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戍面色不好,只恭順的與張姮保持著距離。
張姮也不看他,有意無意道:“大人這么緊張做什么?也是,像這樣的小事總不該勞煩大司前來,怕是長河提的時間不對,讓皇上看見你剛好在,就直接下旨讓你來了?!?p> “臣是天家的奴仆,殿下隨時吩咐就該隨時侍奉?!辟鹧b笑語。張姮冷下臉道:“這天家的殿下不少,禮部奉命恭敬,難道都是大人親力親為嗎?沒想到大人如此忠貞。”
“臣不敢,不敢。”冼戍當(dāng)日在主殿內(nèi)親眼見到長天壽明燈熄滅,就知件事終有一日逃不開問詢,只沒想到不是皇上而是眼前及矛盾于一身的長河翁主。
張姮打趣問道:“難為大人現(xiàn)在還能對我畢恭畢敬,若不是大人的忠心可表,我還當(dāng)你此番是怕我這妖星一個不如意,就降罪于你,是嗎?”
“不不,微臣一萬個膽子也不敢蔑視殿下,更不敢認(rèn)為殿下是什么妖星!”
冼戍就算心里這么想也不敢表露在外,畢竟人言可畏,他不隨聲附和早被聲討了。可哪知張姮沒有放過他的意思:“那大人可謂是污濁中的一股清流,現(xiàn)在的朝廷怕是皇上一下旨,我就被淹沒在聲討中了,難為你直言不諱?!?p> 冼戍有些啞然,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好順著皇上的旨意,帶著保管鑰匙的箱子準(zhǔn)備開啟大殿的門。可就在這時,張姮忽然語出驚人:“重陽節(jié)皇上在入太廟之前,你們做過什么?”
“殿下?!殿下明察,太廟乃供奉我大魏先祖之圣地,微臣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對先祖不敬啊?!?p> 冼戍急忙跪下恕罪,可殊不知這樣反而是不打自招,張姮譏笑道:“冼大人這么驚慌做什么?我不過是好奇問問典禮之前的規(guī)章禮數(shù),大人如此說,好像你們真的背著皇上做過什么似的?!?p> 冼戍自知失言,閉口不言,跟著張姮來到前殿將鎖取下后。張姮又道:“前殿莊嚴(yán),冼大人先移步進去看看有什么不妥,以免本宮這個妖星沖撞了列祖列宗。尤其是,那盞象征魏國命脈,縱然你掉腦袋也要讓它長久不息的長天壽明燈?!?p> “殿下饒命??!微臣該死,微臣沒有盡到職屬之內(nèi)的責(zé)任,求殿下開恩,殿下開恩?!?p> “這句話你留著對皇上說吧,進去。”
“罪臣該死,罪臣罪該萬死,可長天壽明燈真不關(guān)臣的事??!求殿下開恩饒臣一死?!?p> 張姮冷哼,踏進前殿的時候,讓侍監(jiān)也將他架進來,然后緊閉殿門。
冼戍不知所措,只聽她緩緩又道:“很多事,你說出來就一定是死罪,這其中的內(nèi)容本宮猜得到,旁的話不必說了。本宮今天特意在這個時候請你來,不過是想借著長天壽明燈問問你,在你籌備大典的時候,你到底看到了什么?聽到了什么?雖然你是主負(fù)責(zé)人,但籌備的不止你一個,如實講來,若是再有一句假話,那我這個妖星,不介意在多一條罪責(zé)?!?p> “是是,臣不敢,臣不敢說謊?!辟@才將很多,他自己原本有懷疑的事吐露。
重陽節(jié)前,禮部接到皇上的旨意就開始按祖制籌備,縱然冼戍忙得不可開交,可也不敢有疏漏,每日核對大典所需的禮器儀仗直到深夜,這其中除了其他官員還包括九卿之首的奉令顧侖顧大人??山兴婀值氖?,顧侖在清點祭物點數(shù)上很是敷衍,反而對皇上入太廟之后的規(guī)程上心,這原本也沒什么奇特,可他偏偏被問起矢口否認(rèn),如此口是心非難保不叫人奇怪。待到重陽前一晚,祭祀一應(yīng)之物都入太廟安排好,冼戍最后一次清點時,竟發(fā)現(xiàn)顧侖從前殿走出,要知前殿是太廟的重中之重,若無要事,皇上進入前任何人是不得擅入。冼戍怕出事詢問他,他反而是強調(diào)自己是在謹(jǐn)慎嚴(yán)查。
之后的事,就如眾人所見了。
“那看來長天壽明燈的事,此人有重大嫌疑了,那當(dāng)時你怎么不說?”
