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醒來,最先感受到的是那道耀眼的、灼人的白光。
隨后又不知是過了多久,那道刺眼的白光才終于有了一絲衰弱的傾向。
就像是為了嘉獎她的忍耐一般,聲音打破了長久的沉寂。
最開始的是嘎吱嘎吱的不明所以的雜音,吵得人頭昏腦脹。
但是沒過多久,那聲音開始變得清晰起來。她能分辨出那其中的心跳和呼吸。仿佛這一切都是無比的自然。
她覺得自己飄零的意志似乎終于有了一個載體,有了一副可以駕馭的軀殼。
對生命的純粹渴望在這一刻達(dá)到了頂峰。她發(fā)誓自己沒有任何一刻比現(xiàn)在更想要贊嘆生命的美好。
她能感受到自己胸膛的微弱起伏,能感受到心臟的跳動和血液緩慢地流淌。
以及......疼痛。
如同撕裂一般的痛楚從她身體的每一個角落襲來。
“這不像是一個好的兆頭?!卑总葡氲?,“不過我還活著?!?p> 她突然開始期盼當(dāng)自己醒來的瞬間看見的不會是醫(yī)院的白色天花板或者是冰冷冷的停尸房。而是一盞響個不停的白色鬧鐘。這樣至少能說明一件事,這一切都不過只是一場噩夢,自己還是那個普通人。
但顯然現(xiàn)實并不會如人所愿。
當(dāng)她睜開眼睛,眼前的一切都像是被蒙上了一層朦朧的白紗。
直到經(jīng)歷了一段時間的摸索和適應(yīng),她的眼睛才能略微看清周圍的事物是何等姿態(tài)。
這里是一個巨大的空洞,她此刻正處于空洞的底部。
陽光從她的頭頂灑落,將她整個人都籠罩在其中。而那些沒有被陽光直射到的地方大多都是漆黑的一片,看不清里面的樣子。
白芷微微抬起頭,仔細(xì)地觀察了一下這個空洞的狀況。
這里看起來像是一座地下洞穴與外界的連接處,周圍都是陡峭的巖壁,上面長滿了許許多多的深黑色植物,就像是長滿了尖刺的苔蘚。
“奇怪,這是什么地方?!卑总朴行┮苫?。
她不是什么地理學(xué)者或者植物學(xué)家,看不出來這里有什么特點。但即便如此她也能看出來這地方的怪異。
她伸出手想要揉一揉眼睛,以便讓自己能看的更清楚一些。
但緊接著,她在自己的手上發(fā)現(xiàn)了異常。
血。
她的手上沾滿了血。
她趕忙低下頭,這才注意到先前自己在白光中感受到的疼痛的來源。
不只是手掌,她的渾身上下到處都是傷痕和血污。有的是不太起眼的擦傷,但大多都是看不出來怎么造成的撕裂的痕跡。她甚至在自己的腹部發(fā)現(xiàn)了一塊貫穿的傷口,只用了些衣物做了簡單包扎。
血跡大多已經(jīng)干涸了,而她又已經(jīng)習(xí)慣了痛苦,這反倒是讓她覺得沒有那么難以忍受了些。
不過一碼歸一碼,要是她看見自己的身體已經(jīng)是這副慘狀了還不覺得心里難受的話,恐怕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太正常。
“喂,有人在嗎?有誰能來幫幫我嗎?”白芷向著空洞的頂端盡力喊道。
但最后回應(yīng)她的只有冷冷的回音。
糟透了。
白芷突然覺得有些惱火,哪怕是再好的脾氣遭受了這樣的戲弄也都會這樣。好不容易才從鬼門關(guān)里爬回來,見到的卻是另一個絕境的滋味可不好受。
不過呢,顯然坐著等人救援不是一個好主意。否則也不會連血都流干了還坐在坑底等死。
“這地方是可以爬上去的嗎?”白芷想道。
她稍微歪著頭打量了一下四周,旋即打消了這個主意。
她可沒有什么徒手攀巖的本領(lǐng)。
況且就算有,這樣陡峭的巖壁也根本爬不上去。
更何況這巖壁上還長著帶刺的黑色“苔蘚”,直覺告訴她接近那種來路不明的東西不是什么好主意。
既然不能垂直離開,出路顯然還在這落穴的底部。
這里雖然是一處落穴,但是卻有著好幾條可以離開當(dāng)前位置的岔路。
她剛才觀察的很仔細(xì),這落穴的頂端和底部差距極遠(yuǎn),能肯定她絕對不是從這上面被拋下來的。否則以這個高度她肯定是粉身碎骨了,怎么可能四肢健全的在坑底躺著?
