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曳影鳴劍錄

第二十一回 蒼狼末計(4)

曳影鳴劍錄 馬賀布衣 9871 2021-08-04 12:11:57

  大單于派了心腹之士快馬給遠在范夫人城的胡耆堂送去密書,十數(shù)日才有回音。莫知胡耆堂是天生警惕還是聽到了風聲,說什么也不肯到龍庭來見大單于,卻指名道姓想單獨會一會大漢使節(jié)甘延壽,邀約彼此到一個叫趙信城的地方碰面。

  那趙信城在匈奴腹地寘顏山北麓,去拜龍原西南二百余里,為武帝時降漢匈奴小王趙信歸胡后所筑。昔年大將軍衛(wèi)青率軍征討匈奴深入大漠,曾至趙信城得積粟食軍。至時該城仍歸趙信后人轄管,比之大漠荒蕪之域,算得上是個豐饒治所。

  甘延壽細細琢磨胡耆堂的意圖,發(fā)覺其中大有蹊蹺。一者,胡耆堂仿佛有千里眼順風耳,能看見聽到大單于私下與自己和歐陽華敏所商定的機秘,故而堅拒大單于之命;二者胡耆堂欲撇開大單于與自己相見,更似對大漢使臣的來頭心知肚明。若疑大單于在密書中已向胡耆堂言明諸情,又覺得不太可能,因為大單于乍聞胡耆堂的回復,也是極為詫異驚奇,且毫無做作之嫌。為防萬一大單于有假,遂向大單于探問其給胡耆堂的密書所言之詳。

  大單于將那密書從頭到尾大致復述了一遍,內(nèi)中竟全未提及大漢使臣之事。甘延壽愈是大為吃驚:“胡耆堂怎會知曉自己在此次前來匈奴的使臣當中?為何獨獨提名想見自己?難不成胡耆堂對大漢朝廷的舉動一清二楚?……”越加斟酌越覺得不對勁——“抑或大單于對那密書并未盡言,而對已等有所誑瞞?”

  但此時已無法索取那密書為證,也不好直白質(zhì)問大單于虛實,要想弄明其底細,自當旁敲側(cè)擊為妥。于是向大單于懇切征詢,自己是否該答應胡耆堂之約。

  大單于毫不遲疑道:“斷然不可!”甘延壽假意道:“不妨先順從其請,且看他下一步意欲何為?!贝髥斡谏躏@擔憂道:“閣下之前誅殺郅支單于,已與其眾結(jié)下血海深仇。眼下胡耆堂鞍前馬后幾乎盡是郅支單于舊部,你前去見他,豈不是羊入虎口,自投羅網(wǎng)?!备恃訅鄣溃骸昂忍弥该髋c鄙將單獨會面,顯然已顧及郅支單于舊部對鄙將的怨恨,為使鄙將愿肯應邀前往,應不會帶上郅支單于的舊部?!贝髥斡诤偃坏溃骸邦I(lǐng)軍之帥,兵不厭詐,其言焉可盡信!試想胡耆堂有何必要單獨見你?難保他不是為了向郅支單于舊部更樹威望,故意使計引誘你前去,拿下你在郅支單于舊部面前替郅支單于報仇?!备恃訅勖銖姷溃骸昂忍迷诖鬂h朝廷頗有聲名,當不至背信食言?!贝髥斡趫远ǖ溃骸按艘粫r,彼一時,其今昔不可同日而語?!?p>  甘延壽察言觀色,暗暗忖度大單于的心思,覺得他對自己的安危極度關(guān)切,應該不會已和胡耆堂暗通聲氣,便不再揣議前去趙信城赴約之事。然則對胡耆堂怎能知曉卻好是自己率大漢使臣前來匈奴,仍是存疑難解。

  既知胡耆堂不肯應召上鉤到龍庭來,大單于和甘延壽只好另謀他計。先是派人回絕胡耆堂,續(xù)后私下密商數(shù)日,但悉無對付胡耆堂的良策。正陷入困局之際,殊料景況陡添變化。

  一日早膳過后,甘延壽正在使臣帳內(nèi)稍歇。忽然得報,有一位灰發(fā)蒼蒼、形容憔悴、衣衫襤褸的衰老漢人男子尋至使臣營帳之前,只說了一句要見甘延壽,便倒地不起。甘延壽慌忙趨出帳外察看,結(jié)果猛地被嚇了一大跳。