“這,這殿下恕罪,事出突然,臣原本沒想到的,而且所有人只關(guān)心妖星的事,這么點小事,也就沒被當(dāng)回事?!?p> 張姮很清楚,越是出大事,那些爛魚小蝦越能蒙混過關(guān),雖然事情過了許久,但要追查也不會毫無線索,就怕......
“那顧侖現(xiàn)在人呢?”
“殿下有所不知,前天晚上難民作亂,顧大人當(dāng)晚被襲,等人救下,已經(jīng)重傷不治了。”
“咣!”
張姮憤憤的將拳頭砸在供桌之上;還是晚了一步!從田玉央那聽來的訊息,只怕難民作亂其中有殺人滅口的嫌疑,好讓幕后真兇趁機脫罪。
但如果主使是競陶,那她為什么也其列?還是說另有人在從中作梗,競陶不過是馬前卒,那此人又是敵是友?隨即對冼戍又道:“冼大人的忠心本宮明白,顧大人敢枉顧禮法,做出些不恥之事,不一定只有他自己明白,事到如今禮部想脫身,還得順著顧大人的路仔細(xì)查下去,否則下一次再出事,我可不敢保證冼大人還能安然無恙了?!?p> “殿下這是何意?!”
“實不相瞞,本宮認(rèn)為顧大人的死不是偶然,而是被滅口,否則區(qū)區(qū)一些草莽無賴,怎么就能將官員的府邸攪得天翻地覆,他們是怎么進去的?又是怎么一下正中的主家?難不成顧大人的身子也嬌弱經(jīng)不起嚇?還是長陽的治安已到連幾個地痞都制服不了,任其肆虐的地步了?”
冼戍慘白著臉不知如何解釋,他不比張姮困在太廟,于朝上聽得很清楚。此次動亂受波及的官府人家除了顧侖,還有將尉冷家,中令傅家,他們各掌管宮門和外殿警衛(wèi),就是另兩家也和禮部沾著邊,要說這沒有關(guān)聯(lián)那絕對是唬人的!要不然六部九卿這么多,怎么偏偏就是他們被洗劫!從府邸的位置來看,有兩家更是比鄰而居,事情鬧得大了,那些刁民難道不怕被一網(wǎng)打盡?!思及此,冼戍更是冷汗淋漓。
張姮盯著長天壽明燈已空的燈盤,微微說道:“言盡以此,冼大人好自為之,雖然禮部只專管禮儀教化,但盡忠職守卻被牽扯了無妄之災(zāi)更禍及性命,本宮為你們不值啊?!?p> “是,臣幸得殿下提點。太廟之事,只顧著僥幸,殊不知一時疏忽險成了旁人的刀下亡魂,罪臣多謝殿下的救命之恩。”
冼戍當(dāng)初和張思戚一樣,對長天壽明燈之事甚為顧慮,另一方面又卻怕被波及所以不敢說話,然而張姮的一番言論,又讓他明白什么是唇亡齒寒,所以心頭的僥幸蕩然無存。
涉及到自身的安危,冼戍便沒再多耽擱,離了太廟回去交旨,就將自己的“懷疑”全部告知張思戚。但他沒說得太詳細(xì),因為張姮也“格外”吩咐過,細(xì)節(jié)得由皇上發(fā)現(xiàn),他才是真的無辜。
“冼卿,你所言都是真的?”
