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姮冒犯皇帝,這就是梁妃聽與人言而行的毒計(jì),要知道后宮再如何波譎云詭,皇帝只會是裁決的那一個,而永遠(yuǎn)不能是被利用的那一個;論陰狠,此計(jì)確實(shí)獨(dú)樹一格。
梁妃先以送藥方為名假意親和,妄圖叫張姮放松警惕,讓外人成全她的賢惠,又叫皇上對世子矚目,引開皇帝的視線。然后悄悄下毒,讓人慢慢無法控制性情,卻又覺察不出。然后稍加言語刺激,她自會去對皇帝不敬。
須知這可是極重的罪過,不管在何朝代,又是出于什么原因,若對皇上不敬,那后果只有萬劫不復(fù),縱是不死,也再無她張姮翻身之日。
——皇權(quán)之上,就是這般殘酷。
青秋殿寂靜無聲,在場之人無不心驚膽寒,氣氛蕭殺,甚至沒有一只雀鳥停落在殿院的樹梢。
梁妃不可置信地看著張姮,一步,僅僅一步,她居然沒有如梁妃預(yù)想的那般,順利“冒犯”天顏,反而在相隔他一步的地方,故意用腳絆住自己,在那僅差一步的地方摔倒,這給人的錯覺就像是她斬釘截鐵地跪了下去。
就是這一步,一步之遙,在梁妃的眼中心中,當(dāng)真是遙不可及。
張思戚今日本在雲(yún)崇殿與元容敘話,聽到有侍監(jiān)來稟報,立即駕臨青秋殿。可入目一片混亂,大多是梁妃的宮人,長河等人盡數(shù)狼狽;很明顯,朝露殿被欺凌著。
梁妃見功虧一簣,心有不甘,險些要將張姮推倒在張思戚身上,辛虧被紅素及時按住。
張姮眼神憤恨地跪在張思戚的面前,雙眸帶紅,嘶啞著聲音道:“皇上明鑒,開恩放過朝露殿的宮人,長河情愿一人承擔(dān)所有罪責(zé),請皇上開恩!”
邊說邊磕頭繞罪,額頭紅腫,身上染著血跡,頭發(fā)凌亂,樣子好不凄慘。
張思戚見到忙叫萬順將張姮攙起,卻牽動了她的傷,著急問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梁妃正要說話,張姮又搶先一步急道:“皇上,梁妃娘娘說長河手腳不凈,連帶長河的宮人也一并被扣了盜竊的實(shí)錘。她縱容身邊的刁奴碧珠來朝露殿蠻橫欺辱,朝露殿被損毀得不成樣子。更對長河的乳母施以私刑,皇上開恩,如果長河真的有罪,但請讓梁妃娘娘放過旁人,長河情愿一人受罰——!”
梁妃本想中途打斷,但張思戚繃著臉,一雙深邃的眼睛不善地瞪著她,便窘迫得不敢吐露一字。
而跟張思戚同來的元容,趁勢故作驚道:“哎呀!長孫殿下身上這么多血!梁妃娘娘,這真是你做的?你,你竟對長孫行刑,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得你要屈打成招!”
梁妃反駁道:“昭儀!你說話注意分寸,什么屈打成招?!皇上在此,豈由你混淆視聽?!?p> 元容略有委屈的對張思戚道:“皇上,嬪妾只是心直口快。嬪妾一踏進(jìn)世子的青秋殿,若不是親眼得見,當(dāng)真是沒想到在皇上威嚴(yán)之下,他們膽敢責(zé)打皇室金枝,殿下的背脊......這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竟遭如此刑訊逼供,可見這些人出手有多重?!?p> 青秋殿所有的宮人都跪在院中,各個面如死灰,誰也不敢多說一句,就是碧珠還苦撐著,張思戚嚴(yán)肅的對張姮說:“長河,你說?!?p> 梁妃急了,張思戚眼下只問張姮,那便是不信自己,顧不得禮數(shù),跪著哭訴道:“陛下,今日之事,起因乃是嬪妾宮中失竊才鬧出的誤會,這些嬪妾也是剛剛知曉便立即來阻止。昭儀所言屈打成招,嬪妾真是冤枉......”
張思戚開始一言不發(fā),后來“哼”一聲打斷道:“那意思是,你是不知者無罪了?”
梁妃被張思戚陰冷的話語嚇得口吃道:“嬪、嬪妾......嬪妾疏于管教,日后定當(dāng)會嚴(yán)治宮人......”