  原來倒地之人不是別個,乃是光華法師。他看上去甚似遠路跋涉而來,至此已精疲力竭,連站立都沒了一絲勁兒。甘延壽急問他發(fā)生了何事,他幾至連說話都無法張得開口,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個“餓”字,哪里還能把事情交代得清楚。甘延壽趕緊把他攙扶到自己的帳內(nèi),命左右使臣盡速弄來飲水膳食。光華法師狼吞虎咽吃完,才稍稍緩過神來。

  歐陽華敏已驚覺動靜搶來幫忙,與眾大漢使臣侍候在側(cè),等得光華法華恢復元氣,即向他稽首問候。光華法師熱切地望了他一眼,激動道:“你也在這里,真是最好不過?!苯又蚋恃訅垡灰粏柷宄ぶ衅溆嘀T人的身份,知道都是信得過的大漢使臣,方始審慎說出一番驚人情由。

  原來去年他和劍牘先生、了無法師三人在歐陽華敏的相助下奪得單于藏寶圖,并與歐陽華敏分路而逃,擺脫追敵后首先向西擇荒潛行。到得燕然山一帶,盜了三匹良駒,借著山林的掩護取道向西南急馳,切盼盡快逃出匈奴之境,直去西域都護府向甘延壽復命。

  三人快騎在荒山野嶺間奔波數(shù)日,漸漸發(fā)覺往南必經(jīng)之道都有匈奴鐵騎巡邏查堵。對方逢人便問,見疑便搜,呼喝號令,質(zhì)詢無辜,甚至驅(qū)使成千上萬的牧民為其等效力,嚴令無論哪個只要見到年老的陌生漢人男子即須馬上向其等稟報。種種跡象表明,眾多匈奴將士均是沖著光華法師三人而來。

  三人只好但凡遇見匈奴兵民都盡行躲開,不敢在牧原平川公然馳行,避易就難,閃閃藏藏,落荒匿跡,腳程無計。輾轉(zhuǎn)扎騰了半個多月,才翻過涿邪山,到得匈奴西南部鳥不拉屎的一片大沙漠上,距離大漢西域都護所轄之境已是越來越近。只要繼續(xù)往前穿過沙漠,很快便能抵達衡山石區(qū)的漢匈邊界,脫離險地。

  然而三人在沙漠中卻陷入了另一種危厄。在荒山野林中趕路,沒有食物,尚可憑著高強武功獵殺獸禽炙烤充饑;喝光隨身攜帶的飲水,容易覓得山泉、溪流補繼??墒堑搅吮娚^跡、黃沙遍地、余無一物的荒漠上,一旦糧盡水干,就很難再找到水源食物了,渾身武功也毫無用處。三人久歷江湖,本已為應付大漠中惡劣的處境盡可能做足防備,但時值盛夏,恰好連日高溫酷暑,浩瀚沙海中如同煎鍋,僅放騎飛奔一晝夜,便將三人的水備消耗得所剩無幾,而前面旱漠漫漫,尚望無盡頭。

  三人不敢再催馬急趕,以防牲口承受不住渴死,無奈在被烈日曬烤得滾燙如炭的黃沙中徐徐而行。繼走得一日,飲水已盡,但舉目四顧,廣漠仍是無邊無際。三人強忍干渴,賭命直前,不期然在黃昏之時,適遇大群胡狼來襲。

  想到可取狼血解困,三人不由得大喜,立馬拔劍與群狼搏斗。因知狼群無首輒去,遂分辨出頭狼,生擒在手,故意招引余狼逡巡圍攻。然后邊殺邊取狼血而飲,愈戰(zhàn)愈勇,殺得那些生來兇殘暴虐的畜牲嘶嚎吼嘯,召喚更多同伴前來合擊勁敵以解救頭狼。爭奈三人的武功實在太高,萬軍之中尚且來去自如,上百胡狼何足掛齒,頃刻狼倒尸橫,殘喘遍地,直教那頭狼絕望哀號,余狼被迫倉皇逃命。傷重走不動的,就只有等待三位高人的懲處了。

