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初闖天陰
雪夜破曉,天地白霧籠罩。三天三夜的疾行,巍峨的灌山,矗立在眼前。刑天從馬車偷瞄四沐,他們騎著馬,分列馬車左右。
他們當(dāng)中,沐秋、沐夏裹面嚴(yán)實,不擅多言。沐春、沐冬、已經(jīng)摘下蒙面,露出真容。
他倆模樣相近;藍(lán)眸勾鼻,都是曲須滿頰的悍勇。
進入山谷,雪地的腳印,明顯減少。難以想象,這里曾是人煙熙攘的通途。
“前方便是虎嘯坪,乃天陰陣所在?!表嵣振R停車,指著不遠(yuǎn)處。
幾人不敢大意,相繼放棄車馬,聚集一起。
“天陰陣最弱為午時,我等挑選一人,佯裝打探?!便逑恼f話柔聲細(xì)語,即便蒙面穿著厚裾,女人特征明顯暴露。
“讓我去!”刑天自告奮勇:“我懂烈山易,可以反噬靈渡,相信宣懷義識別不出來?!?p> 姜明鯤搖搖頭:“懂烈山易未必好事,韻升逃脫,疑是故意放縱!”
他看看天色,再次望著前方。一個人影,深一腳,淺一腳,從虎嘯坪走出來。此人身穿白色厚裾,腳穿高筒獸皮蹬。疾風(fēng)吹動她的長發(fā),與漫卷的雪塵,儼然一體。
“貉亞姐!蘇貉亞!”刑天、姜明鯤同時沖過去,呈左右扶起她。
貉亞凍得通紅的臉,梨窩綻笑。
她欣喜地對姜明鯤道:“昨天騎驚翱落在此處,偷行虎嘯坪時,沒見到雷澤兵,一路暢通無阻?!?p> “中途可曾夢縈?”沐夏的藍(lán)眸,有一絲驚訝。她移視三沐,感覺反常。
“有個一陣恍惚,我想到十七哥!”貉亞特地拽緊姜明鯤的胳膊。
一臉幸福地靠在他肩上。
他不由害怕。自己闖天陰陣死不足惜,還要把貉亞搭命進去。他表現(xiàn)出怒火中燒:“誰讓你偷闖天陰陣,有何不測,我怎么面對黎主?”
“擔(dān)心你有錯嗎?”貉亞仰起頭,針鋒相對:“要不是我在阿爹面前替你美言,他肯出兵嗎?”
“蘇貉亞,我才不屑搬什么救兵,你的所作所為,讓我心生厭惡!”
“想激怒我回兗山?姜明鯤,休想!”她非但不氣惱,還腆著笑臉迎上去,癡癡凝視他。
姜明鯤知道,憑她的秉性,已經(jīng)擺脫不了。唯一的方法,只能好好保護她。
一直不茍言笑的沐秋,似乎看不慣兩人拌嘴。他輕咳一聲,示意勿忘正事。
沐春理會兄長的意思
,他招呼大伙聚攏,大致描述天陰陣的陣勢。
“天陰陣有九門幻陣,闖入者會出現(xiàn)不屬于本身的經(jīng)歷。如若沉迷幻境,不能回歸自我,便永遠(yuǎn)迷途其間,直至死亡?!便宕簭膽牙锾统鲆恢恍▲B,鳥羽白腹黑背,眼圈黃線。他輕聲說:“此鳥為鸻,可帶引走出幻陣!”
沐春的手,撫摸著鸻鳥頭,濃須抿動,象是默念什么訣語。
稍后,鸻鳥黃線眼圈一閉,昏睡過去。
沐春把它交給姜明鯤,凹陷的眼窩,頗為凝肅:“海鸻鳥已經(jīng)渡靈,希望世子好生守護!”
“易禽渡靈是姜石年絕技。已經(jīng)失傳千年!看來,四沐來頭不簡單?!毙烫靸?nèi)心驚跳,表面不動聲色。更加警惕四沐的一舉一動。
姜明鯤不愿接受鸻鳥,更不愿斷后。此時,他想到自己不在貉亞、刑天身邊,誰來保護兩人?他不解地問:“它已昏睡,如何帶領(lǐng)飛出天陰陣。”
沐冬、沐夏相視一笑,他搶先沐春的回答,藍(lán)眸有幾分神秘:“我等先行一步,你守鸻斷后便可。”
沐夏也補充道:“我等進入一個時辰后,若是鸻鳥蘇醒,當(dāng)立即返回,通報高黎大軍后撤?!?p> 鸻鳥蘇醒之時,意味闖陣失?。〗黯H感覺如臨浩淵。十三哥的安危,緊緊系在它的身上。
他解開外裾,從鯪甲帶摘下卦旗,鄭重交給刑天。語重心長道:“照顧好自己,保護好貉亞姐?!?p> “放心吧,哥!”刑天接過卦旗,站立到貉亞身旁。
午時已至,陰郁的天空,陡然放晴。沐春拿出青翠的芒草,濃須嘴嚼后,綠色的液汁,逐一涂抹在眾人的眼皮上。
一陣刺鼻的辛辣,眼簾見得鸻鳥的幻影,渾身放光,騰飛半空。
而姜明鯤的手心,捧著鸻鳥的真身。沐冬輕拍他的肩膀,重重叮嚀:“一個時辰后,鸻鳥未醒,立即追趕我等!”
“好”
沐冬又對刑天說:你先行入陣!”
“知道!”
