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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垣契闊

十九、隆興寺診病

東垣契闊 其水有云 5065 2021-09-14 06:00:00

  福瑞六年春正月,入宮剛剛一年的許思湘便為皇上誕下一名皇子。皇宮中已是久不曾有喜事,皇子的到來讓李宗祧甚為歡欣,也讓他對文子琢的思慕緩解了幾分。靜思半日,李宗祧寫下“玄黃隱天道,昧此鑒明月”之句,而這個被寄予厚望的皇子便取名玄鑒,許思湘被封祥樂妃。

  一面是皇上的志得意滿,一面是同親王的幽思滿懷。自己與王妃成婚多年,也才不過剛剛有了子嗣,沒想到皇上納妃不過一年,也這么快就有了皇子。想到這些,同親王初為人父的喜悅便減少了許多,表面上,他對皇子的誕生關(guān)懷備至,心中卻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神爵派的手段真是越發(fā)不濟了?!蓖H王寫好一封修書,交給了魏護。

  福瑞七年,李玄鑒過了周歲,已是會走了,整日里拉著許思湘的手在宮中到處玩耍,他身邊的奶娘雖多,許思湘卻不舍得松開李玄鑒的小手,饒是辛苦,也飽含甜蜜。更讓她欣喜的是,自己又有了身孕,很快就能給李玄鑒添上一個玩伴。

  既有小皇子承歡膝下,夫君又是陛下,父母安康,太后寬愛,國事平順,許思湘擁有的這一切讓她如同做夢一般。有時,她會不無遺憾地想:“若是思筠姐姐當(dāng)日能與我一起進宮該多好啊!她為何要選擇那樣一條不歸路呢?世事難料啊,當(dāng)日之選,未嘗不是思筠姐姐心甘情愿吧?!边@樣想著,許思湘心中又會有些不解。

  一日清晨,整日里樂呵呵的小皇子卻突然不那么活潑了,對平日里愛吃的、愛玩的都沒了興趣,只喜歡躺在別人懷中沉睡。初時,奶娘以為小皇子是困乏所致,許思湘信任奶娘,想著她們都是經(jīng)驗豐富的過來人,也便沒有放在心上。誰知接連幾日如此,這可嚇壞了眾人,急忙宣太醫(yī)診治。

  孫太醫(yī)診治了一番,沒尋出什么病癥,換了吳太醫(yī),也未發(fā)現(xiàn)任何端倪。既無病癥,更無從下藥。太醫(yī)院,連同京中的名醫(yī),竟都束手無策??梢f皇子沒病,卻又眼見著他日日沉睡不醒,全無半分活態(tài)。

  劉太后聽聞小皇子生病不治,心急之下亦臥床不起。李宗祧夾在祖孫之間,國事多有不顧,心中更是煩惱。

  小皇子的病拖了兩月有余,太醫(yī)院查了兩個多月的醫(yī)書,想盡了各種治療措施,均未奏效。李宗祧已是身心俱疲,許思湘卻仍存有一絲幻想。

  父親許守靜倒是時時進宮寬慰,道:“兒孫自有兒孫之命,想來是小皇子命薄,承受不起這皇家天命,我兒何必執(zhí)著。倒不如早日為他料理后事,也好讓他安心離去。況且你現(xiàn)在又是雙身,自己的身子要緊?!?p>  許思湘懷中抱緊了小皇子,一聽此言,便淚流滿面:“父親,我不信上天會如此無情,玄鑒他還這么小?!笨粗焖膬鹤?,她深情地吻了他額頭、臉頰,又道:“若真是上天發(fā)難,我愿攜他離了這凡俗,只求一世的平安?!?p>  當(dāng)下,許思湘便離了皇宮,抱了小皇子去隆興寺祈福。

  許守靜望著匆匆離去的許思湘,心中默然道:“我只這兩個女兒,一個是那般遭遇,一個又是這般命運?!?p>  隆興寺大悲閣內(nèi),鍍金的千手觀音像金碧輝煌,掩蓋了佛前青燈的光芒。

  李玄鑒就被安放在佛前幾案上,小小的身軀在高大的佛像面前顯得那么微不足道。許思湘跪在幾案前,心中默默地禱告:“菩薩在上,我許思湘自小恪守祖訓(xùn),從未做過有損德行之事。您觀世間千態(tài),護世間眾生,當(dāng)知玄鑒命不當(dāng)絕。若能救得玄鑒平安,我絕不貪戀紅塵富貴。愿終身持齋,敬奉菩薩?!?p>  這時,門外侍女瑤碧通報稱田伯原求見。

  許思湘心想:“這么晚了,他來干什么?”便問道:“可曾說明何事?”

