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熱鬧的人都漸漸散了。
福靈安向永琪道:“啟稟王爺,昨天夜里,劉總督已經(jīng)派人把兆惠將軍送回來了,但直到現(xiàn)在,人都還沒醒過來?!?p> 永琪一直惦記著兆惠的安危,昨夜還想著等見到福靈安要問得,不想今天一早遇見這等事,把什么都忘了,此刻才記起兆惠,忙關切地問:“怎么會昏迷不醒呢?他傷得很重嗎?”
福靈安答道:“昨日與緬兵作戰(zhàn)時間較短,原本傷得不重,只因不慎摔下懸崖,才會昏迷不醒?!?p> “懸崖?我昨天回來的一路上,怎么沒看見哪里有懸崖?”永琪聽得有點懵。
“王爺有所不知,昨日你走過的地方,有一處被雷給劈開了,才形成了斷崖,劉總督的人就是在這個斷崖下找到兆惠將軍的。聽兆惠將軍的部下說,他是推著緬甸送嫁隊伍中為首的、一個叫做蘇丁倫的將軍一起掉下去的。幸而兆惠將軍平衡力好,身子大半都落在蘇丁倫身上,算是保住了命,但畢竟有了年紀,不太經(jīng)得起這樣摔,軍醫(yī)剛剛檢查了一遍,說內(nèi)傷比外傷更嚴重?!?p> “那……那個蘇丁倫呢?”
“他摔在下面,當然早就死了!”
“死了?”永琪愣住了,他的心砰砰直跳,似乎忘記了,他更應該關心的是兆惠。
福靈安曾經(jīng)上陣殺敵無數(shù),又長期戍守邊防,早就看慣了生死,在談論這些問題的時候,自然也悉如平常,只就事論事而已。
永琪卻不能,他把生死看得很重,即使是敵人。在聽到蘇丁倫已死的消息時,永琪瞬間覺得,其實蘇丁倫也沒有那么討厭。
長官使波巖良跑來,向福靈安稟報道:“大人,兆惠將軍醒來了,一醒就要求軍醫(yī)停止治病,執(zhí)意回京,我們怎么勸都沒用!”
福靈安聽說,就跟隨波巖良去看兆惠,永琪也去了。
瑛麟在軍營外不遠處追上了懿澤,一邊追趕,一邊喊著:“表姐等等我!”
懿澤聽到瑛麟的喊聲,只是不想理會。
瑛麟拉了懿澤的胳膊,問:“你是在生我的氣嗎?”
“好奇怪,我為什么要生你的氣?”懿澤雖然應了聲,語氣卻是冷冰冰的。
瑛麟又問:“那你是在生王爺?shù)臍饬???p> 懿澤沒有搭理她,繼續(xù)往前走。
瑛麟追在懿澤后面走著,陪笑著說:“雖然是共侍一夫,在一個屋檐下生活,我可從來沒跟你爭過什么,但我畢竟已經(jīng)嫁入王府,難道你真的希望我守一輩子的活寡嗎?”
懿澤冷冷道了句:“那是你們的事,與我無關?!?p> 瑛麟看著懿澤那副高傲的神情,實在是不可一世,心里感到一陣憋屈。
從小到大,懿澤總是不愛與人交流,動不動就板著一張臉,動不動就一言不發(fā),絲毫不顧及別人感受,而瑛麟常常熱臉去貼冷屁股,還常常貼不上。
想到這里,瑛麟憋了一肚子的火氣,站在那里生悶氣,沒再繼續(xù)跟著懿澤。
懿澤本來就無視瑛麟的言行,只管走自己的路,哪管瑛麟是跟著還是停下了,她仍然往前走。
走著走著,懿澤看到了正在空地上操練的士兵,一眼看不出有多少人,但操練時的吼聲、兵器碰撞的聲音,把大地都給震動了。
懿澤就這么站著看住了,看著士兵們的浩蕩聲勢,靜靜地思考著自己的問題,倒也別有一番感悟。
懿澤很困惑,她時而覺得自己已經(jīng)麻木,時而又會為某一瞬間觸動,失去綿脩的痛變成她心里的一道坎,再也跨不過去,而碧彤的死卻讓她震撼更多。
但無論發(fā)生了什么,她始終不曾忘記她來到人間的使命,她要在神魔對弈的棋局中立功,以救出丹陽、振興夢神族。
為了這個使命,她應該生下腹中的孩子,以及繼續(xù)她的婚姻。
可是,她真的僅僅是為了使命,才愿意繼續(xù)婚姻嗎?如果是這樣,夫妻感情究竟淪落到什么地步,又該有多么可悲?