有了這樣的肯定,白芷覺得自己的勇氣也增加了幾分。
她雙手扶住地面,緩緩地將自己的身體支撐起來。
雖然是受了很嚴(yán)重的傷,但卻意外地沒有影響她的行動。除了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傷口無時無刻不在發(fā)出痛苦的悲鳴外,倒也沒有什么特別礙事的地方。
那落穴的深處很黑,伸手不見五指。
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適應(yīng)這種黑暗也并非難事。
白芷有一個小小的優(yōu)點,就是她從不迷路。她對一些常人很難觀測到的現(xiàn)象異常敏感。
微弱的風(fēng)、潮濕的土壤、巖壁上的細(xì)小紋路。她的常識并不一定能夠幫助她擺脫眼前的困境。但至少不會讓她走到一條死路。
空氣隨著白芷的逐漸深入而變得越發(fā)粘稠,這甚至令她產(chǎn)生了一種難以忍受的燥熱。
她覺得自己的喉嚨很干,耳朵里也在嗡嗡作響,腦子亂成了一團(tuán)。
白芷記得自己以前聽玲說過,如果不得已被困在某種險境的話,她最害怕的是海底,而其次便是黑暗的洞穴。
人類對于黑暗的懼怕是一種本能,越是黑暗壓抑的環(huán)境也就越有可能會把人給逼瘋。
哪怕膽子再大,對未知和懷疑的恐懼也會在漫長的消磨中摧殘人的心智,直到人陷入混亂不可自拔。
白芷覺得自己的頭很痛,甚至還伴隨著一些惡心的感覺。
黑暗中的道路無論行進(jìn)了多久都仿佛是一個樣子,甚至讓她懷疑自己的長途跋涉是否真的有意義。
直到,她聽見了呼吸的聲音。
白芷清晰地分辨出那呼吸的節(jié)奏與她完全不同,而且就在她的前方。
要么是她已經(jīng)被這壓抑的環(huán)境逼出了幻聽的毛病,要么就是在不遠(yuǎn)處的位置有一個能發(fā)出人耳辨別的呼吸聲的生物。
興許是長時間的跋涉令白芷的腦袋開始變得有些神志不清,再加上她那種稍稍有些莽撞的性格。幾乎沒有經(jīng)過思考,她便迫不及待地向著前方走去。
大概只是過了幾個簡單的小轉(zhuǎn)角,就到了一片相對開闊的區(qū)域。
在黑暗中,白芷看見了那個生物的真身。
它是一頭長相兇殘的野獸。遠(yuǎn)遠(yuǎn)看上去就像是一只長著劍齒的黑色豹子,它的那對穢濁的眸子在黑暗中閃爍著可怖的光。
幾乎就是在白芷見到它的一瞬間,那頭野獸便立刻擰過頭將目光看向白芷所在的方向。
但那里空無一物。
白芷聽見自己的心臟在飛快的鼓動,她躲在轉(zhuǎn)角,用雙手捂住自己的嘴這才讓自己沒有因驚慌失措而喊出聲音。
恐懼的來源于此不過一墻之隔。
她覺得有一種苦澀的滋味在口腔里迅速蔓延開來。
濃濃的血腥味已經(jīng)送到了鼻尖,那頭怪異的野獸沒有理由聞不到。
白芷躲在巖壁后面,聽著它的腳步聲在漸漸逼近。
此刻,已是在劫難逃。
這是一個問題,一個身體孱弱的人類女性又要如何面對一頭兇殘的野獸?