  “說是請了東垣派的醫(yī)者來為小皇子醫(yī)治?!?p>  “原來如此,快請他們進來!”許思湘重新燃起了希望。她竟都忘了,江扶桑是醫(yī)中圣手的。

  田伯原和江扶桑、陸孤竹諸人入內(nèi),施禮完畢,許思湘上前拉住江扶桑的手,只說了一句:“江姐姐……”便哽咽難語,再也說不出話。

  請江扶桑來為李玄鑒看病是田伯原最先想到的。前兩個月他一直巡獄在外,不知李玄鑒得了重疾,近日歸京才知此事。那時他第一時間就想到了江扶桑,不及請旨,便修書一封向江扶桑說明緣由,請求醫(yī)治。江扶桑見信,則與陸孤竹星夜兼程,幾日便趕到京城。若是李玄鑒還在皇宮,要進入層層宮城,尚需繁瑣手續(xù)。不曾想江扶桑二人趕到京城之時,恰好許思湘帶了小皇子來隆興寺祈福。田伯原不敢耽擱,便匆匆?guī)Я藘扇松钜固皆L。

  江扶桑看許思湘如此傷痛,輕聲安慰道:“不哭了,有我呢,我一定能治好他的?!?p>  聽了這話,許思湘無著的心有些定了下來。

  江扶桑轉(zhuǎn)向幾案上的李玄鑒。初見他時,江扶桑就覺得這病有些蹊蹺,連陸孤竹都看出了其中的異常。為小皇子診完脈,又探查了小皇子的胸口,江扶桑的神色越發(fā)沉重。

  許思湘心急如焚,問道:“江姐姐,如何?”

  江扶桑望了一眼陸孤竹,轉(zhuǎn)頭對許思湘道:“皇子的病是中毒所致?!?p>  “什么?!中毒?”許思湘聽到這個結(jié)果的剎那,險些暈了過去。

  田伯原聽了,也驚訝得難以置信:“怎么可能是中毒!太醫(yī)們診治了兩個多月,若是中毒,怎么可能診斷不出?況且小皇子每日被人精心照料,如何就中毒了呢?”

  陸孤竹在一旁言道:“田公子,江師妹的醫(yī)術(shù)不會有錯的。我剛剛也看了小皇子的臉色,他是如何中毒,中的什么毒,我雖不能明了,但是從他現(xiàn)在的氣息來看,應(yīng)該是被武功高強之人動了手腳?!?p>  “陸師兄說的極是。小皇子所中之毒,醫(yī)書上多有記載。太醫(yī)之所以診斷不出,是因為小皇子中毒的同時,被人以內(nèi)功壓制下來,根本不會顯示出中毒的癥狀。太醫(yī)們都是文人,雖精通醫(yī)理,卻并不懂武功,如此高深的內(nèi)功就更不會察覺。但是此毒以內(nèi)功壓制也只是暫時使其表征不能顯現(xiàn)而已,百日之后,此毒發(fā)作,其時毒已浸入骨髓,神仙莫救??!”

  江扶桑說這話時,完全沒有了平日嬉笑的神態(tài),田伯原還是頭一次看到她為人診病——之前她為自己診治還是在自己昏迷之時,全然不知她是這樣一副凝重的表情。想到那次江扶桑為自己療毒的尷尬情景,田伯原竟然又有些害羞了起來。距離上次元宵節(jié)見面,已有兩年,期間江扶桑寫給田伯原的書信不斷,田伯原每次都要斟酌很久才會寫好回信,寫完回信卻又并不寄出去。沒想到在這樣的場合再次相見,田伯原有些局促——這次請江扶桑前來,田伯原很怕江扶桑會提及書信之事,好在她現(xiàn)在忙于診病,還無暇于此。

  聽江扶桑說完小皇子病癥,許思湘已經(jīng)癱倒在座椅上,很是絕望。

  田伯原道:“既然江姑娘診出病癥所在,當(dāng)知如何醫(yī)治?!?p>  “小皇子被內(nèi)功所傷,解毒時只需以內(nèi)功調(diào)息全身經(jīng)脈便可,這并不難,我和陸師兄均可代勞。但這內(nèi)功之傷容易解,解毒的藥引卻是難獲?!苯錾0櫨o了眉頭,繼續(xù)道:“其毒當(dāng)以緗帙花作藥引方能解之。緗帙花,十年發(fā)芽,二十年開花。如此難得的藥引,哪能常備?!?p>  田伯原道:“那我們已經(jīng)知曉解毒之法,小皇子便還有一線生機啊!”