瑛麟瞪著在遠處看士兵操練的懿澤,獨自生著悶氣。
突然,有人拍了瑛麟的肩膀。她嚇了一跳,回過頭來看,原來是云中子,她心煩地問:“你干嘛?”
“義父近來身體不好,其實不宜遠行,他是為了見你,才專程來云南的,你就去見他一面吧!”云中子說話的語氣,像懇求。
瑛麟想也不想,隨口答道:“不見。”
云中子又勸道:“他是真的很在意你、擔心你,見了面,你就會明白的?!?p> 瑛麟不耐煩地吼道:“我說了不見就不見!”
云中子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瑛麟又往懿澤那邊看。
云中子指著遠處的懿澤,問:“你之前說的表姐、王爺?shù)陌l(fā)妻,是她嗎?”
瑛麟翻了白眼,沒好氣地說:“除了她,還能有誰?”
“真的是她?”云中子驚了一下,又忙提醒道:“你可千萬不要招惹她!也不要去調(diào)查她的身世,離她越遠越好!”
“怕什么?你行走江湖這么多年了,怎么還是膽小如鼠?”瑛麟不屑地瞟了云中子一眼。
云中子憂心地說:“她可不是一般人!”
瑛麟冷笑一聲,問:“怎么個不一般?”
云中子極其嚴肅地答道:“她是神族,不是凡人!”
“神族?”瑛麟有些不解,問:“她是什么時候修煉成神的?我怎么不知道?”
云中子又解釋道:“她不是修煉成神,她天生就是神族?!?p> 瑛麟有點發(fā)愣,問:“怎么可能?她是我姑媽生得,出生的時候,是我娘親眼看著接生的,明明是一個凡人!”
云中子道:“你說得那些我不清楚,但我敢肯定,她就是天生的神族。凡人修行,必得先成仙、后成神,其間要經(jīng)歷千百劫數(shù),方成正果,道行極深。我在她身上能看到神族的元神,道行卻不高,不像修煉過的樣子,所以,她一定是天生的神族?!?p> “既然她道行不高,你還怕她?”瑛麟又露出不屑的眼神。
“道行不高,她也是神!你就算再怎么能干,你也還是個凡人,凡人怎么可能斗得過神呢?”
“那可不一定!就算懿澤天生神力,可她這里不好使!”瑛麟用手戳著自己的腦袋,笑嘻嘻地說:“而且她還特別癡情!特別感情用事!”
云中子看著瑛麟這樣,十分鄭重地說:“我警告你,你這樣一味地爭強好勝,是不會有好結局的!”
瑛麟把胳膊搭在云中子肩上,調(diào)戲似地眨巴著眼睛,笑瞇瞇地說:“如果你肯幫我,在王爺面前指證懿澤是妖,蠱惑王爺除掉她,我的結局就不一樣了!”
云中子推開了瑛麟的胳膊,拉長了臉,應聲道:“我不做這樣的事,也沒有能力做這樣的事!”
瑛麟笑道:“你救過王爺?shù)拿?,他信任你,而且他也早就質(zhì)疑過懿澤的身份,你又有法力,我想做成這件事也不會太難!”
