫暖,也沒個喜色,日子一天天苦熬著過。她比以往更勤勞了,女人一旦死了心,發(fā)起狠來,那心勁,那潑辣勁,那瘦弱的身子迸發(fā)的能量,讓人不可思異,她起得更早了,掃地清院做早餐,喂豬趕雞,白天給公公婆婆、丈夫和娃娃做春夏秋冬的衣服和鞋襪,晚上張屠夫一覺醒,趿拉著鞋起夜,看見她還蹴在炕圪里縫縫補(bǔ)補(bǔ),嘟囔一句:“怎還不睡呀?”接著倒頭又打起呼嚕來。她木著臉,像個僵尸樣,臉上沒有血色,也沒有表情,更少了言語,思想也消失了,機(jī)械似的忙忙碌碌。

  秋收后,糧食搬回家,房檐下掛著一串串金黃的玉米,門上吊著紅紅的線辣子,終于可以從地里回來,站直身子歇口氣了,一場西北寒風(fēng)漫過,地里的莊稼茬子,大白菜,野草,稀疏的洋芋干秧枝,翻過的地壟覆上了一層白白的霜,月亮的清輝冷冷地浸著,糅合著覆蓋在大地上的白霜,有秋風(fēng)秋霜蕭瑟的慘白,傍黑,歸巢的烏鴉黑乎乎一片在樹枝上飛來落去的鴰噪,透著不祥,村子里的狗也扯長著聲音,嚎叫著,嗚嗚哭著,這個村莊,一旦有老人去逝,發(fā)生不幸的事,狗就會這么像看見了什么東西,又像在撕扯什么,嚎叫聲里帶著向虛空的訴說,嗚咽悲痛的哭泣,躲避黑白無常的無奈,失去親人的呻吟,上了年紀(jì)的老人,嚅動著沒有牙的嘴,露風(fēng)灑氣地嘆息道:“這是誰要走了呀?老輩子又少一個了。”

  女人家聽了心里發(fā)毛,早早填了熱炕,催娃娃上炕,招呼一家人早點(diǎn)圍在熱熱的被窩里,小心被外邊什么東西抓走了似的。

  這么個冷天,這么個狗鳴鴉叫,心里毛燥燥的,秋子到姑媽翠竹家趕心慌,看著姑媽把家里的一切歸整得條條碼碼,說話答非所問,回避著她的目光,神不守舍,姑媽很喜歡她,總是留她多呆會,今天卻反常的老催她回去。秋子到家了,右眼皮如抽筋似的跳,總覺得有什么不對勁,可又說不清楚,突然覺得姑媽反常,還是回去看看好,急忙出來,恰好看見姑媽的影子從東墻邊閃過去了,她在后面遠(yuǎn)遠(yuǎn)地跟著,西北的寒風(fēng)冷颼颼地吹著,姑媽穿過村子向打麥場走去,奇怪,糧食都收完歸倉了,那里除了鳥作窩,幾乎沒人去,這么晚到麥場干啥???天上月白清冷,地上霜白冒著寒氣,姑媽穿戴整齊,歩伐雖然踉蹌,但每一步都很堅定,倔強(qiáng),如樣板戲里上刑場前的視死如歸。秋子不知道,她姑媽翠竹心里苦極了,無后的壓力,丈夫的暴力,無盡的苦難,無邊的苦楚,無望的日月,使她沒有了生活的希望,心底里的光芒枯暗了,人世界所有的美好都破滅了,她萬念俱灰,心已經(jīng)死了,還拖著這受傷的身子有什么用,家里的活做完了,大人小孩的衣服縫制好了,每天夜里,抱著兩個女兒,親了哭,哭了看,猶豫過多次,今天她受夠了,活夠了,走吧。她走到打過麥的柴草垛邊,面向村莊,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像是要把這世上的一切累贅都卸下了似的。拿出一個瓶子,脖子一仰,喝了起來,秋子這時才明白姑媽到這尋短見,可能喝的是農(nóng)藥,一邊往過奔一邊大聲喊:“不要,不要喝”??纱渲襁@時好像什么都不想看,不想聽,不想做,一氣將一瓶農(nóng)藥咕嚕地灌了下去。

