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幻覺

　　這場雨持續(xù)到月底才堪堪收住，天依舊陰沉沉的一副仍要下雨的模樣。

　　今年國慶節(jié)與中秋節(jié)撞在了一起，學校原本計劃只放三天假，中秋那天仍要上課，奈何反對的聲音太大，學校最終妥協(xié)改放了四天。月底那天是周六，學校仍要求正常上課，海鷗出門前特地看了一下今天的天氣預報確定不會下雨后，仍不放心的帶了一把傘。

　　同學們今天格外的興奮，站在教室外面就能聽到里面的喧鬧。海鷗默默看著手里的英語單詞小冊子，偶爾會附和李文博兩句。李文博正側著身子聊著自己四天假期的計劃，當他說到自己第二天晚上要去網吧包夜，海鷗正巧背到了“energetic”，覺得還挺巧當她還想聽李文博接下來要說什么時，對方卻突然沉默了。

　　海鷗有些納悶，視線從手中的小冊子移開看向旁邊——李文博姿勢端正的坐在桌前，手里拿了根筆——連筆帽都沒拔，裝模做樣的在書桌上空畫符。

　　海鷗再往講臺上看去，班主任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講桌前，一手撐著桌子看著講臺下面。班里靜的可怕，都有些緊張班主任會不會生氣。

　　“同學們?！卑嘀魅斡檬诌盗诉抵v桌，鐵質的材料發(fā)出清脆的響聲，“都來學校了這么久還沒正式開個會，今天下午學校想趁著國慶假前開個全校動員大會，希望大家能通過這次大會找到奮斗的動力?！?p>　　“還有個事兒，學校這次放假不是讓同學們整整玩四天，希望同學們放假的同時也要在家好好學習，假期結束后學校要組織一次月考，看一下大家開學以來都學的怎么樣?！?p>　　班里猛然爆發(fā)出一陣驚嘆，接著班像炸開鍋一樣七嘴八舌的討論起假期之后的月考。

　　“我說怎么這么好心，我們一抱怨就把假期延長了，原來在這等著我們呢。狠，真狠！”李文博發(fā)出一陣哀嚎。

　　“靜一靜，級主任在咱們這一層呢，等會兒過來不好交代?！卑嘀魅斡诌盗诉抵v桌說道，“海鷗，你跟我出來一下?！?p>　　聽見級主任這幾個字原本吵鬧不休的班級聲音瞬間小了很多，但奈何架不住同學們想抱怨的心，紛紛竊竊私語起來。海鷗起身正打算出去，李文博叫住海鷗說：“海主任，你等會兒給李斌來一拳，我太恨了?！?p>　　海鷗聽了這話忍俊不禁，連連點頭說好。班主任叫海鷗出去無非就是交代發(fā)言的事，順便簡單說了一下大會流程，海鷗點點頭表示自己清楚了。

　　臨近放假教室里都充斥著一股子懶散勁兒，當然也不僅僅是學生這樣老師也同樣這樣，除了語文跟物理上課時老師還是同往常一樣講課，其他學科要么是老師進來說這節(jié)課做卷子在教室轉一圈就沒影，要么就派課代表說一聲老師請假了這節(jié)課寫假期作業(yè)。

　　動員大會在下午第二節(jié)下課后才舉辦，但越臨近開會時間天就陰沉的越厲害，所幸最后也沒有下雨，動員大會也照常舉行。

　　演講順序是按照年級來排的——海鷗是第三個，這不是海鷗第一次在大會上發(fā)言，手中的稿子她私下已經排練了無數遍，每一段話、每一個句子、每一處標點她都清晰地刻在腦海里，但她依然很緊張。

　　海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臺子中央的，她有些僵硬地拿著話筒，臺下無數雙眼睛似乎都在緊緊盯著自己，還未開口話筒先發(fā)出一陣高亢的轟鳴。

　　“尊敬的老師、親愛的同學們……”

　　海鷗念完最后一個字的時臺下發(fā)出巨大的掌聲，海鷗抬眼看了眼陰沉的天空，隨后彎下身子，眼神掠過遠處的飛過的海鷗、臺下的人群、最后是腳邊的水泥地。耳邊震耳欲聾的掌聲像是空中的悶雷，海鷗緩緩起身走下臺去。

