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冷的黑夜又開始飄起點點雪花，凌冽的寒風刮過小巷。拐角處一座酒肆的藩旗被扯的獵獵作響，微微亮著的淺黃色燈光映照在煞白的雪地上，透露出一種另類的詭異。
酒肆里的食客稀少，零零散散坐著的客人也只是陰沉著頭，悶悶喝著自己的那盅白酒。店鋪伙計似乎也是無可奈何，站在柜臺里無趣的敲打著那副黃木算盤，一切都是那么的死寂和無聊。
至于外面，靠著大門欄桿的位置。一個衣衫襤褸，灰頭垢面的乞丐杵著那根彎曲的黃竹竿子，耷拉著身子懶散坐在地上。面對偶爾進出酒肆的客人，也會顫顫巍巍的抬起那只缺口土碗，寄期望人們能賞點吃的。
“造孽啊……”剛剛喝完小酒出來的食客看乞丐可憐，扔了三枚銅錢在土碗里。
隨著清脆悅耳的銅錢聲音回蕩在空蕩蕩的巷子中，乞丐猶如久逢甘露似的，抓起銅板細細看來。原是一枚當十銅錢和兩枚小平錢，當十錢為嘉靖通寶，其余皆為隆慶通寶。
對于乞丐來說，這無疑是今天自己最大的收獲。一把放進懷里，對那食客歪坐著連鞠三躬，叩首道：“謝謝官爺，謝謝官爺……”
總算不用再挨餓了，拿著這筆不小的錢財，乞丐也早早的收工。去到對面的燒餅鋪，取出當十錢買了兩個肉餡燒餅。嘿！真不錯，今晚遇到貴人，賞了足足一個大子！
乞丐滿心歡喜的接過燒餅，擦一擦老板找補的四枚隆慶通寶小平錢。而后才如獲珍寶的把剩余銅錢揣進衣兜，就是這些錢財，也夠明天的兩頓飯了。
想到不用再挨餓，乞丐自然是心里樂開了花。聞著破碗里的燒餅香味，在回去的路上竟然哼著小曲。途中看什么東西都是如此順眼，哪怕以往對自己狂吠不止的那條老黃狗也是一樣。
“軍……軍爺……”乞丐剛要走出小巷，迎面就撞上了佩刀武士。這人眉清目秀，身材健壯。唯一讓乞丐害怕的，卻是那一身紅色曳撒，上面繡刺了一只出水入云的兩角飛魚。
此飛魚張開牙口，面露猙獰之色。整個身軀穿過左肩，至胸膛前方昂起頭顱。就是在這昏暗的夜色中，看了也能讓人心生威武霸道的氣魄。
看看乞丐碗里還發(fā)散熱氣的燒餅，徐麒頗有玩味的說道：“想天天都吃飽飯嗎？只要跟我到衙門里走一趟就行?！?p> 乞丐看徐麒露出的笑意，那種冷酷不禁使自己全身打了個顫抖。暗想到恐怕跟這位爺回去，事情難免會暴露。當下就連自己心心念念的燒餅都不要了，啪的一下連碗帶餅一起扔在積雪中，拔起雙腿折頭就跑。
就在乞丐飛身離去的同時，兩邊的屋檐立刻跳下十幾個人影。別看乞丐骨瘦嶙峋，但是腿上的工夫一點也不差。左躲右閃，嘩嘩的就從人影縫隙中溜走，拐進另一條小巷子。
王冰見抓他不成，心中頓有疑惑?？磥硪彩莻€機靈的人，想抓他恐怕得費一點力氣。只有那邊的方胖子開口大呼：“都愣著干什么！追啊，別讓這小子跑咯！”
寂靜的巷子轉(zhuǎn)眼就熱鬧起來，打罵聲，呼呵聲混雜一片；步伐奔跑聲，雜物落地聲又夾尖銳狗叫聲。驚得好事者偷偷打開窗戶往外看，至剛剛的酒肆，食客和伙計都側(cè)身看著門外。
看追捕的人身穿飛魚服，店鋪打雜的趕忙火急火燎關(guān)上大門。似有驚慌向桌上人說道：“快些別看了，京城錦衣衛(wèi)在拿人！”
食客被嚇的臉色煞白，誰人不知這些可以要人命的主兒？若是因自己的好奇心，被他們糾纏住了那才是一件頭痛的事。遂也不再過問，任由這外面如何鬧騰。
乞丐身手算是了得，從這個巷子到那個巷子。鉤折曲彎的小道在他腳上猶如平地一般，不過半柱香的時間就把那些追他的人甩的老遠。
真是三個要命鬼！乞丐回頭一看，見那三人形影不離的跟著自己，怎么甩都甩不掉。于是狠下決心，沖進另一個坊間，兩三步跨入一座破敗的大門后就消失不見。
“先等等！”徐麒緊追至大門，看此地雜草叢生，土方坍塌，想也是很久沒有生人來過。再看那門下臺階，綠油油的青苔被人踩踏了一半，露出灰白的條形石磚表面，必定是最近才有人在里面活動。這里面究竟是人是鬼，不可不防啊！
