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雨天

　　江河是被雨聲驚醒的。

　　連綿不絕的雨落在窗外雨搭上，一連串的“嘀嗒”聲似斷線的珠子，屋內(nèi)屋外漆黑一片，似乎融化交織在了一起，不分彼此。江河后半夜睡得不好，“嘀嗒”聲貫穿了他后半夜的夢境。

　　江河醒得比往常都要早，外面天空已經(jīng)蒙蒙發(fā)亮，能模糊看到屋內(nèi)物體的輪廓。江河起床后沒急著洗漱，先去輕輕敲了敲另一間房門，“奶奶你別起了，我把昨晚剩的粥熱一下就好了?！?p>　　屋內(nèi)傳來一陣聲響，過了會兒房門從屋內(nèi)打開，露出一條縫，“伢崽，要不要奶奶給你烙點餅墊墊肚子，喝粥怎么能飽呢？”

　　“沒事奶奶，我喝粥就行了。您再休息會吧，真的不要緊?！?p>　　江河最后還是沒拗過奶奶，老人家執(zhí)意要為他做早飯。站在洗臉臺前的江河聽著門外隱隱約約傳來油鍋發(fā)出的聲響，嘆了口氣。打開水龍頭，俯下身子，續(xù)了一手掌的水后往臉上澆去，冰冷的水激的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吃完早飯出門的時候奶奶特意叮囑江河這段時間包里要備一把傘，以防萬一，江河笑著說好。雖是下雨，但溫度并沒有隨著雨水而降低，反而變得悶熱極了。

　　江河一邁出門就感到外面空氣異常潮濕，還帶著一股青草屑和泥土特有的味道，下雨伴隨著高溫讓江河感覺自己像是行走在沸騰的水中，鼻間全是水汽的味道。

　　或許是因為雨，也或許是出門時間太早，街道上空蕩蕩的。地面上坑洼里蓄滿了雨倒映著陰沉沉的天空，葉子被雨水沖落，濕噠噠地黏在地上。江河拐過彎后，街道總算不是空蕩蕩的了，他前方不遠處有個人打著傘緩慢地走著。

　　對方是位女生，穿著白色的短袖，馬尾低低地墜在腦后，身形單薄，像風中的雨一樣。江河心里猛然跳了一下，是海鷗。

　　雨是沒有規(guī)律的，或垂直，或傾斜，人們永遠也猜不到它會降落在哪兒。江河今天穿的是一件偏淺灰色的短袖，雨水隨著風撲在了衣服上，暈染了一片又一片深色的痕跡，江河想如果衣服沒有沾上雨水的話，他一定會上前同海鷗搭話。

　　江河一直保持落后海鷗兩三步的距離，直到走進學校海鷗似乎也沒有發(fā)現(xiàn)身后江河的存在。

　　從那天后，江河開始留到晚自習最后一個走，他會幫著海鷗擦黑板或整理講臺，海鷗也沒有問江河原因。兩人似乎暗中作了約定，但沒有一個人挑明。

　　江河覺得自己行為有些異常，最終把它歸結(jié)為了——他想了解她。

　　江河想了解海鷗。

　　—

　　如海鷗之前所想，連續(xù)降雨使得全校動員大會推了又推，寫完的稿子被夾在海鷗書里放了很久都沒有用上。

　　體育課也因為雨停課了改上自習，男生們對此頗有微詞，其中要屬李文博最不滿，在海鷗耳邊嚷嚷著：“下雨怎么了，下雨就不能打球了嗎？”

　　郭子陽順勢接著說：“你去唄，沒人攔你，就喜歡我博哥這種豪放的性格?！?p>　　李文博“哼”了聲，自己找了個臺階下，“我這還給咱李主任面子，要不是李主任是我班主任我早就跑了。”

　　“李主任”也就是他們五班班主任李老師——李斌——他的最新稱呼。班里人也不知道從哪聽說的他們班主任要晉升做主任了，私底下紛紛改口稱呼班主任為李主任，后來就逐漸變成了遇見人就喊主任。用外班人的話形容他們班就是——官僚主義濃厚，逢人就喊主任。

　　下午第一節(jié)上課的時候雨停了，班里男生有些興奮，想著總算能上一節(jié)體育課了。但臨近下課時又突然下起了雨，惹得班里男生像跑了氣的氣球，蔫蔫地趴在桌子上。

　　最終體育課改上了物理，郭子陽笑著對李文博說：“馬上就要上您最愛的物理課了，開心嗎？”

　　李文博沒有理會郭子陽的嘲笑，將臉埋進桌面重重嘆了口氣。

　　隨著上課鈴最后一個音符的落下，李老師手里捧了杯茶葉水，慢悠悠地走進教室，看著班里無精打采的樣子，清了清嗓道：“我知道各位同學們想上體育課的心理，但是咱們天氣不允許啊。同學們別以為老師都很愿意給你們多上課，我們坐在辦公室看電腦不比給你們上課輕松多了?！?p>　　頓了頓又說出來那句老師必備口頭禪，“你們是為了自己學習，而不是為了老師?！?p>　　看著仍然沒有被調(diào)動起來的同學們，李老師聲音中透露著無奈：“那咱們這節(jié)課不講了，做測試，我出了一頁的試題，很簡單的，各位同學做做，等會兒收上來我改一下，看一下大家的掌握情況。做得快的同學，剩下的時間可以自由安排?！?p>　　又補充了句，“不能出教室?！?p>　　薄薄的一張紙從前面?zhèn)髁诉^來，只有本子大小，正反兩面都是題，但看上去不多。然而做著做著便發(fā)現(xiàn)，題雖然不多，但是很難。