　　大會進行到一半便被迫停止了，原因無他又下雨了，豆大的雨澆滅了校長慷慨激昂發(fā)言的熱情，無奈之下只好讓學生們先回教室。每個年級雖說是獨棟教學樓，但只有一個步梯出入，在同學們一股腦往教室走的時候就顯得格外擁擠。

　　海鷗看著已經擁擠到寸步難行的樓梯間，思忖了會兒決定在一樓等到人少點兒再回教室，不少樓上的同學也有同樣的想法三三兩兩站在一旁等待著。江河也在一樓等著，不過他與海鷗之間隔了一道擁擠的人群，但江河還是隔著人群一眼看到了海鷗。

　　海鷗站在距離走廊邊緣一臂的距離，抬頭發(fā)呆般凝視著一連串匯集落下的雨滴。忽的，似有一滴雨被風吹了進來落在了她的臉頰上，海鷗被激地閉上了眼。

　　雨水順著臉頰滑落像極了眼淚。

　　或許是江河的注視太過灼熱，海鷗側過臉應上江河的視線，江河心中一慌連忙移開視線，他蹙著眉覺得不應該這樣于是又將視線移回重新看向海鷗，但對方早已看向別處。

　　江河覺得很不是滋味。

　　后半場的會議是用廣播的形式進行的，班里大部分人都沒認真聽，不是在收拾東西就是在小聲聊天，班主任站在班里后才安靜了許多。廣播結束的比想象得早，最后一節(jié)課還未過半便結束了。奈何班主任站在教室一側，班里人不敢有任何小動作，與外班傳來嘈雜的聲音相比班里格外安靜。

　　班主任清了清嗓子說：“等會兒大家把東西都收拾好別丟三落四的，別到家才發(fā)現(xiàn)自己這個沒帶那個沒帶，開學收作業(yè)的時候我不聽這個解釋。今天提前放學，收拾完就可以走了?！?p>　　班里猛然爆發(fā)出一陣歡呼，“先別吵，還沒說完?！卑嘀魅翁岣咭袅康?，但聲音還是被淹沒在了同學們吵鬧聲中，不得已又拍著講桌終于讓班里安靜了下來。

　　“留幾個人把教室打掃一下。”隨后念了幾個之前被他逮到晚自習逃課同學的名字。

　　其他人松了口氣，慶幸念到的不是自己。江河則與之相反，自己又少了一次能和海鷗獨處的機會。到最后江河也沒同海鷗說上一句話，看著海鷗背著書包的身影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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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期作業(yè)跟周末作業(yè)相比，前者明顯多了很多，但海鷗寫得很快，第一天就寫得七七八八了，寫完后直接在通訊軟件上發(fā)給了李文博，換來了李文博一長溜的謝謝。

　　父親是在假期第二天回的家，說是想和母女倆好好聚一聚。或許是父親的歸來，母親還特別準許了海鷗這幾天可以不用按照時間表上的規(guī)劃來。像是一根緊繃的弦突然放松了，海鷗有些不知所措，她依舊循規(guī)蹈矩的按照表上的任務進行著。

　　父親有些看不下去，強行讓海鷗下午去外面走走、看看風景，海鷗沒辦法只好出門了。

　　自九月立秋起，除了偶爾幾天會很熱之外，其余時候溫度都很適宜，不會太熱也不會太冷。今天是多云，除了正午那會兒見了太陽的影子，其余時候天空灰蒙蒙的，但海鷗格外喜歡這種天氣。

　　太過匆忙的出門導致海鷗不知道要去哪里，頭上盤旋著的海鷗發(fā)出孩提般的叫聲，海鷗瞇著眼看了會兒，又望了望遠處的海，最后邁著步子向海邊走去。路過院子外的小商店時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海鷗停下腳步轉頭看向聲音的主人——江河。

　　江河手里拿了瓶調料，站在小商店里面的柜臺前似乎正打算付款，江河揮了揮手示意海鷗等一下。江付款后小跑過來，問：“你這是要去哪？”

　　海鷗頓了頓說：“海邊？”

　　語氣帶了些遲疑。

　　江河朝海的方向看了看，說：“你等我一下，我們一起去?！逼诚蜃约菏种心弥恼{料瓶，“我先把醋給我奶奶送回去，很快就回來?！?p>　　看到海鷗點頭同意后，便快速跑回院子里。海鷗沒等多久便見到江河氣喘吁吁地跑了回來，停到海鷗面前氣還沒喘勻，便說：“走吧，去海邊！”