  三人所需的乃是新鮮狼血,在手韌胡狼之時,若非迫不得已,均未取其要害致其立死,唯求將其重創(chuàng)使之無法逃走即可,因而戰(zhàn)后場上悲鳴呻吟聽任宰割的活狼極多。三人取新鮮狼血喝了個飽,又取狼血灌飲坐騎,繼而取狼血裝入空空的水囊,直至無物可盛。之后將頭狼殺死,各挑兩頭失去攻擊能耐的活狼綁定在坐騎上,趁著夜間天氣清涼,顧不上歇息,急趕行程。

  正加速直馳之時,倏然身后蹄聲四起,火光沖天,不知從哪里冒出不計其數(shù)的大隊人馬,朝著三人飆追而來。三人頓感不妙,但平沙廣漠之上無處可躲,只得快馬加鞭向前飛奔。后追的人馬來勢極其迅猛,逼近至一箭之地,張開兩翼分成左、中、右三路,如飛星流瑩般向三人包抄。

  頃刻三人已能看清追在前頭之人的輪廓裝束,赫然便是匈奴鐵騎兵將。光焰之下,更認出當中不乏在三人查找單于藏寶圖的過程中彼此曾打過交道的駒于利受生前麾下將士和武功好手,涿邪王夫婦駢騎當先,最是搶眼。原來胡耆堂擔心祖渠黎骨都侯的兵力奈何不了三人,顧不得可能會被駒于利受生前所部發(fā)覺藏寶圖之秘,將新收歸麾下的其等二十萬大軍悉數(shù)動用起來,在漢匈邊境一線布下重重攔截。眼下無數(shù)追騎正是涿邪王所率的勁旅,他們負責對附近方圓百里區(qū)域日夜值巡,在穿行沙漠時巧好聽到了胡狼的嘶嘯,發(fā)現(xiàn)了胡狼的血跡及殘骸,疑心追來,果見是光華法師三人,哪里還肯放手。

  光華法師三人想不到搏殺群狼解得漠中無水之困,卻暴露行蹤,招來了比胡狼更要兇猛得多的萬軍強敵,一下子情勢危殆之極。若要停下相斗,對方人多不足懼,但涿邪王夫婦等武功好手虎仗群威,必定難以應付。遂走為上計,持續(xù)狠鞭坐騎,拼命往前奔逃。

  敵眾死死咬住追趕,絲毫不給喘息之機。忽然迎面遇到一大片沼澤阻住去向,黑乎乎的莫知其遠近寬廣。眼見后有千軍萬馬,左右也遭強敵圍截,三人被迫縱騎奔入沼澤覓路而前。但在夜中看不清沼澤的境況,貿(mào)然渡澤實是異常兇險之舉,假若踏中浮泥深潭,人駒皆難活命。俗話說心急易撞鬼,這回三人真?zhèn)€是不走運,坐騎進入沼澤,前行不到百步,先后皆被險惡泥潭奪去性命。三人憑借幾同踏葦渡江的厲害輕功,才得免陷入淵潭之禍。

  追敵似對沼澤的情形了如指掌,全無一人追入澤中,而是手執(zhí)火炬沿著澤岸分左右兩路快速向前,每隔幾步即留置強騎把守。但見無數(shù)人馬密密麻麻的有如兩條火龍繞澤巡進,一會兒便抵沼澤的另一頭聚攏,在茫茫黑夜中環(huán)沼澤四周拼接出一個巨大的人騎火炬包圍圈。原來此處沼澤橫直不過三四里,追敵之眾足以把整片沼澤嚴密封堵起來,就像特意將光華法師三人裝入一個廣口之甕,使對方成了無路可逃之鱉。

  光華法師三人被阻在澤中,借著敵眾的火光已看明四至惡境,一時莫知該往哪個方向是好,只得沉著應變,遠遠避開岸上之敵,急商對策。強敵上萬騎借沼澤將三人困住之后,個個抽箭執(zhí)刃在岸上駐騎環(huán)伺,只守不入,以逸待勞,專等三人出澤送命。三人見此情狀,便暫待沼澤深處,欲等強敵士氣稍懈,再強行突圍。然而強敵似知三人心思,接下來的舉動讓三人大感意外,但聽得他們的號角劃破夜空,很快便有大隊增援之騎疾馳而至,仿佛早在鄰近候命一般。

