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陷金陵的消息快馬送入開封,滿城百姓自然是張燈結(jié)彩,紅光漫漫,歡呼雀躍,城內(nèi)萬人空巷。朝廷難得的取消了一夜宵禁,供百姓徹夜狂歡,也讓商戶們賺了個盆滿缽滿。
作為最直接受益者的朝堂一眾文武原本都自矜于身份,不欲露出太多情緒,但居于文武之首的王仁和李儀之在早朝時嘴角就沒有下來過,受到兩人影響,朝堂氣氛一時融洽無比,往日常有的攻訐和互斗也都短暫地消失不見。
歌功頌德的劄子不斷送上,不管這部門長官與軍事究竟有無關(guān)系,此時一封溢美之詞滿滿的贊美奏章是最好不過的。這下可忙壞了各家的長史與門客,人人抓耳撓腮,一改文人形象,生怕跟別家的劄子重復,到時候鬧了笑話去,豈不是給自家老爺丟面子?
百官震動之際,文人騷客們自然不會落后。繁臺、鐵塔、州橋、汴水、隋堤,開封幾處名勝數(shù)日間人潮涌動,摩肩接踵,不少墨客在此間留下自己的詩賦詠嘆,更有一批翰林學士和國子監(jiān)學子相約至桃林飲酒作樂,大抒豪情。
都說盛世與衰頹之世最容易產(chǎn)生好作品,如今后周風光雖然還稱不上盛世,但能攻克宿敵的國都,在久居兩淮寸步難進的周人眼中已然是天大的喜慶,堪比過年之樂的存在。后世專職研究周詞的學者對于這個時間段產(chǎn)出的優(yōu)秀作品給予了極高的評價,認為正是后周軍隊的卓越戰(zhàn)績讓國民自豪感大大增加,由此激發(fā)了文人們的創(chuàng)作熱情,從而演變?yōu)槌掷m(xù)了一年有余的詞潮……
御花園中,經(jīng)過工匠和花師專門雕飾和擺弄過后的百花在這個時節(jié)綻放得美艷動人,完全不像即將入秋的樣子。成德皇帝已經(jīng)許久沒有來過,蓋因戰(zhàn)事堆積,政務(wù)繁冗,北面金人又在蠢蠢欲動,諸多事務(wù)壓在身上,實在動彈不得,半點賞花閑游的心思也無。
金陵戰(zhàn)事暫告一段落,成德皇帝也毫不客氣地將政事全部丟給了亢奮到了極點的群臣,帶著皇后與淑妃、德妃,還有吳王柴鎖、越王柴銚,在這御花園中漫步起來。
蜂蝶嬉戲其間,花鳥照相輝映,被壓抑數(shù)月的成德皇帝總算是稍微感受到了一點人間的溫暖和愜意。已經(jīng)將近六旬的他步履不免有些蹣跚,但身子骨還算硬朗,不需要人攙扶,此時負手小步走著,身后皇后與兩位貴妃緊緊隨行,腳步卻稍微放緩,和皇帝保持一定的距離,免得沖撞了成德皇帝。
柴鎖和柴銚兄弟兩個跟著皇后與貴妃后頭,兩人身后是隔了老遠的內(nèi)侍和宮女,因此相對放松,表情也沒有那么莊重,反而是互相擠眉弄眼的。要說這兄弟兩個打小處得就好,沒什么間隙,也幾乎沒有過爭吵,如今一個年近四十,一個已經(jīng)四十好幾,還好似孩童一般,放到外頭去也是令人十分羨慕的。
“吳王,越王,你二人上前來?!?p> 一聽這話,兩人當即收斂笑容,穿過皇后與兩位貴妃讓出的空檔,走到成德皇帝身邊欠身行禮。
“唐人在臨安重建國都,康王登帝,定元建炎,俯首擺出懇切卑微之姿,要與大周劃江而治,你們看呢?”
這話頭一開,三位后宮后妃便識趣地朝一旁踱開,皇后指著迎風綻放的一樹絢爛,淑妃與德妃微笑頷首,心里頭都知道后宮不能干政在大周是慣例,這種情景經(jīng)歷得多了,立時轉(zhuǎn)頭裝作沒聽見也都是常態(tài)。
柴鎖在樞密院,長子柴遷又在前線,自然先行開口:“稟父皇,這劃江而治,乃是劃長江而分治南北,然而金陵已下,哪來的什么劃江之說?唐人此言,多數(shù)無稽,毫無敬意,當駁斥之。”
“越王看呢?”成德皇帝沒有回話,也沒有回頭。
柴銚瞥了一眼自家九弟,得到了后者肯定的目光后,這才施施然出聲:“回父皇,兒臣在南多年,深知唐人狡詐,當屬世間一流。出爾反爾,不過頃刻之間,況且我軍節(jié)節(jié)得勝,如何能輕易和談?不若休整一番,再振旗鼓,朝臨安進發(fā),蕩平唐人流廷,江南盡入彀中,豈不易爾?”