白芷不清楚這個問題的答案。
但是在漸漸靠近的腳步聲中,白芷堅定了她的選擇。
她決不會坐以待斃。
人生來就有戰(zhàn)勝逆境的勇氣,它比任何牙爪都更加鋒利,鋒利到足以刺穿命運(yùn)的喉嚨,足以使人獲得力量來戰(zhàn)勝不幸。
現(xiàn)在,勇氣才是她唯一的依靠。
如果此刻最壞的結(jié)果是死亡的話,似乎拼死一搏取得生機(jī)才是正解。
白芷調(diào)整呼吸,在每一次喘息間積蓄力量。
她盡量穩(wěn)定住了自己的情緒,既然此刻已經(jīng)無路可退,那就索性放手一搏。
跑是沒有機(jī)會的,如果她要去死,那她寧可一邊大笑,一邊在敵人的身上留下永遠(yuǎn)無法愈合的慘痛傷疤,也絕不愿意就此放棄選擇逆來順受。
那頭野獸此刻就在她的身后,或許是上天的眷顧。在她的腳下有一塊相對來說比較尖銳的石頭。
如果是平時,一塊石頭肯定沒什么用。
但這種危急時刻,有個趁手的東西總比什么都沒有要強(qiáng)的多。
找準(zhǔn)機(jī)會,在那野獸剛剛從她身后探出頭的一瞬間。
白芷從轉(zhuǎn)角處以疾雷之勢沖出。
她手中的石塊如同一把匕首狠狠地戳向那頭野獸的頭顱。
頃刻間,皮開肉綻、頭破血流。似乎用這樣的詞語來形容最為恰當(dāng)。
那頭野獸顯然也沒有想到會受到突然襲擊,瞬間產(chǎn)生的疼痛甚至令它產(chǎn)生了一絲畏懼。
但更多的,是憤怒。
鮮血糊住了它的一只眼睛,令它原本就恐怖的樣子更甚幾分。
若是換作他人,見到這一擊沒有生效過后大概已經(jīng)嚇破了膽滿腦子都只剩下逃跑了吧。
但可惜它面對的是白芷。
白芷并不打算就此收手,生死間的搏斗往往以一方的退縮和失敗告終。
強(qiáng)者生而弱者死,大自然的公正偏偏是在這個時候最能體現(xiàn)。
她跨步上前,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再度將手中的石塊砸下。
那野獸再怎么兇悍也難免被一幕嚇個夠嗆,它每退后一步,白芷就死死地跟上一步。
或許是神經(jīng)的亢奮令她忽視了身上的疼痛而專心于眼前的戰(zhàn)斗,揮舞的石塊一次又一次地在那野獸的頭上落下,它的半個腦袋都因此而變得血肉模糊。
終于,在白芷得寸進(jìn)尺的攻勢下,那野獸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咆哮聲。
眼前這個人類單方面的毆打早就已經(jīng)觸碰到了它的底線。它也終于明白此時已經(jīng)避無可避。
它張開血盆大口猛地向白芷的身上撲去,幾乎是沒用什么力氣就將眼前這個人類撲倒。
尖銳的獠牙已經(jīng)近在咫尺,看似已經(jīng)毫無生機(jī)可言。
但它顯然低估了白芷的決心。
石塊重重地戳進(jìn)了它的眼窩,又伴隨著“咔嚓咔嚓”的聲響而折斷。
紅色的、黑色的血液噴涌而出。
白芷抓住了這野獸吃痛的機(jī)會,她抬腿猛踹,將這個龐然大物從自己的身上掀翻過去。
這一下,她們都算負(fù)了傷。
那頭野獸咆哮著從地上翻滾起來,失去了一只眼睛的痛苦令它渾身上下都止不住地發(fā)顫。
它竭力地嘶吼著,作出一副不撕爛白芷的喉嚨誓不罷休的姿態(tài)。
遲鈍的疼痛終于追上了白芷的腳步,她覺得自己的每一寸肌膚都像被小刀一點點地切割一般。
她的身體支撐不了多久,但她必須強(qiáng)忍著支撐,她是絕對不能露怯的。
否則之前的一切努力也就成了白費(fèi)。
這不是一場比拼耐力的測試,誰的出手更加狠辣,誰才會是最后的贏家。
呼吸,每一次呼吸都是至關(guān)重要。
每一次呼吸都代表著獵人和獵物的身份在不停地互換。