張思戚正襟危坐,冼戍跪在地上回稟:“微臣不敢隱瞞,城內(nèi)官員遇襲,此事實在蹊蹺,臣昨天收到部下的稟告才知道言關(guān)和內(nèi)郎中也在其列,今日入太廟思慮一下回到祭典當(dāng)日,發(fā)現(xiàn)他們和顧大人雖然職責(zé)不同,可怎會那么巧都是在同一日負(fù)責(zé)祭禮事宜的人,思來想去,不得不向皇上吐露,也請皇上恕臣隱瞞之罪!”
“你先起來吧......你忠心可表,朕不會降罪你的?!?p> 張思戚不是不生氣,只現(xiàn)在的朝臣不允許他隨意斥責(zé)降罪了。不過那些人膽敢染指供奉先祖之圣地,而且之前的刁民蓄意鬧事也可能是有人刻意慫恿。心頭怒斥;好啊!沒想到竟敢在帝王的眼皮底下作惡!如此為臣為民,實在是大逆??!
他即刻傳喚刑部官員,將重陽祭典的涉事相關(guān)人員全部羈押大牢重審,勢要揪出禍國的真兇!
張姮留在寬闊而莊嚴(yán)的前殿,她并非真的是祈求先祖,但安寧卻是需要的。良久,方對著殿外的侍監(jiān)吩咐:“將他帶進來。”
兩名中年侍監(jiān),將一個渾身捆綁結(jié)實的年輕侍監(jiān)帶進殿內(nèi),他一臉頹廢,張姮讓人將他捆綁在柱子上,然后就其余人退下,卻也她不問也不說話,只安穩(wěn)坐在蒲團上,重復(fù)一句這幾天來一直說的話:“考慮的可清楚了?”
那侍監(jiān)雙唇緊閉,張姮也不急,干脆就閉目養(yǎng)神去了。
這人是安歌出現(xiàn)后,張姮命她伺機抓捕的。前殿奉先畢竟莊嚴(yán)威武,輕易不得人打擾,于太廟伺候的侍監(jiān)也不能踏進,只定日在外清理收拾。
自從張姮要入太廟靜思,內(nèi)廷司便多撥派來四人伺候,平時都住在后罩房休息。據(jù)太廟老掌事說,這人是新派來的,并不與他們一處。張姮之所以將他揪出來,也并非別的原因,她雖然在靈知堂不能輕易外出,但窗戶不是封閉的,加之太廟不準(zhǔn)其它燈具點燃,卻因為大雪,外比內(nèi)倒是敞亮。且靈知堂的位置又在前中殿之間,視野更是開闊。
這期間伺候的人并無慢待,可沒人與她說話,她每天都在靜思,進食,靜思,睡覺的輪回中度過,有大把的時間消磨,自然一些微不足道的事,讓她格外上心。
這侍監(jiān)雖然也在清掃,也在一切如常地吃喝,唯有一點與旁人不同,那就是他日日都在更換不同的帕子清理。這細(xì)節(jié)太普通也太無關(guān)緊要。如果不是張姮這種自閉式的觀看遐想,她也不會發(fā)覺。雖然抓到他的時候,侍監(jiān)自己都說不清帕子怎么不同,加上那些早已去向不明,除了張姮在意這微不足道的東西,旁人只覺得無聊。
所以他們就一直僵持著,但張姮現(xiàn)在已不想耗下去了。
“奴......真沒有,做過......”侍監(jiān)被斷食也有幾日,虛弱不堪,可面對質(zhì)問還是回已冤枉。
張姮想想也是,開口不開口,都是一個死,區(qū)別只是他一人和一家人而已。含笑道:“你盡情喊冤吧,反正對我這個根本不覺得你冤枉的人來說,一切都是徒然。我只是可笑讓你辦事的人太過大費周章,論害人,我用不著牽累列祖列宗。不過既然做了,就不必在乎牽連多少,想廣海,很快就會成為這場災(zāi)難的犧牲品,你也一樣跟著要死,不過我勸你打消含笑九泉的心思,因為我倒覺得,你背后真正的主子,不會讓你和你家人死得太輕易?!?p> 侍監(jiān)沒有動,但是低著的頭眼神大變。