這就是兩人的交替相助之法了,柴銚此舉明顯是不符合當前實際情況的,但其人依舊說出,擺明是要給成德皇帝另一條路的說法。說簡單點,兩人講的也就是朝中目前爭議最大的兩條路子,一是不劃江而治,要按照大周的最佳收益裁定一條新的邊境線出來;一是干脆直搗臨安,徹底覆滅唐廷,免得再生后患,畢竟前面這么多年南征的后果擺在眼前,那后頭收拾得干凈嗎?
成德皇帝很是滿意,輕輕點了點頭,然后轉(zhuǎn)過身來說道:“朕的意思,金陵不可能放回去,但若是莽撞南行,唐人一時凝聚,未必能討得好處?!?p> 話說一半,成德皇帝好似是想起了什么,連連擺手笑道:“罷了,今日游園,莫要再提這些,讓那群老頭子和自詡為新秀的家伙去忙活忙活,朕的擔子太重啦,是時候放下來了……”
柴鎖和柴銚兩人沒有對視,但都從父親的話語中感受到了……退意。
也對,勤勤懇懇二十余年,繼承了先帝留下來的皇權(quán)和國家,最終是北伐金人得勝,南征唐廷有功,而且覆滅了南唐正朔,如今那個在臨安倉促建立的小朝廷哪里還有原本的地位?
若是大周日后真?zhèn)€定鼎中原,覆滅金國,西進秦川,平蜀踏川,甚或是往更遠的地方走去,今年的征唐之戰(zhàn),必將作為萬事之開端被后世記載的。而作為統(tǒng)一戰(zhàn)爭的發(fā)起者,成德皇帝在青史上的名聲也絕對不遜于任何一位已經(jīng)過世的后周皇帝。
這么一想,成德皇帝的背影似乎也有些佝僂,顫顫巍巍,小心謹慎,雖說沒什么病癥,但精神頭大不如前是肯定的了……
兩人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垂首跟著成德皇帝身后走著。皇后與淑妃德妃適時回來,跟在兩位皇子身后,稍稍停滯的隊伍又動了起來,在這片天下幾乎是最為樸素的御花園中細細品味著方才的那只言片語。
成德二十三年八月初十,成德皇帝召集文武百官商討定南對策,并以柴遷戰(zhàn)前所上定唐八策為本,初步擬定規(guī)劃方案。
擬,按照南唐舊制設(shè)立淮南東路,下轄楚州、高郵軍、泰州、通州、揚州、真州、楚州、泗州、和州、盱眙軍。取消建武軍建制,改設(shè)盱眙軍替代之;
再擬,按照南唐舊制設(shè)立淮南西路,下轄黃州、光州、薊州、潞州、濠州、安慶府、安豐軍、無為軍;改舒州為安慶府,改壽州為安豐軍;
再擬,海州并入山東東路;
再擬,要求南唐臨安朝廷割讓寧國府、池州、廣德軍、湖州、嘉興府、鎮(zhèn)江府、常州、江陰軍、平江府,同時改江寧府(即金陵)為建康府,與上述地區(qū)合并成立兩浙北路。
再有一系列的諸如賠償款項、應供糧秣、兵甲馬匹、船只火炮,都由中書與樞密院早早草擬完畢,在朝議當中略加完善后,便形成了一篇篇幅巨大的圣旨。
當然,其中不乏有獅子大開口的地方,譬如要求割讓湖州、嘉興府、廣德軍,這幾個地方靠近臨安,一旦割讓,則南唐新都又將暴露在周軍的兵鋒之下。已經(jīng)吃過一次虧了,再怎么呆也不能夠呆成這樣吧?
這種割讓的環(huán)節(jié),也不過是為了找南唐臨安朝廷多要些好處來罷了。
圣旨于次日抄錄完成,以金匱密封,千里加急送往建康。
早早從臨安出發(fā)已經(jīng)等候在建康的南唐特使,也就是臨安朝廷新任的禮部尚書魏杞,已經(jīng)在禮賓館中等候。說來也有趣得緊,魏杞自上次出使歸來后很是得了皇帝信任,但周軍揮師南下,卻讓皇帝認為魏杞的任務(wù)并沒有完成,因此貶去臨安做了知府。沒想到南唐兵敗如山倒,偏偏康王李慶勇又在臨安稱帝,于是他又搖身一變成了小朝廷的禮部尚書,代為出使。
魏杞自從進了金陵城后,心下便感慨萬千,坐在館中也有些不太自在。而此時外頭等候已久的后周軍官終于是見到了從開封趕來的和談使者。
“魏老?!”來人一進門,便被端坐的魏杞給驚了一跳。
魏杞起初有些怔住,隨即反應過來,臉色十分復雜:“小韓……”
來人正是已經(jīng)入職后周鴻臚寺的韓侂胄,兩人數(shù)年前曾一同向北出使,沒想到如今再次見面,雙方身份依舊是使者,身后的國家卻各不相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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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授觀文殿學士、禮部尚書。諫官王希呂論杞失功,奪職。后以端明殿學士奉祠,及上立于臨安,復禮部尚書?!赌咸茣?
回火的木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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