僅僅只是一字之差,結(jié)果卻是天壤之別。
白芷到底不是什么運(yùn)動健將,她的一次呼吸亂了節(jié)奏。
僅僅只是下一秒,那頭野獸就再度撲了上來。
它的動作更加迅捷,更加敏銳,也更加致命。
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再度撲面而來,白芷咬緊牙關(guān)側(cè)身閃躲。
不到一寸的距離,她們擦肩而過。
而下一秒白芷甚至沒有站穩(wěn)腳跟,就感覺到巨大的力從身側(cè)襲來。
好在這次白芷控制好了身形沒有被撲倒。
她一個翻滾從那野獸的巨爪下掙脫,喉嚨里也多了幾分甜的滋味。
致命的眩暈感瞬間涌上,她幾乎是控制不住的想要嘔吐。
但胃袋里空空的,早就沒有了能讓她吐出來的東西。
白芷微微抬起頭,盡管她現(xiàn)在的處境何等狼狽,卻依舊是一副不服輸?shù)臉幼印?p> 倘若她有機(jī)會留意自己,定會為此時的一幕而感到吃驚。
金色的發(fā)光紋路在她的身上緩緩流動,宛若一條條游龍。
那野獸當(dāng)然也看見了白芷身上的怪異景象,它有些懼怕般地停留在原地,只露出一副防守的架勢。
既然攻守異形,白芷自然是不會放過這樣的機(jī)會。劇烈的運(yùn)動使得她的傷口又滲出了不少的鮮血,而這疼痛則被她轉(zhuǎn)化成了憤怒。
盡管那種不適感依舊存在,但她還是咬緊牙關(guān)發(fā)出奮力一擊。就如同一支離弦之箭一般快速地向著那野獸的方向撲去。
這一瞬,白芷竟覺得她的身體前所未有的輕盈,而眼前的一切竟好似變慢了幾分。
或許從來沒有人親身嘗試過給一只碩大的食肉動物的頭來一拳是什么樣的滋味,但白芷這樣做了。
她的重拳狠狠地砸在了它的腦袋上,下一秒,傾瀉而出的怒火如同暴雨一般襲來。
每一拳都灌注了白芷剩下的所有力氣。
她奮力地猛擊著,直到她徹底脫力,眼前閃過一瞬間的漆黑。
體力透支的痛苦折磨著她身體的每一個角落,但同時也令她感到一股久違了的酣暢淋漓。
血液自她的指尖緩緩地滴下。
連她自己都覺得意外,那野獸最開始還有些反抗,但沒過多久就在她的猛攻下停止了呼吸,像一灘爛肉似的倒在了她的面前。
白芷突然笑了。
盡管這副樣子實在有些凄慘,但她贏了,她還活著,這比什么都重要。
可是她還來不及歡呼,就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像是被火燒似的疼。
這下,她再也承受不住這樣的痛苦,單膝跪了下去。
而更悲哀的,是在這黑暗的洞穴中不知何時傳來了更多的沉重的呼吸。
她強(qiáng)忍著疼看向四周,只見一雙雙眼睛在暗處發(fā)出邪惡的光。那些野獸循著血的味道前來赴宴。
“完了?!彼^望地想道。
這下她是真的沒了抵抗的能力,只能變成了這群野獸的彀中之物。
在痛苦和絕望的雙重折磨下,她選擇閉上眼,靜靜地聆聽著自己的心聲。
然而死亡并未如期而至,她聽見了獸群的嗚咽和輕盈的腳步在洞穴中回響。
白芷覺得自己好累,覺得疲憊感就像洪水在自己的體內(nèi)來回沖刷。
她竭盡最后的力氣睜開眼。
看見淡淡的白霧在洞穴中彌漫。
一道蒼藍(lán)的身影如風(fēng)一般凌冽,她在黑暗中持劍起舞,血色之花在她的身旁悄然綻放宛如絕美畫卷的點綴。
這最后一眼,終于用盡了她所剩不多的力量,身體控制不住地前傾。
但接觸到的,并非是冰冷而又堅硬的巖石。
一雙手在她倒下的瞬間拖住了她的身軀。
朦朧中,白芷看見了那對青金色的雙眸。
“別擔(dān)心,有我在,你會沒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