張姮整了整袖子道:“我聽說,城內(nèi)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暴動,大環(huán)境亂成這樣,有權(quán)有勢的人尚不能自保,又何況是平民百姓......其實,這也不失為一個滅口的妙計?!?p> “......奴才,真不您在說什么?”侍監(jiān)還在嘴硬,張姮也不惱:“不想說,或者也不知說什么,那就在這兒慢慢想,本宮也無事,就屈尊陪你等,等你什么時候想說就吱一聲,反正背靠柱子,你也不用擔(dān)心背后被人捅一刀?!?p> 說罷張姮也不再發(fā)一言。良久,侍監(jiān)被綁縛的雙臂已經(jīng)瘀血,他又連日受斷食的折磨,性子已磨得差不多,被人話語一激多少有些崩塌,可還是堅挺著:“殿下,做那么,多,到底是為什么?奴才與您,無冤無仇......”
“這話好笑,你是奴我是主,你性命我想取就取。就當(dāng)我靜思久了,悶得找點樂趣吧?!?p> “殿下,奴才真的沒有......再說奴才,又沒有鑰匙,奴才怎么進得了,內(nèi)殿呢?”
“沒有鑰匙,難道就一定進不來嗎?”
張姮試著敲擊蒲團下的大理石地,就好像敲擊著侍監(jiān)的心。顧侖祭典之前的種種異常,燈油不一定是他做的手腳,但布了這么大的局,只為萬無一失,可時時謹(jǐn)慎卻反而露出馬腳。這份矛盾,很像是給外人湮滅線索的同時,又讓人發(fā)現(xiàn)此道。
競陶或許會這么蠢,但幕后真正的黑手,卻巧妙的利用了這一點,對方一定很了解她,比皇帝甚至元容都了解。她余光看向侍監(jiān),留著他,其實只想看對方對真正的布局者究竟忠心多少,他越是忠貞,就越表示對方......
太廟外,長慶殿的宮人聽槿心和槿綿的話后,各個摩拳擦掌,既然目標(biāo)明確,那這宮里的渾水自然該攪得越渾越好。
不過小勇子打聽到,最近安寧堂很奇怪,廣海神經(jīng)兮兮的,說著說著話也能流出口水,手還不時顫抖,著實讓外人覺得像著了魔。不光他,齊覺寺的僧人也怪怪的,已經(jīng)很少外出被人看見了。
槿綿怪道:“這個情況確實古怪,可他們不是佛門弟子嗎?佛法高深又有佛光照拂,能出什么事?”
小勇子撇嘴道:“什么佛光,都是唬咱們這些塵世中人罷了。除去那身袈裟,還不是肉身凡胎一個,只怕是廣海那廝陷害咱們殿下不成,又故意演這么一出給外人看的,好給殿下再扣帽子?!?p> 大家三言兩語議論,只槿心一語不發(fā),似乎在思考著什么。被人點名才說:“你們有沒有發(fā)現(xiàn),小勇子描述的廣海,著實跟一個人很像?!?p> 大家異口同聲問是誰,槿心道:“就是前四年的事啊,咱們都應(yīng)該知道的,那個榴宮服侍胡美人的蔡聲,當(dāng)時胡美人身患內(nèi)科惡疾,蔡聲就向?qū)m外偷偷買了禁藥遮瞞,說來那藥確實在一段時間讓胡美人安泰,只日子長了人精神萎靡不說,更有些呆傻,就是宮人也時常看到她不時抖動,越來越瘦弱多病,后來還是當(dāng)時是美人的慎婕妤揭發(fā)出來,皇上才將胡美人軟禁,蔡聲也被凌遲了。”
槿綿這時也想起來,大呼道:“是啊,確實如此,當(dāng)時大家私底下議論,還說那禁藥叫,叫什么晴香玉雪?”
