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光是月光和星光的混合體,沒有多么明亮,卻足夠柔和,柔和得讓人覺得很舒服。
只有夜光的地方,處處是寧靜。但只要沾上一點點煙火氣,一種人世界的繁忙就壓了過來。
田占東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很涼快的夜晚,一切都剛剛好,蟲鳴鳥叫,山岳淺睡。風淡,云薄。
馬泉嵐帶著田占東來到了很偏僻的一個港口,這個港口很小,很偏僻。但很熱鬧,此刻火把通明,照在港口上的背夫古銅色的皮膚上,船老大們駕駛著長長深深的小船,賣力吆喝著。
兩人來到港口后,安安靜靜看了好長的一段時間。田占東很熟悉這種繁忙的樣子,所以反而沒有多看,轉(zhuǎn)而抬頭看遠方的深邃黑色。
馬泉嵐說道:“你之前已經(jīng)看了九道商術(shù)吧,對那些名字都有些不了解。所以我?guī)銇砜纯催@邊,這里是一處悟道的好地方。”
“馬兄高見?!碧镎紪|有些敷衍,但還是低頭了幾分。
“做生意絕對不是某些人的特權(quán),這些人其實也是在做生意。你能看明白嗎?”
“他們也有商根?”田占東驚呼起來,還好這里人群鼎沸,沒有人注意到。
馬泉嵐搖搖頭,“沒有什么區(qū)別。然后我想再重申一遍,人人都可以修商?!?p> “觀氣,蓄氣,搶氣。現(xiàn)在我來給你講講,對于我們來說,我們的目標是天地之間飄忽不定的商機,商機過于縹緲,我們只是知道存在,確無法描述,無法定義。所以大多數(shù)人將其描述為‘氣’?!?p> “氣之于商士,等同于金錢之于他們。”馬泉嵐指著那些搬運工,卻問道:“你知道他們?yōu)槭裁船F(xiàn)在還開工嗎?”
田占東不清楚,于是拉扯起來,“因為現(xiàn)在有貨?!?p> “為什么現(xiàn)在有貨?”
“因為有搬運工?!碧镎紪|面不改色,互為因果,鎖死了。
“那為什么……”馬泉嵐突然停下,面目因為過于猶豫而顯得苦澀,末了他才說道:“田兄高見。但我還是來分享一下我的理解,因為這段時間里面臨天城里出現(xiàn)了大量的貨物需求,因為某種行動,導(dǎo)致城內(nèi)物價開始波動?!?p> 田占東擰著眉頭想了一下,按理說自己是米店的員工,米店的價格應(yīng)該是最直接的,怎么沒有發(fā)現(xiàn)?
馬泉嵐笑著說道:“對了,你還沒有發(fā)現(xiàn)。但有些人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或者有些人開始猜測做判斷了。這就叫作:觀氣。天地之間是商機,但有些人卻始終看不見,或者看見了也不相信。最后就只能流失了?!?p> 田占東來了精神,站得筆直,連身體的重心都微微傾斜了。
“將來你真正入門之后,就會明白,修商者終其一生都在追逐商機,本質(zhì)和我們眼前這些人沒有什么兩樣。所以我們的第一課都是在觀氣,說來玄妙,但你后面就會發(fā)現(xiàn),其實也沒什么兩樣?!?p> “原來如此。”說完田占東竟然沉默了起來。
“當然,你也發(fā)現(xiàn)了,這里面也不見得就是真的。世俗人還是更多在賭,可能一本萬利,可能顆粒無收。但我們也先不去討論這一點,如果這是真的,現(xiàn)在你我都看見了這個‘商機’,你有辦法拿到手嗎?”
田占東答道:“我沒有那個人手?!?p> “不必人手,積少成多。遠了不說,這里的工資日結(jié),三倍平時。你有興趣嗎?”
田占東思索了起來,自己雖然也是搬運工的一員,平日也在搬運大米,但他從碼頭前的腳印和車輪就可以明白,自己還是差一點。那一個個麻袋,少說都是兩百斤起步,自己能搬個六七十斤就不錯了。
馬泉嵐先一步說道:“或許讓你再搬個把月的米,或者你再長高拉長一些,似乎也可以,對不對?”
田占東點頭。
馬泉嵐說道:“但那個時候可能就沒有這個機會了,或許你我也不知道下一個機會在哪里了。所以商機縹緲不定,每個人都要及時出手。修商界里有一句話:每個人一輩子都有七次抓到商機的機會。但實際上,絕大多數(shù)沒有準備好,所以錯過了,你能明白嗎?”
田占東點頭。
然后他突然走了上前,拉過來一個船老大,大聲交談著。很快田占東就扛著一個龐大的麻袋,搖搖晃晃行走起來。
馬泉嵐欣慰笑了起來,等田占東走向遠處一輛驢車后他找到了剛剛的那個船老大。
“船老大,剛剛那個瘦小的小子跟你說了什么?”
“他說,他只要兩倍工資?!?p> “我和他一樣可以嗎?”
