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給俺安靜下來!莫要在大營之中咋咋呼呼,惹人心煩!”
剛掀開簾帳便看到營中有些混亂的蔡達氣不打一處來,沖慌亂的眾人暴喝一聲。
隨著其人的大嗓門傳開,大營內(nèi)的將官和兵卒都稍稍沉靜了下來。身為中軍士兵,這群匪兵或許戰(zhàn)力不足,又或許戰(zhàn)略意識不到位,但對于上官的命令是絕對服從的。只要不是處在泰山壓頂?shù)谋罎⒅畡菹?,這群人必然是三賊乃至匪兵核心將領(lǐng)性命的最佳守護者。
此時在蔡達的吼聲嚇,眾人也從初見大火的無意識混亂狀態(tài)中恢復過來,在各自兵官的指揮下著手穿戴衣甲、裝備武器,儼然是對火起的原因有了合理的猜測。
“山中水源……快去控制住水源,莫要教周人拿了,到時候連火都滅不得!”龐青云略一沉思,便急吼吼地下了一道命令。而對于兵卒執(zhí)行力非常不放心的蔡達則主動請纓,率領(lǐng)其麾下悍匪千余,浩浩蕩蕩地便往南嶺水源處奔去。
火光越來越明顯,心中焦急的龐青云因為心理原因,有那么一瞬間竟感到熱浪撲面而來,仿佛自己就身處于火海之中一般!
中軍大營的匪兵素質(zhì)固然高,但完全架不住分營的那些兵卒的軍事素養(yǎng)奇低無比,在營寨陷入大火后,相當一部分士兵不想著怎么救火、怎么將糧秣和輜重從火海中撤出,反倒是第一時間想到了逃命。
逃命是人之本能,但總不能讓自己逃了命,讓別人丟了命吧?
有幾處分營是完全沒有受到半點火災干擾的,甚至其中有一處的兵頭還打算組織人手前去營救那些被困住難以逃脫的同伴,卻不想那些火海逃生的兵卒,或者叫做亂軍的土匪們逐漸匯聚成群,不要命地朝下風口的方向奔跑,生怕被后面緊緊咬著的大火給吞下去。
而平時就頗為不遵守紀律的匪兵們,在其潰散之時爆發(fā)出來的動亂是要遠遠超過蟒河-東冶一帶兵敗撤退的金軍士兵的。一座座的營寨朝他們敞開了大門,卻也一座座地淪陷于自己人之手。
腹中饑餓難耐的,殺穿糧倉守衛(wèi);身上甲胄破損的,劈翻要來護著盾甲的軍卒;渾身火熱急需涼水鎮(zhèn)定的,竟不顧一切地沖向蓄水池,將前來阻攔的兵卒一下搠倒,原本清澈甘甜的水池登時便滿是鮮血,變得腥味十足!
即便如此,仍舊有逃兵跳入其中,將剛剛大火帶來的些許熱量散發(fā)出去,儼然是有些不管不顧的了。
完全來不及撤退的原駐軍或死在亂軍之中,或受其裹挾一同從駐地往下風口撤離,然后繼續(xù)霍霍下一處分營。其破壞力之強,讓后續(xù)趕到的周軍都有些咂舌。
“這亂匪竟無序至此嗎?”楊略聽著眼前幸存軍士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有些驚訝,“早知道一把火能將他們燒成這般模樣,老子還在那周旋什么呢?豈不是白白可惜了先前戰(zhàn)死的弟兄?”
站在楊略身側(cè)的參軍自然不會在其人裝起來的時候還出言提醒是因為今日才有東南風,才可以放火焚嶺以打破匪兵……這不是找抽呢嘛!
短暫了解了當前亂匪的情況后,楊略也很快做出了大致的判斷。
“全力追殺便是!”楊略狠狠地將此處分寨領(lǐng)兵官留下來的那張虎皮大椅一刀劈做兩半,“不過是些占山為匪的狗東西,還能反了天去?趁著敵軍有潰散之相,一鼓作氣將其擊破,便是上上之策,莫要再跟老子講什么且追且駐的鬼話……我等得,大帥那邊可等不得!”
圍繞著楊略的參軍、長史、都尉們都默不作聲,只當是默認了這條命令。此時若是有人出聲反駁,不但是惡了楊略,還會招來同僚們的鄙視……
那可都是戰(zhàn)力還不足以和簽軍乣軍這種貨色相提并論的匪兵啊,大把大把軍功就在眼前,難道要去攔著不讓人拿不成?
不過楊略身為宿將,必定不會一股腦地將所有的兵力都投放到追殺當中,撲滅山火、整理輜重、俘虜殘兵等等,都需要一定的人手來進行。簡單分配后,楊略最終領(lǐng)著約莫六千余人繼續(xù)朝南嶺中最為要緊的那處帥帳撲去,其決策之速,是恨不得下一刻便飛到龐青云面前將其人的腦袋提在手里的。
楊略大部的追趕讓前頭本來已經(jīng)有些疲于奔命的匪兵更是慌張,或許身處山火之中尚能存活,可一旦落到周人手中,那除了腦袋被當做軍功之外,恐怕是沒有第二條路能走的了。
于是乎,本來還有些放慢速度的逃兵們?yōu)榱嘶蠲?,爆發(fā)出了平時訓練時完全看不到的速度,甚至有些在逃命過程中跛了腳的,此時竟健步如飛,完全不像個殘障人士!