小勇子糾正道:“不,不是晴香玉雪,是晴玉香雪!這么說我也想起來了,那種藥聽說是一種致幻的毒粉,宮中明令禁止,聽宮外的朋友說,長陽城的花街柳巷常用此迷情?!?p> 槿綿捂住嘴不可置信:“那,那廣海其實是吃了禁藥嗎?”
槿心不敢托大,帶著鴣兒跑去安寧堂打探,只見光露門的侍監(jiān)正將一桶桶泉水抬進后院,那侍監(jiān)邊忙活邊抱怨,話里話外不外乎是對一幫和尚獻(xiàn)殷勤沒油水可撈,也奇怪掌事公公怎么非得親自叫他們來送,晾著宮里的跑腿不使喚,現(xiàn)在除了運水還得送水,更嗔怪這師傅喝水如飲水,一天跑個四五趟。
兩人自顧自地說,槿心就料定這其中有貓膩,她讓鴣兒上去搭話,她人也聰明,故作焦急上前討水,好說歹說用了點錢換了一瓶,兩人就急忙趕回長慶殿,又以受傷為由請了板桐間的女醫(yī)來查看,果然這水大有文章。
經(jīng)過仔細(xì)辨認(rèn),那水中被人下了致幻且依賴性極高的迷藥。
事情到了這份上,所有人都對廣海沒了崇敬之心;身為佛門弟子,競沾染毒癮,如此德行竟還妄言旁人!實在叫人不恥!可事又該如何揭發(fā)呢?若是長慶殿的人出面,那任誰都會想到,廣海最后倒打一耙,將自己和齊覺寺撇的干干凈凈。
在殿內(nèi)琢磨了許久都沒有下文,不過,人們或許苦于解決一個問題的辦法,但將一個問題上升到多個問題,腦筋是不必轉(zhuǎn)太大的。
他們選擇從光露門著手,但那里的管事也是宮中的老人,光露門一天的用水也不光是針對安寧堂,所以水源進宮之前是不會有問題,有事的還是在宮里。
小哲子有鬼主意,他讓紀(jì)公公借關(guān)系,在管事喝的茶里放了瀉粉,半個時辰下來被折騰得夠嗆,他和小勇子就趁管事不在,應(yīng)下旁人不愛去的安寧堂差事后,就將水桶調(diào)換,送普通泉水去,然而沒有晴玉香雪的水,是滿足不了早已毒癮上頭的廣海的。
他本身不知采紅聽競陶吩咐往他喝的水里放禁藥的事。喝了幾口新送的水,惹得毒癮大發(fā),渾身難受猶如螞蟻爬身,連連說水不對,可小哲子和小勇子再送泉水過去他依舊不認(rèn),最后毫無形象地倒在地上打起滾。
兩人大喊大叫,驚動了很多人,最后高才奉旨傳太醫(yī)去的時候,廣海竟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好多人覺得他是受了妖星報應(yīng)??删驮谶@時,有人發(fā)現(xiàn)覺明和眾多僧人在另一堂屋坐禪,他們面色慘白,嘴唇也爆皮泛白,儼然一副命在旦夕的處境。進屋才發(fā)現(xiàn)他們已經(jīng)自行辟谷許久,可太醫(yī)的診斷卻叫高才大吃一驚。
太醫(yī)拉著他低聲道:“高公公,這事蹊蹺,下官發(fā)現(xiàn)大師體內(nèi)及其虛弱,瞳孔擴張,口中......還有一股怪異的臭味,身上有幾處竟顯了黑紫的斑疤?!?p> 高才怪道:“怎么會這樣?安寧堂眾位大師的飲食起居都由宮內(nèi)專供,怎么會這樣?是不是他本人有隱疾未說?”
