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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霄英雄傳

第九十章 起風云備兵臺海 寄和談北洋覆沒

羅霄英雄傳 洛東南1 5182 2021-05-07 11:14:53

    翻譯之學初興,許多人并不盡心翻譯西方哲學、科學要著,卻忘情于言情小說等,以圖牟利。終致嚴復不堪忍受習氣,決然辭去譯書局總辦一職,并寫下《甲辰出都呈同里諸公》長詩,慨嘆“乾坤整頓會有時,報國孤忠天鑒之”,今擇改其中數(shù)句,以觀名士心境:

  諸君且盡乘時樂,皂袍演說恣登堂。

  可憐一卷《茶花女》,斷盡華夏蕩子腸。

  且說光緒十九年福建鄉(xiāng)試揭榜,嚴復果然再度名落孫山,遂絕意科舉,這日來同譚鐘麟辭別,譚公邀至內(nèi)堂,攀談起來。只聽譚公道:

  “嚴子此番北上,必已躊躇滿志,老夫本應奏樂設宴,廣邀賓朋,奈何家國危累,你我均是憂心忡忡,怎堪靡靡之音!由是只擺便宴,還望又陵兄莫要責怪也?!?p>  “恩帥何必客氣若此?宗光本是無名之卒,承蒙恩帥高看,雖九死不能略報一二,此軀唯愿獻與家國,略膺厚望也。”

  “小兄志向高絕,思慮深遠,老夫雖是病軀殘年,尚有甚多頭緒不得其解,今日一別,未知此生尚有機緣聆聽發(fā)聵高論否?”

  “宗光慚愧,日前所論者,亦非晚生獨創(chuàng),不過剽竊西人之說,略加敷衍爾,要論高瞻遠矚,恩帥與左公、沈公數(shù)十年前之舉,啟宗光等孩童之萌,方屬實至名歸也。”

  “哈哈,我等莫再落入彼此吹噓之嫌也,這數(shù)日未見,未知小兄精進如何?”

  嚴復斂容沉聲道:

  “恩帥過獎,晚生近來思索,讀書德智,尚在其次,惟能以宇宙為我簡便,名物為文字者,斯真學耳。大宇之內(nèi),非有神也,無非質(zhì)力相推,萬物皆賴其質(zhì),力亦如此,然無力為驅(qū),質(zhì)無所動也,是以非質(zhì)無以見力,非力無以呈質(zhì)也。自達爾溫氏所論,進者存而傳焉,不進者病而亡焉,一家一國之中,無論人之多少,倘不進取,智力如故,則近亡滅矣。華夏欲有所起色者,必用眾子民之才力心思,與外斗,與內(nèi)斗,而終勝者乃日昌也。”

  一番質(zhì)力之論,甚是艱澀,譚公一時難以洞悉要旨,只好皺眉道:

  “如何能用四萬萬子民之才力心思,同力合志,聯(lián)一氣而御外仇耶?”

  “一言概之,無非結百姓之心,而破把持之局也。遍覽史冊,自秦以降,兩千余載,為治雖有寬苛之異,而大抵皆以奴虜而待吾民,上既以奴虜待民,民亦以奴虜自待,特形勢驟變,無可如何已耳,非心悅誠服,有愛于其國與主,而共保之也。正如方才愚言,我華夏欲奮起直追,非全民致力不可,然民不自由,何以奮起?國何以自由也?民之無權,國何以有權也?民智若開,則下令如流水之源,善政不期舉而自舉。不然,則雖有善政,遷地弗良,淮橘成枳,一也;人存政舉,人亡政息,極其能事,不過成一治一亂之局,二也。是以才成我華夏兩千年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之勢矣?!?p>  譚公想及林公、左公乃至自身諸事,果有人存政舉,人亡政息之情,怔然良久,方轉(zhuǎn)而道:

  “嚴子之論,殊為激烈也,較康南海之語,猶有過之?!?p>  嚴復哂然一笑道:

  “康南海之論,糊弄自幼飽讀至圣先師書論者,猶自不能。其主旨無非強調(diào)夫子主張革新變法,而非守舊復古,此亦無甚大錯,只是其斷言后代曲解原意,兩千年來皆讀錯了書,乃是不能與時俱進,恐難服眾也,至于《新學偽經(jīng)考》等所舉張,仍是夫子萬能論,殊不知,西人數(shù)千年并不知有孔氏哉!是以有謂西學以新為貴,中學以古為貴,此兩者判若水火。我輩之人好古而鄙今,西人力今以勝古;中之人以一治一亂,一盛一衰為天行人事之自然,西之人卻在尋求學術政化之極則,以使既盛不可復衰,既治不可復亂也?!?p>  “只是我族傳衍至今,圣人之學已植入骨髓,又陵兄推崇之張香帥,亦有中學為體之論也?!?p>  嚴復點頭道:

  “晚生何以不游說恩帥激而進之?非時宜者也。泱泱大國之中,知曉危難者庶幾?恩帥與香帥等列位其間,已屬難能,如康南海等振臂而呼者,更是少之又少,故而晚生從不論其是非,蓋因其所作所為,開蒙意義重大也,倘數(shù)萬萬子民盡沉迷于天朝上國而不自知,畏變革如蛇蝎,遑論其何體何學乎?”

  譚公連連點頭,繼而嘆道:

  “朱子曰: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然儒學亦經(jīng)竹帛煙銷之巨災,而今就算仲尼復生,猶未知尚須幾多血淚紛爭也?!?p>  嚴復亦嘆道:

  “其實西人亦曾深歷黑暗矣!其三百年前始知地為行星,而非居中恒靜,是以民智大為進步,彼時為此說獻身者不知凡幾;如今終知人類者,亦為生類之一種,為天演之一境,而非上帝特造也,此說初立,世人亦大駭,守舊者,不惜殺人以滅其說,然證據(jù)厘然,彌攻彌固矣,乃知其不可撼也?!?p>  “惟愿此變,能溫和為之,莫使我華夏英杰,徒流血淚矣!”

  嚴復亦慨嘆附和,少時酒菜齊備,宴飲祝詞,不必細表。其后嚴復雖參與維新運動,但與康有為等始終未曾合一,戊戌政變后,論康曰:“輕舉妄動,慮事不周,上負其君,下累其友?!毙梁ブ?,思想漸趨保守,反對革命,大約即是不忍流血過多,殊不知其事態(tài)已非熱血不足以轉(zhuǎn)圜矣。嚴復之譯著眾多,振聾發(fā)聵,醒世之功,絕不可沒,民國十年十月廿七日,嚴復病逝于福州,遺囑仍告誡子孫:事遇群己對待之時,須念己輕群重也。今錄其為《大清國歌》所作之歌詞,順拜先賢百年之祭矣:

  鞏金甌,

  承天幬,

  民物欣鳧藻,

  喜同袍,

  清時幸遭。

  真熙皞,

  帝國蒼穹保,

  天高高,

  海滔滔。

  不覺秋盡冬來,又是一載,光緒二十年甲午,恰值慈禧太后六十壽辰,自有一番恩施,正月間加譚公太子少保銜,又賞壽字蟒袍、福壽字蟒袍褂料各一,荷包、大緞帽等物繁多,少不得具折謝恩一番。然而,其后方才知道,恰是該年正月間,屬邦朝鮮全羅道爆發(fā)的東學黨起義,埋下了華夏近代史上最屈辱的年份之一的甲午戰(zhàn)爭的導火索,方家早有論斷,無需贅言。今略引嚴復于直報發(fā)表的《原強》一文中數(shù)語,以觀有識士子之憂也:

  “華夏極弱不振之勢,深恥大辱,無可諱焉,日本以寥寥數(shù)艦之舟師,區(qū)區(qū)數(shù)萬之人眾,一戰(zhàn)而翦我最親之藩屬,再戰(zhàn)而陪京戒嚴,三戰(zhàn)而奪我最堅之???,四戰(zhàn)而覆我海軍,而今畿輔且有旦暮之警矣,則是民不知兵而將帥乏才。殿閣宰相,六部九卿,廿四行省之督撫將軍,無一人足以勝御辱之任者?!?p>  單說譚公一線,先是四月孫婿尹銘綬得中會試榜眼,作書去賀,誰想六月廿一,風云突變,日本于豐島海域偷襲北洋水師運兵船,不宣而戰(zhàn)后,年少氣盛的光緒帝在翁同龢、李鴻藻等人支持下,不顧后黨反對,于七月初一與日本明治天皇同日發(fā)出宣戰(zhàn)上諭,戰(zhàn)爭爆發(fā)。朝廷事先已電命各??陬A籌戰(zhàn)備,譚公總督閩浙以來,早將閩海一帶探查清楚,在福州口以芭蕉尾、長門、電光山三處連設三道防線,命福寧鎮(zhèn)總兵曹志忠率兵嚴守;廈門???,則命福建陸路提督黃少春提五營兵力親自坐鎮(zhèn)。譚公深知,自同治十三年試圖侵占臺灣失敗,到光緒五年吞并琉球,日本始終對臺灣心存覬覦,當即與臺灣巡撫邵友濂籌劃,命福建水師提督楊岐珍親率兵勇三營赴臺,后又續(xù)派兩營,給餉銀六萬,毛瑟槍一千五百桿,馬梯尼槍五百桿并炮彈軍裝等以支援,又撥銀兩萬四千兩及槍支數(shù)百于南澳鎮(zhèn)(時屬福建)總兵劉永福,令其再募黑旗軍數(shù)營,以圖保衛(wèi)。恰七月十九日,福州將軍希元病逝,朝廷電令譚公兼署將軍一職,七月廿三日接印,于是浙、閩、臺三省軍務,總肩一身,譚公素來小心認真,此時焉能不殫精竭慮,勉力支持哉。這日,布政使黃毓恩來談,說起軍費支絀,欲借洋款,只聽譚公道:

  “當此危急之時,此舉自也無可奈何,只是前番所借洋款,賠貼磅價,可謂負累無窮,老夫前聞上海德華洋行不論磅價,藩臺是否已著人迅速聯(lián)絡?”

  “謹遵制臺吩咐,已有音信,此番來與制臺通報數(shù)目,計眼下所需,以八厘起息,借規(guī)平銀五十萬兩,分作五年十期歸還,當可周轉(zhuǎn),制臺以為可否?”

  譚公點了點頭,見黃毓恩有所支吾,欲言又止,便道:

  “黃大人有何話語,明言便了。”

  “是,屬下聽聞合肥傅相嚴令北洋水師避戰(zhàn)不出,萊山尚書更是得承太后懿旨,力言戰(zhàn)不可恃,我福建本就弱小,藩庫更是異??仗?,何不效仿京畿之道,保船以守之也?”

  所謂萊山尚書,是指譚公會試同年榜眼孫毓汶,與狀元翁同龢素來為敵,此人乃慈禧太后最寵之漢臣,為探消息,不惜與李蓮英結下蘭譜,因其每每代表太后,坊間戲稱其語為“小圣旨”,甚至有“圣旨遇上小圣旨,自然只能更小”之傳言,譚公在京師雖與之多番委蛇,卻也屬實不喜其人性格。如今見黃毓恩將其搬出,當即沉臉道:

  “老夫前番已上折奏,宜合南北洋兵船,先據(jù)朝鮮以攻日本??冢荒茏C,朝廷既不能用,又豈能折老夫之志哉?”

  “可北洋財大氣粗,都取保船之道……”

  譚公怒極反笑道:

  “我馬尾船廠日擲萬金以制船,所為何意?即為今日也!倘若不能略收一效,何以謝天下?何況船既不能戰(zhàn),保船復又何益?”

  “可是……”

  “罷了,黃大人莫再多說,只要老夫還在此間一日,就絕不做什么保船避戰(zhàn)之事,臺灣孤懸海外,本即難援,一旦停船,與棄之無異,如此,將使我一省赤子作何感想,譚某將何顏茍活于世間?”

  說罷一揮左手,乃是送客之意,黃毓恩悻悻而去,延闿自后堂進來,見父親氣息猶自難平,忙勸道:

  “父親千萬保重,莫要氣傷身子!”

  譚公憤然道:

  “你也聽見了,都是些什么話?難道當年揚州十日,嘉定三屠果真已折斷彼等脊骨耶?”

  延闿忙道:

  “父親請勿大聲,謹防好事之人小題大做,四處播揚,孩兒聽說,彼等避戰(zhàn),皆因秋來十月為太后籌備的大壽慶典,父親身受太后重恩,恐怕也不宜過于聲討,免的多生事端。”

  “哼,為父受的是朝廷之恩,非私恩也,若為一己私欲,而誤萬里河山,彼等終將萬死難彌其咎也!”

  “父親……”

  譚公不耐道:

  “好了,汝也不必說了,讓為父清凈一會兒!”