元容嗤笑道:“娘娘,你這般急著辯解作什么?鬧得跟陛下不信你似的,想你貴為后宮唯一的二品妃,若真是誤會,難道陛下會委屈你嗎?”然后又貌似關(guān)切的對張姮說道:“好孩子,你有什么委屈盡管告訴皇上,是誣陷還是誤會,皇上自有公斷?!?p> 張姮一邊落淚一邊回稟:“皇上明鑒,昨日孫女不慎驚寒,提早回朝露殿便陷入昏迷??删褪悄菚r,梁妃身邊的宮女碧珠,硬帶人闖進(jìn)了朝露殿,這中間發(fā)生了什么,長河本不知情,直到凌晨轉(zhuǎn)醒,見屋里殿外皆無一人,更發(fā)現(xiàn)到處狼藉一片。后來隱約聽見宮門外把守的侍監(jiān)說,碧珠在長河殿里找什么娘娘的玉鐲,先是將長河的乳母毆打,后又以尋物為名一通打砸,最后還是尋不到,就將所有宮人押到世子寢居。長河心系他們的安危,就從里面逃出來,一路尾隨及曄宮人來到這青秋殿。先是發(fā)現(xiàn)槿靈等人被綁縛在一間房里,而孫女的乳母,則在后罩房被人鞭打!”然后轉(zhuǎn)頭指著碧珠說:“而她!就在一旁喝茶旁觀。這都是長河親眼所見!”
張思戚不可置信地看著梁妃對方低頭不語,倒是元容倒吸了口涼氣道:“陛下,如果長河所言是真,那真是太可怕了!”
張姮隨即道:“皇上,長河的的確確是冤枉的!莫說是長河,就是朝露殿所有人,也可起誓從不曾見過什么寒翠玉鐲,連名也是初次聽到。可梁妃和碧珠一再強(qiáng)扣賊名,見我等不認(rèn),便是狠命責(zé)打,乳母更被人穿透腳趾一身鞭傷。而這刁奴還不罷休,竟教唆侍監(jiān)欲對宮婢......險些害她們清白不保。所以長河請皇上開恩清查,還朝露殿一個清白!”
張姮將慘狀一一陳述,字字錐張思戚的心,此時他已怒不可遏,但還是冷靜對一旁的萬順吩咐:“去看看朝露殿,然后速來回稟?!?p> 萬順立即前往朝露殿,元容上前攙起張姮,又看了看莊氏,皺著柳葉彎眉對皇帝懇求:“陛下,如今人多嘴雜,還請陛下將涉事的奴才全部押解起來審問,也好保住西宮的名聲。至于長河身上的傷,嬪妾看著要盡快處理,而且她的乳母也被折磨的不成人形,請陛下速召太醫(yī)前來救治啊?!?p> 張思戚應(yīng)允,鮑挄便奉命帶領(lǐng)禁軍將青秋殿團(tuán)團(tuán)圍攏,所有及曄宮人均被扣押。而元容為凸顯良善,親自扶張姮進(jìn)到偏殿休息,又命人將莊氏小心抬到床榻上。
“殿下安心吧,有皇上做主,自然不會叫歹人害了你的,你只安心療傷罷。”元容勸慰張姮,也不嫌棄二人身上的污穢和異味,反而輕手輕腳甚是溫柔,等人安定了,她在床榻邊又說:“殿下先休息吧,一會兒太醫(yī)就來診治,你乳母一定會好的,本宮先去給皇上回話了?!?p> 張姮方吁出一口氣,對元容道謝,元容只但笑不語。
青秋殿前院主殿,相對朝露殿寬敞許多,自然也容納了所有涉事罪奴,而梁妃和紅素,常裕泰也跪在一旁。最凄慘的莫過于碧珠,她被鞭打已是傷痕累累,可皇上沒有恩赦,她只能跪在冰冷的殿堂里,冷汗直流,但汗珠浸濕了傷痕更是疼上加疼,卻哪敢吱聲,只能咬著牙繼續(xù)忍著。
元容進(jìn)來殿中,就見梁妃早無往日的盛氣凌人,心中著實(shí)快活,但面上自然不著痕跡,來到張思戚面前躬身行禮,張思戚遂問:“長河怎樣了?”