  江扶桑點點頭,又搖搖頭,眾人正疑惑間,陸孤竹瞥見門外一個身影閃過,問道:“什么人?”說著便飛身趕到,打開了殿門,發(fā)現(xiàn)是小皇子的奶娘端了一碗粥,立在門外。

  奶娘平靜地答道:“我來給小皇子送些吃食?!痹S思湘聽了,言道:“進來吧?!?p>  奶娘剛跨過門檻,陸孤竹一把捉住奶娘的手腕,緩緩言道:“你不是奶娘!”

  眾人大驚!奶娘驚慌道:“這位公子,可是認錯人了。”

  陸孤竹面無表情:“哼,奶娘的身法也太輕盈了吧!看來閣下輕功了得!”

  假奶娘看到自己身份被識破,拋下手中的粥碗,取出長劍,向陸孤竹迎面刺去。陸孤竹擋過,假奶娘趁機抽出了自己被陸孤竹扣住的手腕,飛身躍入殿內(nèi)。

  門外的侍衛(wèi)聽聞殿內(nèi)生變,匆匆趕到,將假奶娘圍在其中。假奶娘用輕蔑的眼神掃了一下眾侍衛(wèi),撕下面具,扯下了外面奶娘的衣服,露出了自己的本來面目。原來是一個身著黃衫,神態(tài)輕浮的男子。

  許思湘最為震驚,連忙將幾案上的小皇子抱在懷中,道:“你是何人?小皇子所中之毒,是否為你所為?”

  江扶桑瞧了瞧男子所持長劍,道:“原來閣下是神爵派流黃使?!?p>  黃衫男子聽了,臉上神色稍異,隨即冷冷言道:“這位小姑娘醫(yī)術(shù)不錯,認得精白之毒,又認得出我流黃使,倒是聰明得很哪!”

  “沒想到神爵派隱跡多年,如今竟要與皇室為敵,還要對嬰孩下此毒手!”

  “那你可就錯了。我不過是假扮奶娘,順路瞧個熱鬧罷了,怎么就認定是我下毒了?姑娘可不要冤枉好人??!”流黃使輕描淡寫地一語帶過。

  江扶桑瞅了他一眼,幽幽地說道:“我只說過小皇子中毒,可沒說過他中的是什么毒。閣下怎知他中的是精白之毒?”

  流黃使一怔,隨即滿不在乎道:“緗帙花可解之毒,自然是精白之毒了?!?p>  “狡辯!緗帙花可解之毒,可不單是精白之毒這一種!”說著,江扶桑拔劍與流黃使戰(zhàn)在一處,陸孤竹擔(dān)心江扶桑吃虧,亦拔劍相助。

  田伯原見江扶桑拔劍與人相斗,一顆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緊張得動彈不得,心下又覺得奇怪:“既不是我與人戰(zhàn),眼下眾侍衛(wèi)在此,這流黃使又傷不到貴妃和小皇子,我緊張什么?”這樣想著,他的眼睛卻一刻都不曾從江扶桑身上離開。

  流黃使一邊出劍,一邊不忘挑釁道:“姑娘這么聰明,你猜,我這解藥是不是放在身上呢?”

  “等下把你捆起來,自然知曉!”

  “哦?若是姑娘親自來捆,我自是愿意的。”

  陸孤竹聽了流黃使輕薄之言,雖不言語,心下卻頗為惱火。若非他想要生擒流黃使,也不會與他纏斗如此之久??墒橇鼽S使輕薄的言辭著實可恨,他不禁變換劍招,恨不能屠之而后快。

  這樣一來,流黃使變得很是吃力,眼看就要戰(zhàn)敗被擒,只見他一邊迎戰(zhàn),一邊尋找退路,躲過兩人劍招,跳出殿外,道:“東垣派劍法,在下領(lǐng)教了,改日再行切磋!”說著,飛身過墻,轉(zhuǎn)眼便隱沒在夜色之中。

  陸孤竹剛要追過去,江扶桑卻伸手拉住他的胳膊,道:“不必了?!?p>  陸孤竹不解:“怎么能放他走呢?解藥一定在他身上?!?p>  江扶桑沖他笑了笑,道:“師兄,我的劍法雖不如你,可是我的小伎倆你可比不過我。放心吧,找解藥,我自有辦法?!?p>  回到殿內(nèi),田伯原見江扶桑安然無恙,一顆懸著的心才落了下來。許思湘見下毒之人已逃,焦急地問道:“江姐姐,為何不追?”

