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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長夏醒來

我哥

她從長夏醒來 歐陽筱洛 5159 2022-09-29 22:54:59

  01

  我有個哥,就比我早幾分鐘出生,家里人說他生下來就喜歡鬧騰,我安靜些,這種反差一直到長大也沒怎么變。

  小時候,我們從學(xué)?;貋恚绺缁蛘叩艿?,誰考試考了高分,誰獲得表揚(yáng),家里就慶祝買烤牛筋吃。爸常說,男孩子,吃這個長力氣。我們就喜歡聽這個,兩個小肩膀擠來擠去搶著去吃,綿軟又有彈性,帶著令人垂涎的咸味,那種味道便成為了我的童年。

  我倆長得不太像,關(guān)系其實(shí)并不好,表面兄弟,意見常常相左。在學(xué)校的時候,老有人跑過來說家里有陳風(fēng)歌當(dāng)胞兄真好。我說,好嗎,你要你拿走,放家里你就不覺得了。

  我哥,陳風(fēng)歌,奇思妙想,主意很多,受人歡迎,但跟個老媽子一樣愛管事。我襪子丟了一只要管,書扔了一地要管,憋不住話。我比較倔,幾乎不聽別人的,自己做自己的孤狼?;旧衔覀冨e開行動,學(xué)校里有各自的圈子,回家也就房門一關(guān)。

  但從小到大,不變的是爸媽買回烤牛筋的時候,像什么神秘儀式一樣,我們倆就乖乖并排坐著,一人一雙筷子,夾烤牛筋吃。每次回味,記憶就會涌現(xiàn)出來,和他一起,從小屁孩開始慢慢長高,神奇的是,起初套著一樣的衣服,后來天差地別,他戴了眼鏡,文質(zhì)彬彬的,相比我好像沒長什么力氣。

  我回想起中學(xué)時有天回家,看到他被兩個高年級的扯著領(lǐng)子打,不知怎么的,我火一下子上來了,直接沖上去,拿起書包就掄,對著臉打。兩個高年級的顯然是嚇到了,對著空氣亂揮手臂,我一邊打,一邊罵,哥從地上爬起來拉住我,說著別打了、別打了,好像受欺負(fù)的不是咱們。他勸不動我,卻還是揪著我的袖子,一邊喊著住手。結(jié)果是我一直揍到他們爬著逃。

  我回頭,看到他青了一只眼睛。當(dāng)然我也沒好到哪里去。

  我剛想說什么安慰,就被他一句“你這么喜歡打架嗎?”堵了回去。然后我轉(zhuǎn)頭開始罵他。

  “你就像條牛筋。”他說。

  “你也像條牛筋。”我說。

  我瞥了他一眼,那是一種奇妙的感覺,好像上天一定要把跟你水火不容的人放到你身邊一樣。我不理解他,他也不理解我。

  那時我真覺得兄弟間的親情是累贅,不情不愿,拖泥帶水?dāng)夭粩?,但年紀(jì)小,走不出去,還是要一起回家里去,把房間門彭的一關(guān)假裝不見。

  但我們還是吃著烤牛筋,一起慢慢長大了。

  十七歲那年,青春期充滿個性的火氣有些消滅了,我和哥之間互不順眼的怒火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沉默。一次他去外地參加比賽,走了一個禮拜,家里太冷清,我甚至有些想念他的嘮叨了。

  我們不再幼稚了。

  我也并不是沒想過與他冰釋前嫌,但幼稚時期的不相容已變成隔閡的沉淀,我們偶爾聊幾句天,但沒多久話題戛然而止。說什么?怎么說?轉(zhuǎn)了幾句又回到原點(diǎn)。他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學(xué)了很多外語,流行文化,我搞的理科,物理化學(xué),他一個字也聽不懂。

  才發(fā)現(xiàn),茫茫世界,我最不了解的竟是本應(yīng)最親近的人。

  02

  陳風(fēng)歌打算去國外讀大學(xué)。

  這個消息還是他同學(xué)告訴我的。我記得很清楚,我從一套套刷著模擬卷中抬起頭,表情震驚得不像他一個屋檐下的親人。

  后來哥跟家里說了,特地看了我一眼,我不知是什么表情,但他好像懂了似的,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像我們從沒用過的兄弟情誼體現(xiàn)在了這里。

  十八歲的暑假,哥考上了美國的一所學(xué)校,我則被第一志愿的綜合大學(xué)錄取。拿到通知書的時候,我們尷尬地相互瞥,還是哥打破沉默,往我的肩上重重拍了一記。

  我們之間,言語的情感顯得太過突兀,但我明白,哥要走了。

  畢業(yè)典禮那天,我看到他站在班級門口,對著我,大拇指往外指了指。

  一路上我們彼此沉默地走著,但我們都知道對方要去哪。街角有個小飯館,爸媽的烤牛筋就是從那買的。

  “我請你?!彼f。

  “不用,我請吧。”我說。

  又是一頓沒什么意義的口舌之爭,最后拗不過他。

  一盤烤牛筋,兩雙筷子。我們話還是很少,但我似乎感到我們之間不像往常那樣不順了。我偷偷觀察他幾眼,才發(fā)覺我們其實(shí)挺像的,講到感興趣的地方,我們都會稍稍抬起右邊的眉毛,眼睛不自覺多眨幾下。

  “你怎么想去美國?”我問。

  “就想去世界另一端看看,然后做自己,變得獨(dú)立一點(diǎn)。”他說。他的臉褪去稚氣,早就變得堅(jiān)毅、沉穩(wěn),值得尊敬。

  我夾起一塊牛筋。

  十幾年不變的味道,軟糯的口感,愈咀嚼,愈是覺得五味雜陳。剎那間我覺得,有個哥哥還是不錯的。

  我想起《大河戀》中的一句話:“在大河一樣流淌的人生中,親密的家人,往往與我們很不相同,我們無法真正了解他,但我們依然可以全心全意地愛他?!?p>  那本書講述了也是兩兄弟的故事,命運(yùn)和結(jié)局,比我們更是天差地別。但不論怎么,他們還是可以一起去釣魚。

  我哥和我,陳風(fēng)歌和陳風(fēng)鳴,雖然并不了解彼此,但是可以一起吃烤牛筋。

  不知不覺,盤里只剩下一塊牛筋。

  “讓給你了?!蔽艺f。

  “我不需要你讓。”他說。

  “你就像牛筋一樣倔?!蔽乙а狼旋X。

  “你更像一條牛筋?!彼?fù)簟?p>  我們對視了一眼,笑了。冰雪消融。

  哥去了叫做夏洛茲維爾的小城,偶爾給我傳幾張照片,山坡上的公寓和秋千,路邊的蘑菇,幾公里外的超市和夜晚的螢火蟲,我很意外哥竟然會喜歡這種安靜的地方。

  他說,是啊,我也沒想到搞物理化學(xué)的弟弟會在法律系滔滔不絕。

  我感到一種緩緩流淌的情感,重溫了《大河戀》,麥克維爾兄弟已經(jīng)無法再見,但我們還能彼此珍惜。過去我們矛盾重重,分頭兩路,但親情會隨著時光發(fā)酵,有朝一日會開始想念那個雖不那么情愿但不離不棄的人,直到某天誰要離開,才發(fā)現(xiàn)互不相同的生活是家庭的情感支柱。

  血緣的意義是一種沉默的根系。也許親情就是分道揚(yáng)鑣,然后殊途同歸;就是冰雪紛紛,然后春風(fēng)化雨。

  我們不需要互相在身邊那么多時間,只是偶爾回來,我們一起去吃烤牛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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