　　試卷前幾道題難度適中，思考一下很容易就做出來了，但越靠后面題就越難，班里靜悄悄的，除了筆尖觸碰紙張發(fā)出的摩擦聲，偶爾還夾雜著同學的小聲嘆氣。

　　這張試卷最終沒人能提前寫完，同學們硬是寫到下課鈴響起還有部分同學計算題一片空白。海鷗同郭子陽收試卷的時候，聽到同學們都在抱怨題難。

　　送卷子的路上，郭子陽對海鷗說：“你說李斌要是不想讓咱們休息就直說唄，讓咱寫這么難的題就過分了?！贝蟾攀菤饧绷?，郭子陽直接稱呼班主任姓名。

　　臨近辦公室偶爾有其他老師從旁邊經(jīng)過，海鷗用手肘輕輕撞了一下郭子陽，小聲說：“先別說了，有老師?！?p>　　把測試題交給班主任的時候，郭子陽還逮著班主任一通抱怨說題好難。

　　隔天下午物理測試成績就被班主任改出來了，上課前教室氛圍很低迷，仿佛都已經(jīng)預測到了待會兒上課班主任會如何訓他們。上課鈴響過后，班主任反而滿臉笑意拿著測試卷子走進教室。

　　班主任一開口沉悶的氣氛被打破，“看來是昨天測試太難了，有不少同學私底下找我反映了。大家也別沮喪啊，這就是一個小測試，我也不會說因為你考得不好就針對你，測試的主要目的是查漏補缺……”

　　班主任絮絮叨叨說了半節(jié)課，大概意思就是讓同學們別氣餒，把自己薄弱的地方加強一下。總歸算是測試，每個人都有分數(shù)，班主任也把測試名次排了一下，名次沒有全念只念了前二十五名。

　　第一名是海鷗，班主任笑著打趣道：“以后我不在辦公室的時候，大家有不會的題都可以去找海鷗?！?p>　　第二名是班里一個偏科很嚴重的男生，對方只偏物理，據(jù)其他人的形容就是除了物理課別的課都沒見他清醒過。班主任還調(diào)侃那個男生不要只學物理，要均衡發(fā)展，引得班里一陣哄笑。

　　說第三名的時候班主任賣了關(guān)子，聲稱這是班里殺出的黑馬，當念出名字的時候班里人一瞬間還沒反應過來對方是誰，“江河。”班主任臉上帶著笑意，“咱們班的轉(zhuǎn)學生，也是咱們班的黑馬?！?p>　　有不少人轉(zhuǎn)過頭或側(cè)過身子對江河投以好奇的目光，彭舒云驚訝地看著自己的同桌，俯下身子小聲對江河說：“你物理這么厲害??！”

　　對于他人的視線江河顯得有些不自在，于是就一直盯著桌子的一角發(fā)呆，企圖讓自己無視他人的目光。

　　這一整節(jié)課班主任都圍繞著查漏補缺以及鼓勵同學，沒有講任何題。下課后班里人似乎恢復了之前說說笑笑的輕松氛圍，之前因連續(xù)陰雨的煩躁加上做題不利的郁悶被一掃而空。

　　物理課后班主任沒急著走，在辦公室坐了一下午，晚自習時還特地來教室逛了一圈，看著教室里低頭奮筆疾書的同學們，班主任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大約在班里站了兩三分鐘后班主任才離開，又過了會兒確認班主任不會再回來后，教室里竊竊私語起來，也不知道都在聊些什么，坐在講臺上的班長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權(quán)當沒有聽到，除非聲音過大會提醒一下。

　　晚自習下課鈴響起的那一瞬，班里有的同學快速跑了出去，一刻都不想在教室里多待。海鷗仍頭也不抬地寫著桌面上的習題，仿佛沒有聽到下課鈴一般。江河放下筆，微側(cè)著身子用余光觀察著海鷗。

　　教室里大部分人都走了，有個江河對他有印象但是不知道對方叫什么的女生，手里拿著卷子頻繁看向海鷗一臉猶豫，最終踟躕走向海鷗的位置。

　　“海鷗……你能給我講一道題嗎？”女生站在海鷗的桌前小心翼翼地問。

　　“好啊，哪一道？”海鷗沒有猶豫直接同意了。

　　對方開心地說了好幾聲謝謝。講完題后班里只剩下三個人，女生又對海鷗說了聲謝謝，走的時候還笑著向海鷗擺擺手。

　　暮色早已變暗，窗外一片混沌?？看皯糇耐瑢W嫌棄開窗戶風會把雨吹進來，便把窗戶全部關(guān)上了，教室里說不出沉悶，江河走窗邊，抬手用力把窗戶開了，軟綿綿的雨絲撲面而來，江河下意識瞇起了眼。

　　江河轉(zhuǎn)過身，看著離自己僅有兩個座位的海鷗，對方低著頭正在收拾東西。似乎有一滴雨順著風吹了進來，落在了江河后頸，順著肌膚滑落留下一道透明的水痕。

　　“海鷗?！苯油蝗婚_口，似乎是教室太過空蕩，江河覺得自己聽到了回音。

　　海鷗停下手中的動作扭頭看向江河。面對海鷗的視線，江河有些緊張，用力握了一下拳頭似乎再給自己打氣。

　　“以后我也可以問你題嗎？”

　　說完這句話后，江河撇過頭錯開海鷗的視線，他在回避海鷗的視線。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問這種幼稚的問題，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不敢直視海鷗。

　　或許是怕被拒絕嗎？江河不知道。

　　“可以?！焙ｚt臉上帶著淺淺的笑，“當然可以?！?p>　　真奇怪，自己明明沒有看向海鷗，為什么知道海鷗是在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