  三人沒料到敵眾我寡恁般懸殊,對方還會連夜召喚援軍。望著岸上敵騎不斷增多,好像源源無盡,不到半個時辰,已將沼澤邊上的敵圍增補得愈加強固。三人越發(fā)不敢輕舉妄動,熬至天亮向澤外望去,竟見沼澤周邊匈奴鐵騎如林,兵刃锃亮,殺氣騰騰,如同一夜間以人騎筑起了一道金城湯池。此等陣仗,就算三人再有能耐,估計也難逃得出沼澤重圍了。

  三人絕望之余,生出狠計,干脆在澤中找了一個離岸稍近卻可安身的干爽去處,占為據(jù)點,向岸上大聲吆喝辱罵挑釁,欲激惹強敵闖入險沼相斗。但敵眾全不上當,不僅無人踏入沼澤半步,且還分出人手在澤岸四周安營扎寨,擺明欲與三人比耗時日,要將三人困斃于險澤之中。

  三人本就飲食難繼,生存困厄,加之澤中形勢惡劣,情知無法與對方比耗拖延,不得不咬牙闖出沼澤拼死突圍。奈何強敵以數(shù)萬之眾和涿邪王夫婦等許多武功高手對付區(qū)區(qū)三人,莫管三人有多厲害的武功,也難指望立從重重困斗中殺出血路逃走。況且三人忍饑挨餓甚久,頑強鏖戰(zhàn)了數(shù)個時辰,撐不住委頓勞累,筋疲力盡,眼看生逃無望,惟有束手就擒的份兒。了無、光華法師不甘受敵之辱,欲橫劍自刎,卻被劍牘先生及時制止,三人終被強敵生擒。

  涿邪王命手下將三人捆成五花大綁,與蝴蝶夫人率領(lǐng)大隊人馬親自押送到范夫人城,向胡耆堂請功。胡耆堂見到三人,速問涿邪王一眾是否搜過三人之身。涿邪王只管奉命辦事,尚不知胡耆堂為何要抓三人,便如實回答沒有。胡耆堂暗地里與安插在涿邪王身邊的心腹核對無假,才下令重獎涿邪王夫婦等眾有功將士,然后把光華法師三人關(guān)入私牢,秘密盤問那單于藏寶圖的下落。

  劍牘先生堅稱己等三人從未見過什么單于藏寶圖,了無、光華法師怕騙不過胡耆堂,默默捏著一把冷汗。胡耆堂必然不信,親自搜遍三人全身,可端的一無所獲。此結(jié)果大出了無、光華法師的意料,他們二人明知單于藏寶圖是由劍牘先生隨身攜帶,至澤中尚在,怎會值此緊要關(guān)頭不翼而飛?難道會有神靈相助?抑或適好在混戰(zhàn)時遺失了?心里止不住疑訝惑然。

  劍牘先生直等胡耆堂走后,才悄悄告知兩位法師,在三人決定出澤死戰(zhàn)之前,他已料定難逃敵手,便偷偷將單于寶藏圖埋入了那處三人據(jù)以叫罵挑釁強敵的干爽泥土之中,覆以草垛,插上枯枝為標記。所以在強行突圍無望之際,阻止了無、光華法師自盡,寧愿彼此權(quán)且忍辱負重,以求將來不管誰能活著逃走,都可回到那片沼澤中找出單于藏寶圖送交甘延壽,完成使命。

  了無、光華法師得悉隱情,既高興又來氣,不無怪責劍牘先生何不事先說知,弄得其二人一直為藏寶圖擔憂。劍牘先生懇切解釋,他在埋圖之時,看見兩位法師正一心應對強敵,全未察覺,因怕告知其二人會引發(fā)爭議顯露異樣情狀,令敵生疑,故而當時便未說明;之后三人落入敵手,就再無恰當時機向其二人及時稟明此秘了。兩位法師并非存心與劍牘先生計較,聽明原由,自是皆大歡喜。

  胡耆堂沒能奪回單于藏寶圖,豈肯罷休!雖然無法確知它究竟是在光華法師三人手上,還是被歐陽華敏抑或另有同伙攜走,但始終堅信所擒三人必定知情。遂硬是關(guān)押三人不放,日日盤問套取口風,乃至威逼利誘,動用酷刑折磨,然而無論以何種手段,都未能從三人口中得到有關(guān)單于藏寶圖的片言只語。