太醫(yī)除了納悶也為難,畢竟他醫(yī)術(shù)雖不及由太醫(yī),可那癥狀,怎么看都跟一種難以啟齒的狀態(tài)有關(guān),謹(jǐn)慎道:“此事下官不管妄斷,還請公公請示皇上,請由院判再來仔細(xì)診視一番?!?p> 高才不敢耽擱,讓太醫(yī)先去看看覺明等人,又忙派人去請旨。
小哲子怕東窗事發(fā)后光露門管事跑了,借口讓小勇子回去盯著,等由太醫(yī)一眾趕到的時候,廣海突然暴起,渾身的衣服被自己抓開四散,口中更是叫囂:“我是國師!我是大禪師!你們這些凡人快來膜拜我,全都給本禪師跪下,跪下??!”
他雖然身子瘦了很多,但四肢亂動叫太醫(yī)們廢了好一番功夫才能應(yīng)診,前后把脈了七八次,針灸也來回試了個便。方正色道:“高公公,廣海大師的吃食,包括日常用具,但凡是齊覺寺眾位高僧接觸過的,您務(wù)必趕緊查清楚,此事可大有蹊蹺??!”
高才被他突然的嚴(yán)肅怔住,但由太醫(yī)沒有多言,又跟剛從診斷完覺明的太醫(yī)嘀咕,臉色越來越凝重。
高才忙讓手底下的人將安寧堂人安置到養(yǎng)善間,又命人將這段時日供奉堂內(nèi)吃喝用度的物件全部找來,小哲子則趁勢將早已藏起來的水桶遞交上去,最后淋淋總總一大堆,全送進了雲(yún)崇殿。
然后,當(dāng)天午時剛過,小勇子便見高才帶著一幫人浩浩蕩蕩地來光露門搜查,也就功成身退了。
只叫人沒想到的是,往泉水中下禁藥的真兇被張思戚壓了下來,次日光露門從管事到奴才全部撤換,去了哪里不得而知。齊覺寺的僧人除了廣海被直接圈禁在了節(jié)安榭,一切如常。看起來皇帝是想將此事遮掩下來,可佛門弟子沾染毒癮的事當(dāng)初被不少人看在眼里,所以很快,宮內(nèi)因此炸開了鍋。
葒桐殿內(nèi),張昱看著躲在宮內(nèi)的采紅,就明白禁藥的事已破。
采紅跪下道:“奴婢暫時出不去了,請殿下明示下一步該如何行事?”
張昱若有所思沒有回答,現(xiàn)在該被揪出來的都差不多了,那些授意沖入府邸的狂徒,想來抓住他們的日子也不會太遠(yuǎn)。就算那頭頭五仁甲跑了,傳遞消息出去的郭通在宮里,認(rèn)他日后如何叫囂也不會成事,現(xiàn)在就等林景臣的奏折和溫沨回來,一切皆可大白。
張昱這些年,或者從他被遺忘在葒桐殿時起,就開始了籌謀布局,但是他始終有底線,那就是自己的血親。無數(shù)個孤寂的夜晚,尚且年幼的他每每目對孤燈時,都希望他的親人來關(guān)心自己,可是沒有,一次也沒有。他的守望換來的只是更加的疏遠(yuǎn),輕蔑乃至怨懟。
他身子確實不好,太醫(yī)的診斷是先天不足,他沒有機會和健康的兄妹一起讀書騎馬,每每看到他們張揚跋扈的馳騁,父皇的夸獎,母親的欣慰,心里只有自卑和不甘在內(nèi)心翻江倒海。
但張思戚并未真正的疏遠(yuǎn)和漠視過他,偶爾自己呈上些字帖書畫,都能換來他一兩句的夸獎,證明他沒有遺忘這個皇子。張昱也明白父親是帝王,不能有自己的任性,何況那是給他生命的人,所以比起偶爾才想起自己的父親,他更恨的人反而是時常有機會來看他的元容。
當(dāng)那個母親面對弱小的孩子時,從沒有抱過他,安慰過他,甚至問他被張崇欺負(fù)后傷勢如何,也不曾勸慰過張姌一不如意就跑來謾罵他的心里創(chuàng)傷,哪怕是一句今日有否喝藥都沒有??偸遣粎捚錈┑恼f張崇如何,張姌如何,后宮的女人如何。無時無刻不在抱怨他的身子為何總是那么孱弱,如果他能健康起來就能幫助她,幫助張崇獲得更多的權(quán)勢,或者幫張姌尋到門當(dāng)戶對的夫家。
呵!片刻的探望,滿嘴沒有一個母親該說的話,反而將葒桐殿當(dāng)做她大吐苦水的痰盂。乃至于現(xiàn)在,她萬千寵愛的女兒用他僅剩的兒子的命來為自己鋪路,也沒有一句阻攔!
