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弒君

　　“老師！！”

　　正殿中發(fā)出了一陣哀嚎之聲。

　　齊國的樂師，大多數(shù)都是鄒高的弟子，見老師慘死在自己的面前，心中一片凄凄然。

　　哭了一陣后，有人抱著錦瑟彈了起來，用鄒高教授他們的奇妙指法撥出第一串音響時，曲間流動出一絲哀傷。

　　野有蔓草，路有死麋，世間濁濁，人心不古…

　　殿上寂靜無聲，所有人都被樂曲感染，心中產(chǎn)生出一絲苦澀的意味。

　　突然，尖銳的瑟聲響起，一個中年樂師在鋒利的弦上劃了手，血流滿指，他的臉上兩行清淚流淌而下。

　　“老師今日因為這靡靡之音身亡，我心甚悲！”

　　他憐惜又不舍地輕輕撫摸著瑟，然后高高的舉起：“此生，再不碰琴瑟！”

　　中年樂師抬手摔瑟，瑟斷，他抱起了鄒高的尸身，轉(zhuǎn)身離開了大殿。

　　其他樂師只是敬佩的看著中年樂師離去的背影，不敢做出相同的舉動，唯恐齊候降罪。

　　被掃了雅興的齊候拂袖而去，殿中的群臣也都臉色陰郁的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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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正當月初，沒有月亮，夜黑如漆，秋風呼嘯。

　　“黃前輩，你真的想好了？”

　　江寒認真的問道，如同三年前在陽城詢問孟勝一樣。

　　黃渭咧開嘴笑了笑：“受命于齊國之民，此劍當誅暴君。”

　　江寒沉默無言，拿著酒壺，對著黃渭舉起。

　　黃渭接過酒壺，仰起頭將酒水飲盡，回過頭看了看這座平常的小院。

　　“鉅子莫要忘了，帶給天下一個太平之世。”

　　黃渭轉(zhuǎn)身而去。

　　“走了，不必再送了?！?p>　　這是必死的一路。

　　江寒看著黃渭遠去，低下頭，握緊了手中的酒壺。

　　“會的?！?p>　　每個人都是一根柴火，在這亂世之中，只能被燒成炭，化成灰。

　　墨家的義，是為了別人活，選擇自己死。

　　不殺齊候，田午只能起兵政變，支持田午的和維護齊候的又會一團亂戰(zhàn)，齊國大亂。

　　黃渭是齊人，是齊國稟丘人，

　　他也已經(jīng)是人近暮年了，走過了大半個百年。

　　曾經(jīng)的世間流離歷歷在目，他少年時參軍入陣的那日家中之人來送他，交給他一包發(fā)黑的蒸餅，那是家里大半的余糧。

　　因為貴族爭權(quán)，田會帶著稟丘投靠了趙國。

　　齊趙二國在稟丘發(fā)生了大戰(zhàn)，結(jié)果是：“趙國大勝，齊將死，得車二千，得尸三萬，以為二京”。

　　趙人筑起了兩座京觀，尸壘成山，人頭滾滾。

　　黃渭活了下來，卻從齊人，變成了趙人。

　　可趙國人根本不把他們這些人當趙人，賦稅繁重，刑法嚴苛。

　　他的家人都被累死、餓死、打死，他一怒之下，用石頭砸死了趙國的官吏，逃了出來。

　　那樣的年月，真不叫人敢想著能活下去，路上甚至常能見到餓死的凍骨。

　　他不忍齊人因為貴族爭權(quán)，再次陷入流離中。

　　因為流離之苦，他實實在在的經(jīng)歷過。

　　黑夜里，黃渭走的很穩(wěn)當，他突然發(fā)出了一聲輕笑。

　　“世無流離饑寒，該是一個什么樣子？”