  張屠夫夢見自己正拿刀準(zhǔn)備從豬脖子順著動脈捅到心臟,這是他一生中最拿手,最激越的時刻,豪氣沖天,殺氣罩身,突然,媳婦面無血絲色,蒼白的手指著他,來,捅我,我死了,不礙你的眼了,你好生兒子,家里的苦活重活我都做完了,你的冬衣棉鞋都做完了,就放在炕柜里,你把我苦命的娃帶好,撫養(yǎng)成人。張屠夫從夢里掙脫出來,睜開眼愣了愣神,他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這會心里驚出了汗。聽見外邊鬧嚷嚷地喊著:“張屠夫,快!快!出事了,你老婆喝農(nóng)藥了…”。

  他聽了腦袋嗡的一聲,血沖腦頂,眼睛就黑了,兩條腿軟得邁不動步子了。來人連攙帶拖將他拉來,村里赤腳醫(yī)生口上早已擠滿了人,是秋子發(fā)現(xiàn)姑媽神色不對,跟了出去,幸虧發(fā)現(xiàn)的早,急忙背過來。秋子在門口大聲哭著,一會兒,村上陳赤腳醫(yī)生出來說:“多虧送來的及時,灌腸洗胃把命救下了,回去好好休養(yǎng)”。門口的眾人才松了口氣,都回過頭來指責(zé)張屠夫,五爺也來了,抓著張屠夫,像逮住小孩樣,拿著鞋底子猛抽,張屠夫軟軟地蹲在地上,腦袋耷拉在褲襠里,自言自語地說:“我不是人,我混蛋……”,任憑五爺抽打,不躲閃,后被眾人勸開。這時媳婦娘家人聞訊趕來,抱著奄奄一息的翠竹放聲大哭,一起將仇恨的目光兇兇的射向張屠夫,翠竹的兩個哥哥撲上來,一腳踹翻張屠夫,不分輕重,雨點(diǎn)般的拳頭落下來,張屠夫鼻青臉腫,皮破血流,抱著頭一聲不吭。不知誰喊了一句:“蹓這個畜生”。幾個人放翻張屠夫,背和頭著地,被人倒拖著雙腳,像拉個死狗樣,在地上拖著走,這時翠竹醒了,看到這一切,大喊著:“不要,不要你們管”。說著撲上去護(hù)著張屠夫,張屠夫的后腦勺己掉了一層皮,露著骨頭和滲著血的肉,后來落下個終身禿疤,背也像狗咬貓抓似的,一道道血跡。兩個哥哥不理解妹妹護(hù)著經(jīng)常打她、欺負(fù)她、害她的張屠夫,恨恨地罵道:“沒出息,天生挨捶子的命,屬核桃的,被人家砸著吃,以后不管你的毬事了”。氣得甩著胳膊走了。

  五爺一輩子好強(qiáng),要面子,祖祖輩輩是安分人,祖居此地,世代務(wù)農(nóng),家無偷雞摸狗之輩,也無再嫁之女,到了他這一輩,更是恪守家訓(xùn),行善積德,宅心仁厚,勤儉持家,孝悌家和,德高望重。沒想到兒子干起了屠夫行業(yè),脾氣暴躁,打罵婆娘,兒媳尋死,至今沒有孫子。這不是天怒人怒嗎?這不是敗家的征兆嗎?五爺?shù)哪樏姹M失,愧對先人,難見鄉(xiāng)鄰,這過的是啥日子?

  五爺痛定思過,認(rèn)為這是失德招來的禍,是心上的問題,無藥可治,心病需要心來治,請劉老來家里給兒子和兒媳“說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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