  一晃三個月過去。忽有一日,胡耆堂來到三人面前,大是得意,卻一句話不說,奇怪地瞧瞧這個,看看那個,然后盯住劍牘先生凝視了許久,隨而莫名奇妙離開,至終也不發(fā)一言。接下來約有半個月左右,他都沒再到私牢找三人的麻煩。

  三人對胡耆堂的異常舉動大是不解,但身陷囹圄,無法弄明究竟。又一日,倒見胡耆堂派人到私牢中把劍牘先生單獨押去,莫知何為。過了好半天,私牢守衛(wèi)才將劍牘先生押回。劍牘先生一進入牢房,就坐倒地上,悶聲不響,臉色極其悲憤沮喪。

  了無、光華法師頓感不妙,急切探問有何不妥。劍牘先生搖頭嘆氣,心情沉重地告知兩位法師,胡耆堂已經(jīng)找到了單于藏寶圖,三人出生入死的一番辛勞功虧一簣,往后斷難有機會再把藏寶圖拿到手了。兩位法師聽聞此訊,臉色剎那壞到了極至,痛心疾首,大罵胡耆堂不止,幾乎寧愿不信劍牘先生所言。

  劍牘先生毋容置疑告知,那日胡耆堂在他和兩位法師身上搜不見單于藏寶圖,便向涿邪王詳細盤問當日捉拿其等三人的經(jīng)過,隨即暗暗懷疑單于藏寶圖極可能被其等三人藏在了沼澤之中,一面緊急調(diào)派祖渠黎骨都侯率領(lǐng)成千上萬的心腹將士守住那片沼澤,同時迫切審訊囚中三人。待后發(fā)覺撬不開他們?nèi)说目邶X,索性前去督命祖渠黎所部把那片沼澤從里到外細細翻了個底朝天,不放過一草一木和任何犄角旮旯,結(jié)果耗費了三個月,終于找到了那張單于藏寶圖。了無、光華法師懸著心頭聽完,方知半個月前胡耆堂為何會突然神情怪異的得意起來。

  劍牘先生接著告訴了無、光華法師,胡耆堂得回藏寶圖后,深恨其等三人冒犯欺騙他,本打算立將其等三人斬首,但他念及曾與了無、光華法師有過交情,便給劍牘先生開出一道難題:要么劍牘先生把荊楚劍法傳授給他,頂替三人盜圖之罪,過去的恩怨一筆勾銷;要么他馬上叫三人同赴黃泉。劍牘先生考慮再三,終覺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有先保已等三人活命,日后才有機會與胡耆堂算帳,遂答應了他的要求。

  了無、光華法師對胡耆堂以已等三人的性命換取荊楚劍法的誠意甚表懷疑。但他們二人與胡耆堂的交情正由彼此切磋劍法而來,頗知這位匈奴封王平生嗜好劍法,但凡聽聞劍門奇術(shù),莫不萌發(fā)夙志求究其道,習而有之。如今劍牘先生既已愿屈就胡耆堂,拿獨門劍法去賭其空口一諾,兩位大師不好多說什么,暫且走一步看一步了。

  自后胡耆堂隔三差五便把劍牘先生單獨找去,對了無、光華法師卻全無顧念舊情之舉,不過看待他們?nèi)说纳袂橐演^先前大有改觀,漸漸和顏悅色起來,不再辱虐折磨。然而三人深陷私牢,手枷腳鐐,鐵鏈鎖項,被日夜嚴密監(jiān)守,就連劍牘先生每次出入牢獄,也是拖鐐戴銬,從未得過自由,三人哪能覓得脫身逃走之機。

  時日匆匆,轉(zhuǎn)眼又過得數(shù)月,已是次年春盡夏來。荊楚劍法的奧秘似是無窮無盡,習之不完,授之繼日,兩位法師始終未見胡耆堂和劍牘先生兩人歇止,更未見胡耆堂有何釋放三人之意。欲向劍牘先生過問究竟,但屢次張口,劍牘先生總是黯然不應。兩位法師萬般無奈,強忍著焦躁不安,盡看劍牘先生與胡耆堂糾纏,苦悶煎熬,絲毫幫不上忙。

  直至最近一個多月之前,胡耆堂忽命心腹手下將光華法師三人押出私牢,關(guān)入鐵囚駟車,交由烏海四兄弟率領(lǐng)百騎衛(wèi)士羈送,出城徑向北去。光華法師三人只道胡耆堂食言,要將其等押至城外處決,悲憤之極,一路詛咒唾罵胡耆堂卑鄙丑惡,厚顏無恥。