所以,元容三個人,早已不是他的親人了。
看著張昱緊攥的手,采紅驚恐而擔(dān)憂,喚道:“殿下?”
張昱猛地回神,知道自己又不知不覺陷進那些記憶,苦笑一聲:“我知道了,事情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你就先呆在葒桐殿,等時機到了,我自會吩咐,另外......那女人怎么樣了?”
采紅知道他說的是元容,但私心并不想讓張昱再惦記那個只會給他帶來傷害的女人,她的薄情寡義實在不值得七殿下為其神傷,哪怕那女人是他的母親。略帶恨意道:“回殿下,她并沒有事,只因聽說競陶殿下被關(guān),一直在蕙宮哭,說如果珣王還在,就不會讓皇帝厭棄如此的地步,更嗔怨皇上不該如此絕情?!?p> 沒有強悍的母家支撐,身家卑微,卻腦子愚蠢,將自己的兒女教育成了皇族的敗類還口出狂言;爛泥終是爛泥,永遠(yuǎn)都扶不上墻!
張昱在厭棄的同時,也惡心自己是那自私自利的女人生出的。如果他不是元容所出,就算自己身子不濟,但最起碼會有一個溫良的母親照拂,何至于落到今日地步,更不會親情淡薄得漠視他們的生死。
如果,他不是元容的孩子就好了......
郭通這時端著藥回稟銀香殿的事,競陶現(xiàn)在是老實了,不管她愿不愿意。
張昱冷淡道:“落云殤喝的多,就是停藥人也廢了,先減輕些藥量吧,然后隔一天喂一次?!?p> 郭通不明,但還是照辦。
張昱則暗自冷笑:母親,你不一直希望張姌有個好婆家嗎?那突賀這個蠻夷大國,絕對滿足你這個利益熏心的女人胃口。
對郭通道:“最近朝廷鬧得夠久了,父皇對這群只懂得喊打喊殺,卻無作為的六部官員想必忍耐到了極限,是該傳些喜訊,換換新人了?!?p> 兵部中車令傳來訊息,前境大軍已進入反攻,趙國潰不成軍,而那些突賀的子弟部落已被殲滅干凈,大捷之喜近在咫尺。而張思戚為了籠絡(luò)突賀,勢必會將一個皇族女子作為謝禮送去,那么除了這個久久不被指婚的張姌,別無他選。
七皇子張昱,并不像表面上那樣只是一只圈養(yǎng)在籠子里的金絲雀。這么多年,他暗自拉攏,安插在各部的人脈逐步構(gòu)架成了一張網(wǎng)。就在珣王自恃身份,為那些蛇蟲鼠蟻的舅家擋風(fēng)遮雨遏制大員的時候。張昱的手早已滲入了朝堂,雖然那些人官微職小,并不能決策全局,可信息的頻繁,讓張昱成為一個優(yōu)秀的決策者和布陣者。
而且他比珣王更懂得避開結(jié)黨營私這個鋒芒,這是十年的苦心經(jīng)營,和對人情冷暖感悟至深的結(jié)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