船老大看著這個同樣不高大的少年郎,無所謂點點頭。反正是按數(shù)量給錢的,現(xiàn)在也缺人手,麻雀也有二兩肉。
馬泉嵐扯過來一袋物品,暗暗運勁,用力一扯后差點兒就失去了重心,還好馬泉嵐也是有另一個身份,他默默催動一道家傳鎮(zhèn)氣術(shù),將自己的下盤穩(wěn)定得如同銅墻一般。
之后馬泉嵐就感到一陣金星緩緩冒起,原來是自己被壓彎了腰。馬泉嵐還是覺得自己太托大了,于是又是一道商術(shù)。終于他站直了身子,扛著麻袋健步如飛。
船老大匆匆一瞥后,喜上眉梢。好好好,撿到兩個傻寶了,他們每多搬一袋,自己就省一筆錢。
兩人往返中不時見面,馬泉嵐和田占東都是互相點頭后就不再言語。兩人早已將“藍牙商器”摘下,以馬泉嵐和田占東的性格,是絕對不會再說些什么。
不知道往返多少次,馬泉嵐只記得自己的商術(shù)催發(fā)了七次,他摸著自己的腳,里面有點刺痛。應(yīng)該是剛剛不小心踩到了某個小碎石子吧。他找到領(lǐng)錢的地方,將自己的工錢領(lǐng)走。然后來到角落休息起來。
又過了一個時辰,天邊亮了起來。從遠處稀稀拉拉走來了換班的人,船老大們也趁著這個間隙駕駛著船只離開。不過很快就會有新的船過來。
田占東領(lǐng)了工錢后,拿著一個沉甸甸的布袋子找到了馬泉嵐。馬泉嵐看見田占東氣喘如牛,不由笑罵起來:“你這輩子是沒有見過錢嗎?”
“我應(yīng)該見過嗎?”
“你知不知道你還不能做這種太多力氣的活,還好你體內(nèi)有一股氣四處流轉(zhuǎn)支撐你,你早就撐不住了?!?p> 田占東也點點頭,這種感覺在他從賓城徒步來到臨天城的過程里面很多次出現(xiàn)過。
兩人比較起來錢袋的大小,田占東雖然多干活了一個時辰,到速度上的比不得馬泉嵐,兩人倒是差不多。最后馬泉嵐將錢袋扔給了田占東,示意田占東也躺下說話。
“你也許知道了蓄氣其實和蓄力也差不了多少。就拿今天來說,如果你是一個小孩子,自然就不能賺這一筆錢。但你想想,是不是會覺得賺的錢還算不夠多,有沒有辦法更多?”
田占東脫口:“多拉幾個人過來,分成?!?p> “人多了就會有競爭?!?p> 田占東點點頭,說道:“這樣人們就會讓自己更有優(yōu)勢,說不定有些人會給出更低的價格,卻更好的服務(wù)。這樣下來,除了船老大等人,大家出力越多,其實是越吃虧。”
馬泉嵐接著說道:“所以你一定也很清楚,碼頭這邊其實是有幫派的?!?p> “我當然是知道,我也知道你會替我擺平的。我可是知道你在這種背夫碼工之間還是有一定威信。”
田占東笑著又補充道:“我也知道,這種威信其實還是不太可靠。所以我也沒有敢叫人。”
突然馬泉嵐嚴肅了起來,“那你覺得競爭好還是不好?”
“不好。價格的主動權(quán)一直都在流轉(zhuǎn),但最后還是會反彈到坐享其成的人手里。先用幫派團結(jié),用各種各樣的手段和低價來排擠其他人。這個過程里面是會吃虧,但一旦這里的碼頭只有一個幫派……”
“會逆轉(zhuǎn)攻勢?!瘪R泉嵐接著說道:“然后碼工們會開始報復(fù)式索求之前的投入,人工費用會幾何倍數(shù)增加。但那些船主已經(jīng)開始沒有選擇,要么放棄,要么捏著鼻子認了。直到最后時候,終于受不住,于是報廢這塊港口?!?p> 田占東嘆氣起來,“結(jié)局還算可以接受。不過我還算更在乎這個互相試探底線的過程,會有許多其他人不得不接受虛高的物品價格,只為了船主能有更大的利益。等到后面港口沒有后,這些強壯高大的健壯工人,又找不到合適的工作,說不定只能去買賣自己的身體,幫派轉(zhuǎn)黑?!?p> 馬泉嵐指著天空,突然說道:“你懂這么多實在是太好了,你很聰明,我現(xiàn)在反而害怕你太過聰明。就像那顆星星一樣。”
天邊亮起了最后一顆星星,蒼白色。田占東知道這是快要天亮的訊息,那顆星星民間也叫作“啟明星”,田占東很少看見這顆星星。他雖然會早起,但只顧著低頭趕路。
“很美,很白。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嗎?”
“這顆星星忽左忽右,時東時西。在東叫‘啟明’,在西名‘長庚’。是一顆象征禍福無常的災(zāi)星?!?p> “那他一定是一個浪漫而孤單的游俠?!?p> 兩人安安靜靜看了一會兒,然后才聽見馬泉嵐說道:“世界的道理是想通的。你若讀過許多地方雜志就知道,但凡沿海臨河城池,背夫碼工一定是成幫派的,而且一定不止一個幫派,多個幫派之間常常血拼斗毆。”
“有機會我會去看看的。”
不會的,馬泉嵐在心里說。但還是沒有說話。
這畢竟是美好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