或許是比較急切，方胖子可管不了那么多。直面徐麒說道：“徐爺，咱們可不能再等了，東廠那邊明天就要結(jié)果?！?p> 徐麒此刻有點躊躇，今天的突然行動雖然不能說是完全無功。但能寫在案卷上陳情的，卻也是寥寥無幾。在抓來的幾百個乞丐里，雖有幾個還算識得實務(wù)，報了與走失孩童有關(guān)的話，但怎么看也只是邊邊角角，光憑這些難以破案。
“走吧！”似乎是下定了決心，徐麒率先一步踏上階梯。就算是龍?zhí)痘⒀?，今晚也必須闖一闖，不然明天更不好向?qū)m里的太監(jiān)們交代。
隨著大門被推開，磨牙的吱呀聲直攪得人心里難受。魚貫而入的王冰看見這院子里的景象依舊是凄凄慘慘，丈高的范黃色雜草在微風的拂動下輕輕挑動。
只走幾步，一聲慘厲的叫聲突然響徹院子。驚得三人四處張望，緊張之時，方胖子輕松的說道：“我當是什么呢！一只老貓罷了。”
王冰這才看見殘垣之上，那只卷著尾巴的黃色貍貓。青綠色的貓眼睛在深夜的映襯中更加陰森，冷冷的看著眼前這三個人，又抬起前爪懶洋洋的用粉紅色舌頭舔舐，氛圍驚得人毛骨悚然。
忽然之間，一片亮光從四面八方涌來。松油火把照射的三人連眼睛都快睜不開，剛剛還冷清的院子轉(zhuǎn)眼就沾滿了乞丐。他們個個兇神惡煞，提刀帶槍盯視院子中央被孤立的官差。
“有本事啊，能追到這來，害的小爺腿都要跑斷了?！比巳褐姓境鰜硪粋€人，徐麒看去，不正是剛剛那個小叫花子嗎？
坐在堂屋前的階梯上，那小叫花子用手拍了拍胸脯，揚起拳頭用大拇指指著自己說道：“給我聽好了，小爺我有名有姓。姓辛名柏成，別到時候去閻王爺那報道了，都不知道是誰弄死你，在下面做個冤死鬼！”
“大哥！他們可都是錦衣衛(wèi)……”這群乞丐中不乏有明白人，輕聲提醒這個名叫辛柏成的頭頭。
辛柏成不以為然說道：“怕什么！就三個，我們二十多號人，弄死他們綽綽有余。給我上！”
乞丐們聽了領(lǐng)頭的下令，猶如惡虎似的向三人撲來。王冰抽出柳葉刀左右格擋，這下才算看清楚。乞丐們手里的家伙非常簡陋，菜刀閘刀之類，總之是撈到什么就用什么。如此倒也好說，但偏偏這些刀具還都生了一層厚厚的鐵銹，想來也是從荒野田地里撿來的。
“小心！”王冰一腳踢開那個朝著自己咋咋呼呼沖來的乞丐，嘴里吼到。若是被這些生銹的刀砍到了，必定會感染傷口，到時候連醫(yī)生都沒辦法醫(yī)治。
“這他娘的還用你說！趕緊想辦法脫身吶！”方胖子罵罵咧咧的回應(yīng)王冰，可能是體型過于高大的原因。自然優(yōu)先得到了對方的照顧，五六個手持短刀棍棒的乞丐圍住了他。好在方胖子刀法不差，手里的苗刀在人群中殺得有來有回。
院子里激揚了一片熱血氣息，不斷有哀嚎響起。那些受了傷的乞丐只能趴在地上，卷縮起身體瑟瑟發(fā)抖。飛流的血液與乒乓作響的刀槍撞擊聲互相交織，扯動著人們緊張的神經(jīng)。
寒光閃爍，火星飛馳，片片刀光劍影跳躍于眾人的臉上；白刃相接，危機四伏，殺得昏天地暗又讓人血脈賁張。徐麒對這瘋狂至極的場面顯得尤為冷靜，繡春刀來去自如，似白駒過隙，每每所過之處便要劃出一陣腥風血雨。
片刻時間，徐麒便氣喘吁吁。雖說都是些不入流的對手，奈何如螞蟻一樣繁多，處理起來自然是很費力的。突然在人群空隙中，徐麒看辛柏成洋洋自得，翹著二郎腿欣賞自己的狼狽樣子。便向其余兩人吼道：“隨我殺過去！”
方胖子和王冰知道這其中意思，開始發(fā)力往前突進。這些乞丐到底是烏合之眾，幾十號人竟然拿不下三個錦衣衛(wèi)，還讓他們越來越靠前。
辛柏成此時方才感覺事態(tài)不妙，自己還是太低估這些錦衣衛(wèi)了。若是早些知道狗皇帝的爪牙會如此難纏，倒不如溜之大吉。心里雖然這樣想，但嘴上卻倔強的叫喊：“你們給我擋住他們！擋住他們！”
又是四五個人合圍上來，已經(jīng)摸清楚他們老底的方胖子輕蔑一笑，掄起修長的苗刀橫掃而過。這些不知死活的乞丐立刻化為一具具癱軟的尸體，橫倒在路邊。
殺人不眨眼的錦衣衛(wèi)，讓乞丐從內(nèi)心生出恐懼。辛柏成雖然有了逃跑的念頭，但現(xiàn)實并不允許他這么做。因為此刻徐麒的繡春刀刀刃，已經(jīng)貼了在他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