愈發(fā)密集和龐大的逃兵隊伍席卷了路上所有的寨子,震天的吼聲和嘈雜也讓見識不多的朱乾渾身發(fā)抖起來,其人平素除了睡覺外幾乎都不離手的扇子更是落在地上,被緊張到來回踱步的龐青云踩了個對折。
而此時真正處于下風口位置的寨子甚至還不是特別清楚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多數(shù)士兵都已經(jīng)進入了睡眠,在這個注定要充滿火光和殺戮的深夜,做著這輩子的最后一個美夢。
……
“報……于奢校尉也被斬了!”
周軍左路軍帥帳內(nèi),種蒙一臉黑線地聽著軍卒的匯報,有些沒好氣地沖面面相覷的眾人問道:“諸位,何人能斬蕭可達?!”
讓種蒙和眾將有些無語的蕭可達此時拖著大刀在陽城高大的城墻前慢悠悠地騎馬轉(zhuǎn)彎,頗有些自得的意味。
在蕭可晉選擇撤軍之后,為了保證在麾下將卒士氣還尚未恢復的時候與戰(zhàn)意正盛的周軍正面碰撞,其人決定將戰(zhàn)線進一步收縮,把大軍搬到陽城之中。兵源富足、輜重齊全、糧秣充裕、主場作戰(zhàn)等等,都讓金軍士兵們內(nèi)心稍稍安定,有些調(diào)整得快的都已經(jīng)開始準備在周人的下一次進攻中為已經(jīng)死去的同伴報仇雪恨了,可見蕭可晉此舉之妥當了。
而攻城器械都還未送到前線的周軍沒辦法直接對陽城發(fā)動進攻,只好每日到城池下叫陣。連叫三日后總算是將被罵得有些惱怒了的蕭可達盼了出來,卻未曾想這人火氣正大,一連斬了三個前往尋釁的周軍將官,身上卻連一點傷也無,令遠觀的周軍士兵有些膽寒,也讓城頭上的金人頗有些自豪,以至于叫聲連連,一時將鴉雀無聲的周人蓋將過去。
“大帥,何妨收手呢?”又是穩(wěn)健派的趙宣站了出來。有些看不清形勢,也看不透戰(zhàn)場眾人心理的他自然遭到了武人們的怒斥與喝罵,老臉通紅,卻也不肯退回,而是定定地看著種蒙,期待著自家上官的回答。
“收不得!”種蒙有些無奈地看了一眼這個自己身邊的老人,心中有些開始盤算著要不要將其調(diào)離開來去做個知縣什么的。
“賊人斬了我軍三人,金軍士氣盛,我軍士氣弱。若是鳴金收兵,我軍士氣只會更弱,而賊人更盛!”種蒙高聲道,“帳中諸位,難道真的沒有能夠斬下蕭可達首級的人嗎?”
眾人又是一輪面面相覷。沒辦法,帳中的將官大部分都是為將日久,很少親自上陣,加上年紀漸長,真要一對一單挑起來還真不一定是年輕力壯的蕭可達的對手。若是一個不慎,將性命搭了進去,恐怕是要貽笑大方的!
正當種蒙心中火起之時,一個令其意想不到的人站了出來,沉聲道:“不如我去試試?!?p> “你?”
眾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地一個問句出來,話音未落,甚至還清晰地聽見有人倒抽了一口涼氣,頗有些不敢相信。
“翊麾校尉、武翼郎柴遷,請戰(zhàn)蕭可達!”見眾人有些驚訝,柴遷挺直身板,行了個軍禮,高聲喝道。
“柴校尉可是圣上的好孫兒,此時可不是逞英豪的時候……”盡管對其人印象早就大大改觀,但種蒙仍舊有些懷疑,“你是真心的嗎?還是想效仿那話本里的關(guān)二爺,來個溫酒斬蕭可達?”
“無需溫酒,更無需效仿!”柴遷笑道,“蕭可達不過一矬爾小賊,斬其首級如探囊取物,何須大帥擔心?”
“柴校尉這可有些說大話了……”種蒙道,“方才那蕭可達可斬了三人!”
“這兩月來我殺的又何止三人?”柴遷有些失笑,“難不成種副帥不肯讓我出去,是怕我死了,不好向朝廷交代不成?”
“既從軍,生死便要置之度外!”柴遷凜然,“方才三位不過是技不如人,但他們有畏懼蕭可達嗎?而我既不懼怕其人,一身技力也未必不如他,為何不能去斬了他呢?”
眾人一時失語,張口想要說話,卻不知該說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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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而又遇敵于陽城南,有被重鎧叫陣者,名曰蕭可達,圣宗叱之;蕭可達直前刺圣宗,圣宗揮刀迎之,即墮馬。——《周史·卷三十九·圣宗三》
回火的木棒
今天第二更!有讀者表示主角柴遷的戲份有些過少了,確實是我考慮不周,也是想要先將大略布好,但是戲份分布上有些欠妥,感謝各位的建議,如果有什么新的建議也可以提供給我哦,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