“跟上鸻影!”沐春大手一揮,七人魚貫而入,進入天陰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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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懷義身穿青色葛裾,佇立雪垛。皺層眼皮、深邃的眸子、闊鼻濃須,無不顯示凜凜霸氣。
他的前面,天陰陣排開七十二座雪垛,剛好覆蓋整個虎嘯坪。
虎嘯坪的地勢,在灌山算得上一大奇境。右邊的水淵,是波濤洶涌的少青湖,左邊的深谷,則是亂石疊嶂的褚石城。
一個身束獸皮的人,手拿骨叉,奔跑過來。他便是宣懷義手下大將軍獬剛。
雷澤氏曾擁兵萬余,宣懷義的名字,威震天下。隨著華陽河水日漸枯竭,加上連年征戰(zhàn),族人持續(xù)外遷。最后一戰(zhàn),幾乎被軒轅氏滅族。宣懷義帶著殘存的幾百族兵,逃到九黎,中途折損減員不到百人。心灰意冷之下,宣懷義選擇灌山,布下天陰陣,準(zhǔn)備魂歸華陽河,聲留雷澤氏最后的威嚴(yán)。
獬剛蓬頭褐發(fā),精瘦的臉頰上,凍瘡一個連著一個。他腳穿破爛的草蹬,腳趾踩在雪地里,留下十個趾印。
宣懷義一陣難過。他本想一人布陣,遣散剩下的族兵,包括獬剛??墒?,這些忠勇的族兵,全抱著赴死的決心,誓死跟著他和天陰陣,一起歸殞。
“啟稟宣帝,有人進陣!”獬剛強忍寒冷,渾身顫抖道:“是位少年!頭束源倫巾!”
“倘若真是煉夷丹人,勿須渡靈,隨即放行便是?!毙麘蚜x叮嚀道:“幻境雪垛,切莫驚擾到隱藏的族兵。”
“獬剛來看,此人穿著奢華,且腰插節(jié)鉞,不象一般的煉夷丹人?!?p> “哦?本王倒要會會他!”
刑天獨自前行百十步,見得冰雪消融,眼里出現(xiàn)漫卷的黃沙。
沙塵散盡,一道道低矮的土墻,層層環(huán)繞。狹窄的過道,蜿蜒盤旋。
虎嘯坪怎能有這般景致?
莫不是天陰陣作怪?
他不相信,順著土墻通道,徑直前行。
不遠(yuǎn)處,倚墻半坐著一個人。
他走近細(xì)看,原來是位老者。
老人身穿灰色葛裾,須發(fā)皆白。緊閉的眼窩,怡現(xiàn)深黑的眼皮。白須下的嘴角,溢出深黑的液汁。
“老人家身中劇毒!”刑天很快反應(yīng)過來。他躬下身,扶著老者的后背,一遍一遍輕喚:“前輩,醒醒?前輩、醒醒……”
老人悠悠醒來,他抓著刑天的手臂,喃喃道:“是宣兒嗎?是宣兒嗎?”
“前輩,我不是宣兒,我是刑天!”
“不!你是宣兒!你是雷澤氏頭領(lǐng)宣懷義!”他搖搖頭:“阿爹遭到宏穆氏暗害,即將死去……”
“什么?我不是刑天,是宣懷義?”他猶豫不決。
“正是!宣兒,前面便是華陽河,你用水鑒照影便可?!崩险咛撁摰刂钢疫?。
順著他的指向,一條清澈的河水,靜靜流淌。他跑到水畔,澤光鑒照一個人影。
人影散披長發(fā)、濃眉凝目。赤膊的上身,肌腱高隆。
“我真是宣懷義!阿爹酉皋被宏穆氏毒害,殞命黃土堡!”他想起了往事:阿爹遇害后,雷澤氏遭到宏穆氏清剿。兩千多雷澤兵,一夜之間,被宏穆兵屠殺殆盡。年僅十三歲的宣懷義,和母親逃到柏柔部落。母子二人結(jié)網(wǎng)打漁,抽葛結(jié)衣。最后,母親感染重疾,一病不起。宣懷義只得求助柏柔頭領(lǐng)叢單。讓他施藥救治。
叢單非但不救治,得知母子倆的真實身份,懼怕宏穆氏怪罪,把他們趕出柏柔。
掩埋了母親,他暗暗發(fā)誓,要讓宏穆氏加倍償還血仇。讓見死不救的柏柔氏,體驗生不如死的滋味。
兩年后,被阿爹派出遠(yuǎn)征姬水的獬陶,大捷凱旋。他找到宣懷義,輔佐他重新坐上雷澤頭領(lǐng)之位。
十六歲那年,當(dāng)頭不到十天,宣懷義跟宏穆氏大戰(zhàn)一場,奪回華陽河畔的大片領(lǐng)地。
宏穆氏連退據(jù)守,借靠柏柔氏在華陽河的緩沖,負(fù)隅頑抗。
柏柔部落世居華陽河谷,仰仗三山環(huán)繞的優(yōu)勢,從未把雷澤氏放在眼里。
幾年后,時機成熟。他果斷出兵,搶占柏柔氏多半領(lǐng)地,三路兵鋒匯集,直達都城爬黿洲!
“宣帝,柏柔使者求見!”獬剛從門外走進。他完整繼承了獬陶的容貌:褐發(fā)、深眸、長須。
“柏柔屢戰(zhàn)屢敗,叢單有何臉面求和?”他仰頭長笑。
“柏柔使者并非求和,而是結(jié)親!”
“結(jié)親?”宣懷義思索一瞬,想想這些年,一心征戰(zhàn),把娶妻生子的事給忘了。可他是宣帝,掌控大半個華陽河,什么樣的女人得不到!他會稀罕柏柔的女子!
“獬剛,把他轟出去!”
“使者說了,宣帝若是不見,他便自戕雷澤!”
“哈哈哈……”他覺得有意思,大踏步走出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