　　他額頭上的皺紋抬在一起，挺直了佝僂的身子：“老夫是見不到了?！?p>　　……

　　齊王宮，站在宮門前的兩個守衛(wèi)佇著他們的長戈，半倚在宮門邊上聊著天。

　　今日宮中發(fā)生的事情他們有所耳聞，紛紛為鄒高的慘死感到惋惜。

　　也不知道值班的時候說些閑話是不是守衛(wèi)的習俗和傳統(tǒng)。

　　畢竟在這宮門前一站就是一整天，也不是什么輕松的事兒，若是連幾句話都不讓說，那就真要把人悶得發(fā)瘋了。

　　年長的守衛(wèi)撐著懷里的長戈，扭過頭望著那空蕩蕩的宮內(nèi)。

　　平日里隊正來查班的時候他們肯定會老老實實的站著不敢發(fā)出半點聲音。

　　但是今日卻是一個人都沒有。

　　“嘿，公子午今日添了一個兒子，請了城中幾乎所有的卿大夫，為了防止有人趁機作亂，宮中大半的護衛(wèi)都去了那里。”

　　一旁年輕的護衛(wèi)笑了笑：“咱們被留在這，算是走了運了，沒人有空來管我們。”

　　另一個看起來年紀大些的守衛(wèi)靠在墻邊：“哎，就當是放上一天的假了?！?p>　　……

　　齊候的寢宮中，燈火通明。

　　四周各色紗帳長垂曳地，風吹紗動，撲朔迷離，使人飄忽神醉，透過飄忽朦朧的紗帳，能看到齊候正躺一個美人身上。

　　妃子蜷伏在齊候面前，柔媚地為齊候捏腳，小嘴兒嬌聲叨叨：“還君王也，聽首曲子也要被人管，多無趣也?！?p>　　“愛妃莫惱，觸怒了本候的人已經(jīng)被我處死了?！?p>　　齊候情不自禁，一把拉過妃子摟在懷中摸弄他的臉頰，又從腰間摸出一顆隨身夜明珠

　　妃子嬌聲昵語，尖聲笑叫著鉆進齊候的懷中，齊候不禁大樂起來。

　　他們并沒有發(fā)現(xiàn)，有一個黑影，已經(jīng)悄悄的潛入了寢宮中。

　　黃渭的臉色微寒，如此昏君，果真是該殺。

　　一柄長劍出鞘，一道劍光閃起，劍刃之上似乎盤卷起了一股黑紅色的微光。

　　“刺??！”

　　劍刃入肉的聲音。

　　“滴答。”

　　鮮血灑在了軟榻上，血液在布帛之間暈染開來，似乎染紅了那墨色山河。

　　黃渭握著手中的劍，眼中帶著一絲笑意。

　　齊候瞪圓了雙眼，滿臉不甘的神情，他到死也沒有想到，自己會死在寢宮的軟榻之上。

　　之前與齊候親昵的妃子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隨即發(fā)出了刺耳的尖叫聲。

　　“有刺客?。　?p>　　房外亮起了火光，無數(shù)腳步聲和鐵甲的叮當聲響起。

　　黃渭平淡的看了臉色慘白的妃子一眼，提著帶血的長劍，推開門，坦然的走了出去。

　　屋外長矛林立，寒光利利。

　　黃渭運足了此生最大的力氣，暢快的大吼道：“弒君者，齊人黃渭！”

　　對面站著一列早早集結(jié)完畢的弓弩手，張弓開弩，箭頭有些森冷。

　　守衛(wèi)統(tǒng)領(lǐng)的手微微抬起，然后輕輕落下：“放箭。”

　　如同飛蝗急雨，亂箭射出，幾個呼吸，淹沒了那個有些佝僂的身影。

　　黃渭的瞳孔變得渙散，視線漸漸模糊。

　　“砰…”

　　一人一劍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再無聲息。

　　“赴湯蹈火，死不旋踵！”

　　太平盛世，他終究是無緣得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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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府中，田午與眾賓客推杯換盞，醉眼迷離。

　　宮中的一名不速之客闖進了宴席中，臉上滿是驚慌之色。

　　“諸位大人，不好了，君上在宮中遇刺身亡?。　?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