“我做不到!”云中子撂下這句話,就往軍營方向走。
瑛麟站在原地,補了一句:“如果你做到了,我就跟我爹見面?!?p> 云中子聽到這句話,又停住了腳步,有些不知所措。他看待陳可齋如同親生父親一般,陳可齋為了能見瑛麟一面,已在云南逗留多日。而且,在陳可齋面前,他已信誓旦旦地保證過一定能說服瑛麟去見父親。
“就當我們做個交易,你考慮清楚了再來找我!”瑛麟往前走了幾步,笑著拍了拍云中子的肩膀,又回軍營找永琪去了。
永琪和福靈安去看兆惠,兆惠想給永琪見禮,卻躺著怎么都坐不起來。
永琪見兆惠傷成這樣,哪里適合長途跋涉,于是苦口婆心地勸他留在云南療傷,勸了半天也不見效,兆惠反而勸永琪一起回京。永琪也一樣固執(zhí),定要留在云南,收拾被自己造成的殘局。
福靈安在一旁站了半天,見他們兩個誰也勸不動誰,便向永琪道:“微臣懇請王爺暫時回避,允許臣單獨與恩師說幾句話?!?p> 永琪只好離去,軍醫(yī)等也都退下,帳篷內(nèi)只剩下兆惠和福靈安兩個人。
福靈安問:“恩師執(zhí)意立刻回京,應該不只是為了向皇上復命吧?”
兆惠搖了搖頭,氣息微弱地說:“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心里有數(shù),我活不了多久了,我死之前,必須得回去見我的兒子,我有些話,需親口對他講?!?p> “您想見札蘭泰?”
兆惠點頭,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札蘭泰投靠太后的事了?”
福靈安點點頭。
兆惠又問:“你是因為我,所以一直讓著他?”
福靈安默默無言,算是默認。
“這正是我最擔心的地方……”兆惠嘆道:“你會讓著他,一定還有許多人都讓著他,連皇上都肯對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已經(jīng)狂妄自負到忘了自己姓甚名誰了!”
福靈安默默思索,趕路固然于兆惠的身體不利,但要札蘭泰來云南實在不可能,若要相見,非得是兆惠回去不可。
兆惠又說:“上次回京之后,我才知道,在上司面前溜須拍馬、在下屬那里耀武揚威,巴結權貴、拉幫結派,官場里最下九流的那套,他算是都學會了!他攀附太后,還說什么‘大樹底下好乘涼’?我的戰(zhàn)功,都成了他胡作非為的資本!我真沒想到,他會變成那個樣子,我擔心,我死后再也沒人能約束他,他就會成為朝廷的一個蛀蟲、一個禍害……”
兆惠大約是過于激動了,猛然感到一陣頭暈。
福靈安忙安撫兆惠道:“其實,札蘭泰是個好孩子,他早年喪母,您又長年征戰(zhàn)在外,是孤僻讓他迷失了自己,幸而他年紀還小,性情未定,只要好好勸導,一定能引回正途。”
兆惠又長嘆一聲,道:“但愿我還有些時日引導他?!?p> “恩師的心思,我都明白了,我一會兒就叫人備車,挑幾個妥當?shù)娜俗o送您盡快回京?!?p> “那榮郡王呢?”
“他現(xiàn)在不可能回去,和嘉公主還在永北。”
兆惠又打起精神,對福靈安說:“那你就勸他趕緊去永北接公主,然后早日回京,不要一直逗留在軍營。榮郡王生性優(yōu)柔寡斷,又心慈手軟,留在軍營這種地方,會給劉藻添麻煩!況且他身份高貴、愛出風頭,萬一又被人弄了去,我們之前做得一切都是徒勞?!?p> 福靈安道:“我一定勸他?!?p> 兆惠又交待道:“還有你自己,要時刻謹記回避和嘉公主。”
福靈安道:“學生銘記在心。”
兆惠點了點頭,才肯閉目休息。
福靈安便出來,安排人去套馬車。
永琪見狀,忙過來問:“你怎么回事?真的要送兆惠將軍回去?他那個樣子,從這里走到京城,骨頭還不散架了?”
福靈安答道:“回王爺,兆惠將軍行軍打仗多年,多次負傷日行百里,沒你想象得那么脆弱。況且,他現(xiàn)在是慢病而非急癥,活著回到京城應該不是問題,留下治病,反而會讓回程遙遙無期?!?p> 永琪聽如此說,沒再反駁。
軍營中的多數(shù)士兵并不知道兆惠的身份,只當是乾隆派來救援永琪的普通侍衛(wèi)之一,福靈安也特意交待過知情者不許透露風聲。以免消息傳出,緬甸蘇丁倫的家人來找兆惠尋仇。
因此,福靈安也希望早日將兆惠送離邊境,就在當日悄無聲息地備車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