  延闿只好應聲,低頭退出,譚公癱坐椅上,不免長吁短嘆,旁人倒也罷了,誰想延闿年僅十五,時時跟隨身側,卻學得如此圓滑,不由想起寶符逝時也是此般年紀,其天資雖未必及得延闿,然性格品質(zhì)卻是可貴至極,倘使活在世上,已逾而立,恰是殺敵報國,血染征衣年紀,那曾想天不假年也。最可氣那個袁世凱,當初也曾同寶符肆耍過,卻偏偏投靠李鴻章門下,這次處理東學黨事件,忒是不力,中了倭寇奸計。轉(zhuǎn)而又想日本國既然早就處心積慮,袁世凱恐怕也無法左右時局,而自己又如何能左右時局呢?方才黃毓恩所說也是事實,自己閩、浙、臺三省本在要沖,偏偏福建水師僅兩艦能用,從事聯(lián)絡及轉(zhuǎn)運物資算是聊勝于無,至于作戰(zhàn),航速、護甲、艦炮等遠遜北洋,恐不能與敵人隨意一艦匹敵,至于藩庫軍費,更是捉襟見肘,遠不及西北貧瘠之甘肅也。想到甘肅,近年基本安靖,自己與楊昌浚交接時,藩庫尚存一百余萬兩,當時即交代此項為防西域之專用,今又六年,就算積累不到兩百萬,也差不太多,而常備甘軍仍嫌臃腫,倘撥出馬步各四五營,銀三五十萬,足以用一年余,無論是拱衛(wèi)京師,抑或駐防遼東,總強于閑置也。當下腹中擬折,并如何與楊昌浚措辭也想了一番。許是方才大發(fā)雷霆,一時竟無人敢來打攪,不覺天已漸黑,也懶得點燈,竟昏然睡了過去,恍惚間覺得人影晃動,有光亮起,睜開眼來,卻見堂內(nèi)已燃起一盞燈,延闿正跪在腳前,李氏方將燈芯挑亮,見譚公已醒,忙也過來跪下。譚公揉揉眼睛,端直身子,只見李氏拿肘撞了撞延闿,延闿溫順的磕了三個頭,方道:

  “孩兒方才出言無狀,惹怒了父親,并連累母親,請父親責罰?!?p>  原來延闿退出以后,覺的父親發(fā)怒,有些忐忑,他自小孝順無比,便去后堂告訴了母親。李氏自光緒五年初與劉氏同日為譚公所納,雖連誕三子,卻始終以奴仆自待,鐘氏過世后,甘愿聽劉氏吩咐,吃飯都不肯上桌,渾然已無之前萬里報恩那種堅強決絕,平日教育三個兒子,倒是嚴厲,當下便命延闿候譚公晚飯時認錯,未曾想天已大黑,飯菜熱了兩回,還不見譚公回后堂,便帶了延闿而來。譚公暗想延闿現(xiàn)今之怯懦心性,或許由于李氏自小嚴教而來,苦笑了一下,搖搖頭,方道:

  “不必了,你年紀尚小,閱歷不深,為父也有不妥之處,先扶你母親起來吧。”

  延闿望了望母親,不敢動彈,只聽李氏道:

  “老爺若對闿兒不滿,請以家法嚴教,或者吩咐下來,妾身自有懲罰,絕不可姑息了他,走上歪路,更不可為他生氣,晚飯都不肯吃,傷了身子,妾身要悔愧無及了。”

  譚公溫聲道:

  “好了,老夫方才想事情有些乏,就睡過去了,與延闿無關,更與你無關,走,去后堂就餐。延闿,快扶你母親起身,你也長大了,以后別將這些瑣碎煩擾母親,害他受累?!?p>  “知道了,父親!”

  之后令延闿送福梅歸適善化唐贊慈,八月成婚,并順便應鄉(xiāng)試,是年中秋,雖天朗氣清,譚公也因國事艱難,不許鋪排,果然之后沒幾天,便傳來八月十八中日艦隊攻戰(zhàn)于黃海大東溝之訊,北洋艦隊有贏有輸,超勇、揚威、致遠、經(jīng)遠先后沉沒,福建船政學堂杰出學生黃建勛、鄧世昌、林履中、林永升等諸艦管帶與近千名官兵同為存亡,從容赴義,譜寫了華夏兒女抵御外寇不屈之篇章,我輩永不能忘。旗艦定遠、鎮(zhèn)遠在劉步蟾、林泰曾指揮下,面對五艘敵艦之包圍,奮力還擊,等來“靖遠、來遠修竣歸隊,平遠、廣丙魚雷各艇亦俱折回”,軍威重振,迫使日艦倉皇而逃。只可惜陸軍主帥葉志超等作戰(zhàn)不利,平壤大敗,潰退至鴨綠江邊,主和派占據(jù)上風,李鴻章嚴命北洋水師龜縮于威海衛(wèi)內(nèi),不許出戰(zhàn),終致劉公島失守,提督丁汝昌自殺報國,北洋水師全軍覆沒矣。危難之際,清廷見淮軍無可依仗,方又想起湘軍,遂命兩江總督兼南洋通商大臣劉坤一為欽差大臣,率湖南巡撫吳大澄等湘軍諸部遠赴遼東,終也未能挽回敗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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