  押送衛(wèi)士對他們?nèi)吮摅缀戎撇蛔?,烏海老大遂向其等言明,胡耆堂并非要處決他們?nèi)?,而是體諒其等在私牢中呆得太久,氣濁不適,打算給他們換個空氣清新的去處,為此要將他們?nèi)怂偷綄咁伾街械囊蛔峭怅P(guān)押。三人知道寘顏山乃是燕然山系的東南余脈,距離范夫人城少說也有數(shù)百里之遙,要換清涼去處,范夫人城里里外外皆有,何必跑到那么遠的地方去,覺得胡耆堂此舉大異常情。

  烏海老大好像經(jīng)不起疑斥深究,很不情愿地說出另一番緣由:胡耆堂已確切獲知大漢調(diào)派西域都護甘延壽執(zhí)旄出使匈奴,不日就到單于龍庭,旨在調(diào)解他與呼韓邪單于及呼延丕顯之間的是非糾紛;因顧慮到把光華法師三人留在范夫人城容易被漢使察覺質(zhì)責,成為大單于和呼延丕顯兩方在漢使面前挑拔是非、對他讒言掣肘的把柄,是以趕先將光華法師三人轉(zhuǎn)移到偏遠的隱秘之地。

  光華法師三人聽后莫辨真假,覺得胡耆堂的狡猾防備未免太過于謹小慎微,誠不足信,且大漢決無指派甘延壽前來匈奴調(diào)解紛爭之可能。然則斟酌對方前言后語的用意,于己等皆無太大危害。這才略微安定下來,指望此去千里迢迢途中反倒能有機緣逃脫敵手。

  押囚一行走了七日,跨過蒲奴水和安侯河的上游谷地,折向西行,不久便進入一片蒼茫大山之中。再走一日,抵達一座頗有漢地氣派的高大城池,押囚之眾稱之為趙信城。此城其名對光華法師三人來說并不陌生,因其昔日的城主趙信曾為大漢效力,所以漢人中多有耳聞。但押囚一行沒有進入城去,而是繞到其附近山上一座廢棄的烽火臺下。上百匈奴衛(wèi)士正在臺基后面忙活,他們望見烏海四兄弟所率之眾,停了下來,兩名將官越眾而出,卻是北海雙鷹。

  烏海老大與金鷹私下商談幾句,雙鷹便引領(lǐng)囚車及押送之眾走向烽火臺后面,進到一個隱蔽在亂石之下可容駟駒囚車進出的巨大洞穴之中。洞道內(nèi)有燭炬照明,入口處渾然天成,往里走得數(shù)十步,人工斧鑿砌痕陳舊,顯非新近所造,但修葺整潔。

  穿過一道儳巖堅壁偽飾的巨大石門,里面洞窟豁然開朗,寬闊壯觀,如同到了一座巨大地下宮殿,幾可容納上千之眾。洞窟頂部有淡淡日光從數(shù)道石縫中射下,洞底一側(cè)有暗河緩緩流過,使得洞窟內(nèi)涼風陣陣,空氣清新,全無漆黑積郁霉臭之感。令光華法師三人甚為驚奇的是,洞窟內(nèi)不僅飲食起居各式物用齊備充足,且竟然還設(shè)有數(shù)間鐵牢,與洞中石壁連成一體,比尋常監(jiān)牢堅固得多。

  烏海老大命衛(wèi)士將光華法師三人分開,一人關(guān)入一牢,然后鎖上牢門,與所率之眾就在洞內(nèi)安頓下來。北海雙鷹和那些在洞外勞作的匈奴衛(wèi)士顯然也是在洞內(nèi)歇宿,已先占去部分物用,不過烏海兄弟等上百人加入進來,仍綽綽有余。

  晚夕,外面的匈奴衛(wèi)士回到洞內(nèi),先后兩伙人合在一起,呼朋結(jié)友,把話家常,嬉戲打鬧,親和無間。早有人往城中覓回美味,交由火頭師傅到洞外生火做飯,端入洞中大吃大喝,走馬行拳,爭賭輸贏,把偌大的山洞弄得其樂融融,好似酒館旅店一般。當夜眾匈奴衛(wèi)士幾乎全喝得酩酊大醉,唯有烏海四兄弟和北海雙鷹似怕酒后誤事,沒有放開豪飲,輪流值守到天明。