元容用衣袖掩著朱紅蜜唇,眼中含淚道:“回陛下,太醫(yī)還未到......不過嬪妾看著著實(shí)不好,整個背脊已是紅紫,血跡斑斑。唉!行刑之人也太歹毒,殿下還這么小,怎下得去手啊?!?p> 梁妃面色僵硬,咬著唇想辯解,可皇上看得真切,這下要脫身怕是難了。偷眼去看碧珠,其實(shí)心中最怨的就是她,原本計(jì)劃行得順利,偏偏這該死的賤人從中挑出個玉鐲戲碼壞了事,閉目心意已決。
此時萬順來回話,直說張姮所言不假,他前去時那兩侍監(jiān)還守在那兒,即命人當(dāng)場拿下。待推開宮門后,就算飽經(jīng)憂患的他也不由得驚異;這殿內(nèi)真是能砸的砸,能毀的毀,以往御賜的和妃嬪送予的賞玩器物,也全被摔碎不算,就連那些院中栽種的花草樹木也盡數(shù)折。好好一座宮殿,竟像遭人洗劫了般。
“梁妃,你可知罪!”張思戚聽萬順描述朝露殿的慘狀,梁妃立即叩首,倒是痛快認(rèn)罪:“嬪妾知罪,嬪妾勿信小人讒言,害長河殿下失了殿閣,更傷了她親近之人。但求皇上看在嬪妾治理后宮多年的份上,饒嬪妾這一次?!?p> 張思戚怒道:“你還有臉求饒!你看看你自己都做了什么?!若不是朕今日親眼所見,還不知道你竟在后宮如此跋扈。朝露殿是朕親賜給長河的寢殿,你竟叫你的奴婢肆意打砸!你眼里還有朕沒有?!”
“皇上恕罪!嬪妾真的知道錯了,只恨碧珠平日在嬪妾面前謙卑謹(jǐn)慎,所以她說皇上御賜的鐲子被人偷了,嬪妾心系皇上一時情急就信了。是真的不曉得她竟然如此膽大妄為,如果嬪妾知道,一定不會叫她敗壞嬪妾名聲的!”
梁妃舌敝唇焦,元容卻陰陽怪氣道:“那這么說,娘娘治理六宮當(dāng)真是繁忙,娘娘如此睿智卻用人不淑,對自己內(nèi)宮的人和事竟這般輕信。若傳出去,知道的是娘娘寬厚,不知道只怕是會說你惡意縱容啊?!?p> 元容又對張思戚說:“皇上,長河殿下雖長在民間,但本性淳良。即便見識不廣,但皇上賞賜她的首飾珍寶,哪一樣不比玉鐲珍貴,縱然喜歡也不至于去偷吧?何況那什么玉鐲還是梁妃娘娘之物?!?p> 梁妃急忙可憐道:“陛下,嬪妾不敢污蔑長孫殿下。春蒐后殿下有恙,嬪妾也時時叫人探望,從未有過歹心,今日長孫受辱,嬪妾也是疑慮萬千,也是第一時間就叫常裕泰去請皇上來的,目的就是怕陛下怪罪,陛下明察啊?!?p> 元容自然不給張思戚憐惜梁妃的機(jī)會,笑道:“娘娘倒是無辜,只是嬪妾有一點(diǎn)不明,娘娘既然說自己被人蒙蔽,那叫人請長河殿下到皇上面前對峙就是,何必親自請皇上駕臨,再不成請皇上下旨搜宮,到底無礙娘娘的美名,也不至于傷了殿下??山袢栈噬虾蛬彐M(jìn)到青秋殿的時候,娘娘早就身在殿院中,并未見娘娘阻止惡奴,這可不知是何故?”
“昭儀說話放尊重!你怎么知道本宮早就在殿里,而不是才剛到一步皇上就駕臨。皇上!嬪妾真的是還沒來得及,您相信嬪妾啊!”梁妃聲淚俱下,張思戚卻沒有半分動容,然后門外傳來鮑挄的聲音請旨求見。
張思戚準(zhǔn)鮑挄進(jìn)到殿來,他跪下道:“末將有失,請陛下責(zé)罰?!?p> 張思戚疑惑問:“什么事?”
鮑挄猶豫一下道:“回稟陛下,末將調(diào)部下封查青秋殿時,宮人均被制服,有兩人伺機(jī)逃跑,卑職將其拿下,發(fā)現(xiàn)......他兩人分屬禁軍名下。還請陛下降罪末將治理不嚴(yán),管教下屬無方,讓他們進(jìn)到了內(nèi)宮?!?p> “什么?!”張思戚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