  江扶桑神色輕松,道:“醫(yī)書上曾提到緗帙花生長在藥王山,卻沒有說明藥王山所在。原先我還在發(fā)愁何處去尋緗帙花,這下有了眉目了。流黃使下毒之事既已敗露,他一定會想方設(shè)法阻止我們尋得解藥。這煉毒與解毒所用藥引都是同一種,他這下毒之人豈有不知緗帙花所在之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現(xiàn)在他要么是回家去好好地把解藥藏好,要么就是去藥王山想辦法先我們一步奪得藥引??傊?,我們現(xiàn)在啊,只要緊盯住流黃使,就肯定能找到解藥了?!?p>  “可是現(xiàn)在流黃使已不知去向,我們要到何處去尋?”田伯原問道。

  “放心放心,剛剛我在與他打斗之時,將‘追影散’灑在了他的身上,這可是我獨門秘制的配方,再加上我的‘逐形香’,保證把他盯得牢牢的。若是剛剛我們追了上去,反而讓他有所懷疑,未必能順利找到解藥所在。還是解除他的戒備心,悄悄跟在他后面更好?!苯錾4鸬?。

  聽到江扶桑說自己秘制了什么“追影散”和“逐形香”,田伯原心道:“嗯,這個創(chuàng)制對于愛迷路的江姑娘還是很適合的?!?p>  陸孤竹道:“不過,我們也還是要盡早出發(fā),免得被流黃使搶先一步?!?p>  江扶桑點點頭,對許思湘道:“我和師兄現(xiàn)在就出發(fā)去尋解藥。小皇子還是帶回皇宮的好。一來皇宮中的守衛(wèi)更嚴些,二來小皇子的病癥已經(jīng)明了,可以請?zhí)t(yī)們對癥下藥,也不妨看看有沒有其他方式能獲得緗帙花。若是太醫(yī)院能尋得緗帙花,也可及早給我們消息?!?p>  許思湘聽完江扶桑的安排,心中稍安。

  江扶桑叮囑完許思湘,扭頭對陸孤竹道:“師兄,事不宜遲,我們現(xiàn)在就出發(fā)吧!”

  “我也要去!”田伯原看江扶桑和陸孤竹要走,鬼使神差地脫口而出。

  眾人被他的話嚇了一跳,田伯原也感到自己有些失言,急忙解釋道:“呃,我是說,若是途中需要官府的幫助,有我在,也方便些,畢竟是要為小皇子尋找藥引?!?p>  許思湘聽了,覺得很有道理:“田學(xué)士能一同前往就更好了。有什么需要,或是有什么消息,田學(xué)士可通過驛道傳遞到京城中?!?p>  江扶桑和陸孤竹無奈地瞅瞅田伯原,不好辜負了他的好意,更礙于許思湘貴妃的身份,不好拒絕,便默許了。

  辭別了許思湘,三人走出殿門,江扶桑站定,對田伯原勸道:“田公子,我們這一路是要追趕一個窮兇極惡、武功高強的陰險之徒,你又不會武功,跟在后面,豈不是添亂?你還是留守京城,保護好小皇子要緊?!?p>  田伯原自信地說道:“江姑娘所言差矣。我官位雖小,卻也知食君之祿、分君之憂的道理?;首有悦P(guān),亦是關(guān)系國本的大事。我不會武功,但也飽讀詩書,智計滿懷。哪能因為惡徒武功高強就畏縮不前。……”

  江扶??此€要繼續(xù)啰嗦,連忙打斷,道:“知道了知道了!一起出發(fā)便是!”可是她心中卻在說:“我說的不是你的忠君愛國之心,是你有心無力的現(xiàn)實??!唉,真是個榆木腦袋!他到底都在想些什么?。o語了!”這樣想著,又回憶起兩年前元宵節(jié)的情景,覺得田伯原的迂訥還真是一點兒沒變,想想又覺得好笑。

  陸孤竹不發(fā)一言,心中對田伯原極為不滿。田伯原坦然地跟隨在兩人身后,倒是很滿足。

  就這樣,江扶桑和陸孤竹便帶著一介柔弱書生上路了,前程卻不知是憂是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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