  俟后一連數(shù)日,情形皆大抵如此。光華法師三人與他們同處一窟,近在咫尺,加上身陷牢籠,吃喝拉撒都被限制在洞內(nèi),要想有機會逃走,簡直比登天還難。較之在范夫人城時,三人更無脫身之望了。

  不期然一日,烏海老大告訴光華法師三人,胡耆堂到了趙信城,要見光華法師。隨即不管牢中三人詫異之下有何想法,作速親率衛(wèi)士把光華法師押往趙信城。胡耆堂正在城中治所的一間密室等著光華法師,彼此見面之后,胡耆堂絕口不提前些日子對他們?nèi)坏脑购薜÷?,改而與光華法師親熱話舊,噓寒問暖。光華法師莫知胡耆堂在葫蘆里賣什么藥,憤懣的讓他有話直說。

  胡耆堂做足討好的把戲,甚至命烏海老大給光華法師除去手銬腳鐐,才向光華法師表明意圖,乃是欲請光華法師親到單于龍庭一趟,勸說大漢使節(jié)甘延壽遠赴趙信城與他胡耆堂會面。光華法師至時始信大漢朝廷真讓甘延壽擔負使命前來匈奴,想到胡耆堂與郅支單于舊部蛇鼠一窩,而郅支余孽幾無不對甘延壽仇恨入骨,不難斷定胡耆堂之請必然包藏禍心,當即予以拒絕。且矢口戳穿對胡耆堂之疑,放話挑明:自己決不可能前去將甘延壽引誘到其面前來,令大漢股肱之臣慘遭報復!

  胡耆堂對其言中曲直不加辯解,但提出:他已托大單于的信使向甘延壽轉(zhuǎn)達邀約,只要甘延壽曉得光華法師三人正在他手上,自必應邀前來;眼下之所以還要光華法師前去知會甘延壽一聲,乃望以此向甘延壽保證,他決非視其人為敵,在其人抵達趙信城后,他馬上就會釋放了無法師和劍牘先生,誠不食言。

  光華法師聽得悚然心驚,莫知胡耆堂是不是真的已向甘延壽言明己等三人的遭遇,也莫敢肯定甘延壽是否會應邀前來,但可以確信無疑的是:胡耆堂要見甘延壽,還不止是替郅至單于復仇那么簡單,其背地里必定更有別的圖謀。遂向胡耆堂探問,他約見甘延壽所為何事?怎的特意選取此等偏遠的會面之地?

  胡耆堂詭異叵測而笑,說他和甘延壽正須在漠北這種清靜的地方,才好放開胸襟商談要事,至于談些什么事,讓光華法師不必過問,他也不會直言相告。光華法師再三質(zhì)詢,胡耆堂就是不肯說出來。光華法師止不住發(fā)氣,向胡耆堂惱忿堅稱,其人若不把欲與甘延壽商談之事擺明清楚,他便先將了無法師和光華法師救出來,再一同去向甘延壽揭破胡耆堂的險惡嘴臉,令甘延壽不可能赴約前來。

  胡耆堂見其尚且自身難保卻要放話逞強,也似隱然生怒,警告說:假若甘延壽不肯前來,不僅于欲相商之事無礙,反倒甘延壽會大有性命之憂,而光華法師三人縱使能得脫身,縱使有天大的本事,至時也只能眼睜睜目睹甘延壽死于非命。光華法師越聽越覺得玄乎,想逼問出其中究竟,但胡耆堂堅執(zhí)避而不答。

  光華法師心系甘延壽的安危,顧不得把握分寸,與胡耆堂爭吵起來,甚至責令他速將了無法師和劍牘先生一并放了,否則休指望自己聽命辦事。胡耆堂反復向光華法師曉以利害,力勸無果,逐漸失去耐性,忽地改變主意,吩咐烏海老大重把銬鐐給光華法師套上,揚言另托他人去把甘延壽騙來。

  至時光華法師哪還可能乖乖束手就擒!暗等烏海老大靠近,佯裝舉腕戴銬,猝然戳指襲擊其胸前要穴。烏海老大被打個措手不及,還沒反應過來,光華法師已封了其穴道,迅而扣定其脖頸反將他制住。一連串身手矯捷絕倫,直令烏海老大毫無反抗之機。胡耆堂好像始料未及,也霎那怔在當場。光華法師即以烏海老大在手,要挾胡耆堂立馬釋放了無法師和劍牘先生。