　　海鷗看著江河氣息不穩(wěn)的樣子，微微笑了一下：“不急，休息一會兒再過去吧?！?p>　　家屬院離海不遠也不近，他們走過去在路上倒也花費了點時間，一路上氣氛不活絡但也并不尷尬，倆人雜七雜八的聊著走到了海邊。國慶假期應該算得上是一個旅游旺季，但偏偏今年旅游的人很少，沙灘上空蕩蕩的只分布著幾個零星的人。海邊風有點大，吹得海鷗瞇起了眼。

　　兩人沿著沙灘走著留下一串串鞋印，誰也沒開口說話。江河看著一直在海邊來回徘徊飛翔著的海鷗，問：“它們這是在干什么，準備飛走嗎？”

　　海鷗瞇著眼看了會兒，“不是，它們這個樣子是說明未來幾天天氣會不好?！?p>　　今天天空是灰藍色的，遠處天空與海的交際線并不明顯。江河望著遠處模糊的邊界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你有什么想考的大學嗎？”江河停下腳步注視著海鷗。

　　海鷗想了想說：“我媽想讓我考寧城大學?！?p>　　寧城大學是位于他們省省會的一所211大學，距離嵐灣鎮(zhèn)不過兩小時左右的車程。

　　“那你呢？”江河問，“你的成績這么好，應該有更好的選擇吧?！?p>　　“我不知道?！焙ｚt的聲音在風中聽著有些模糊，“我沒想過?！?p>　　“奶奶最近身體怎么樣？”海鷗換了話題，帶著咸味的風撫動了她臉頰的碎發(fā)，她用手將其攏到耳后。

　　“挺好的，還天天提起你?！?p>　　海鷗有些靦腆的笑了笑，但不難看出她很開心。江河就是李奶奶的孫子，這還是前一段時海鷗在路上偶遇李奶奶與江河后才發(fā)現(xiàn)的。

　　“對了。”海鷗突然停下腳步，“你在院子里聽到過鋼琴聲嗎？”

　　江河愣住了，看向站在一側的海鷗——對方盯著海與天的交界處，并未看向自己。

　　江河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似乎是覺得江河的回答是否定，海鷗自顧自的說了下去，“我聽過，就在傍晚，但也只有那一次，所以那是幻覺嗎？”

　　空蕩的沙灘除了兩人的交談聲外，海鷗的叫聲便最為凸顯，有人將海鷗的叫聲比作孩提的嬉笑，但江河不合時宜的想到，應該將海鷗的叫聲比作孩提的尖叫。

　　兩人六點多結伴回家，那時天已經黑了大半。江河回到家的時候還沒到飯點，奶奶正坐在沙發(fā)上笑瞇瞇地看著電視里的節(jié)目，江河朝奶奶說了句“回來了”后，便鉆進了房間里，房間里有些昏暗江河摸索著墻壁將開關打開，燈光亮起驅散了屋內的黑暗。

　　他緩步走到房間一側，將蓋在物體上的防塵布取了下來——那是一架立體式鋼琴。

　　江河坐在鋼琴前，手指輕觸了幾個琴鍵，發(fā)出清脆的聲音。江河腦海中不斷回閃著下午海鷗在海邊說過的話，他想告訴海鷗那并不是幻覺。雙手輕放于琴鍵上，吐出一口濁氣，腦海中浮現(xiàn)出那張自己已經彈過千百遍的譜子——《水邊的阿狄麗娜》，琴聲像水流一般從指間泄出。

　　江河不合時宜的想到了海鷗站在海邊的模樣，他想若他是皮格馬利翁，那他雕刻出的阿狄麗娜一定是海鷗那般模樣。

　　江河愣住了，內心有些慌亂，鋼琴的節(jié)奏也被打亂，他穩(wěn)了穩(wěn)心神，想到：他不會是皮格馬利翁，海鷗也不會是阿狄麗娜。

　　一曲終了，江河坐在鋼琴前一動未動，過了好一陣兒回過神起身，拿起隨手放在床頭的手機，鎖屏上消息提示海鷗幾分鐘之前向他發(fā)了一條消息：

　　你聽到鋼琴聲了嗎？

　　江河笑了，回復道：

　　聽到了。

　　看到回復海鷗也笑了。

　　那并不是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