  胡耆堂盡管大受烏海老大掣肘,卻斷然拒絕,甚至狂急抽劍撲向光華法師,勢欲奪人并重將他拿下。光華法師急即拔出烏海老大腰掛的彎刀,兇悍抵住烏海老大的喉頭威脅,才把胡耆堂嚇住。但胡耆堂仍然不肯退讓妥協(xié)半步,光華法師只得挾持著烏海老大退出密室,往治所外直奔。

  胡耆堂又氣又急跟追而出,速令守在治所內(nèi)外的眾衛(wèi)士堵住光華法師的去路。眾衛(wèi)士人多勢眾,但礙于烏海老大被生生擒在對方手上,一下皆不敢輕率阻擊,只試圖困住光華法師不放。光華法師盡管武功甚是了得,但情知有胡耆堂這等厲害的勁敵,若交手纏斗必定又成對方的囚虜。既已好不容易熬得一線脫逃之機,自是拼著老命徑向治所大門沖突。

  兩名門外衛(wèi)士瞧在眼里,縱騎欲將大門口堵住。殊知光華法師趁機逼近,驀地丟開烏海老大,騰空躍至,一招連環(huán)飛腿將其一人踹下馬背,順勢穩(wěn)穩(wěn)落在該騎的鞍韉上,搶過韁繩掠馬疾向來時曾路過的東面城門狂逃。另一騎衛(wèi)士當機立斷,勒騎猛追。胡耆堂及其余衛(wèi)士因事先未備坐騎,發(fā)足追趕不上,頃刻被遠遠甩在了后頭。

  光華法華起初只顧奪路而逃,待見只有一騎緊追在后,便欲將他拿下。那名衛(wèi)士卻機靈的閃騎疾馳而過,直朝城門飛奔。光華法師立知其想搶先抵達城門傳令守城之士放下門閘,把自己關(guān)在城內(nèi)。那樣的話,自己照舊插翅難飛。趕即反追其人,防其得逞。但匈奴人精于騎術(shù),那名衛(wèi)士竭盡騎速,硬將光華法師甩在后頭。眼見城門在望,即呼號城頭上的人手盡速關(guān)閉城門。

  當此緊急關(guān)頭,眾守城之士甚是出人意料,似乎與那名衛(wèi)士不是一條心,極不情愿聽從指使,個個磨磨蹭蹭,毛手毛腳的遲遲沒能解開放下城門的吊索。那名衛(wèi)士看得心頭急到了嗓子眼,卻未敢怒罵怪責,無奈橫駒擋道,企圖強行阻遏拖延光華法師之騎。而眾城下守門之士目睹此等分秒必爭的勢頭,也全無一人挺身而出前來幫忙,好像該城管治與胡耆堂一眾毫不相干似的。光華法師大感慶僥,藉著城頭混亂擾攘,閘門快要落下的當兒,鞭騎晃過那名衛(wèi)士,迅速闖出城門,絕塵去遠。

  卯足勁頭馳電掣馳離趙信城十數(shù)里,確信終于逃脫了胡耆堂一眾的魔掌,始敢大大松了一口氣。舉目辨明方位,覺得順著來時的大道奔走過于顯眼,便轉(zhuǎn)入右面的密林中擇荒摸索路向出到深山之外。然則至時何去何從,迫切涌上心頭來。

  想到獨自難以解救了無法師和劍牘先生,在遠離大漢的匈奴偏遠之地又無援手,最可行的辦法就是趕往數(shù)百里外的單于龍庭,找到甘延壽商量對策。因擔心胡耆堂在自己逃走之后,會拿了無法師和劍牘先生出氣,將其二人轉(zhuǎn)移至別的隱秘處,遂認準龍庭方向,馬不停蹄日夜兼程急趕。

  到得龍庭城寨,坐騎經(jīng)不起連日費盡辛勞晝夜狂奔,已口吐白沫,倒地不起。光華法師向守寨軍士打聽,得知甘延壽率領(lǐng)大漢使臣已到十余日,顧不得饑餓疲累,撇下命懸一線的坐騎,急投大漢使臣下榻之所,結(jié)果體力不支,竟倒在了甘延壽等人的帳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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