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新君

　　宴席中的眾人神情各異。

　　有慌張的、有驚喜的、有錯愕的，他們的臉色不斷的變換，計較著自己的得失，卻沒有一個人流露出悲傷的神情。

　　齊候?qū)τ谒麄兌?，只不過是獲得權(quán)力的工具。

　　一棵大樹倒下，他們首先想到的是依附另一棵大樹。

　　四下無聲。

　　沒有想象中的慌亂，只有一陣沉默。

　　老成持重的國伯先反應(yīng)了過來，起身離席，走到了堂中，對著端坐在主位上的田午拜下。

　　“君上蒙難，是我大齊之殤?！?p>　　“然國不可一日無主，公子喜年幼，不諳政事，大齊國強敵環(huán)伺，三晉虎視眈眈，請公子繼任君候之位，穩(wěn)定內(nèi)政，抵御外敵。”

　　人群中一陣騷動，開始有人看向主位上的田午。

　　田午端著酒杯的手都在顫抖，幾滴清冽的酒液濺在桌面上，他努力抑制著自己的情緒。

　　“請公子繼任國君之位?！?p>　　眾人看去，是一個坐在群賓之中的老將走了出來，跪在了國伯的身邊。

　　田午認識他，他是自己帶領(lǐng)的援軍中的一個將領(lǐng)，不久前還曾為了齊候奪了自己的兵權(quán)而憤慨。

　　眾賓這才有了聲音，議論紛紛。

　　“請公子繼任國君之位?！?p>　　“公子謀國，齊國當興?！?p>　　“中軍司馬黔夫參見君上。”

　　“參見君上！”

　　……

　　田午壓抑著心頭的興奮，擺手說道：“君上蒙難，現(xiàn)在卻不是悲痛之時，今日開始，我為齊國新君，請諸位今夜回到封地后，領(lǐng)兵護衛(wèi)，以防臨淄生亂。”

　　說著他舉起了一個酒杯：“諸位飲盡。”

　　“君上請?！?p>　　田午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宴席似乎是比之前更加熱鬧了一些。

　　夜宴共飲許久，直到夜深，才堪堪結(jié)束，賓客漸漸離去，夜中重新安靜了下來。

　　剛才的那番盛景就像是從未出現(xiàn)過一樣。

　　田午望著那人群散去后的一片狼藉，半靠桌案邊，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齊候飲宴？”

　　他似乎是自嘲一般地笑了笑，若他不是齊候呢？

　　就像如今，先君剛剛身亡，他宴請群臣，沒人會在這時候提那先君，也沒人會記得。

　　田午提起一旁的酒壺，往酒杯中自己給自己倒上了一杯，高高的舉起。

　　父親，您為這大齊，征戰(zhàn)了一輩子，是為了什么呢？田氏謀國，又是為了什么？

　　“一場人走茶涼，人去樓空罷了?！?p>　　想到了小時候田和對自己的諄諄教導，田午無奈的一笑。

　　“您放心，有我在，大齊不會亡?！?p>　　酒杯微傾，清冽的酒液從杯中倒出，濺在地上，濕了田午的衣角。

　　沉穩(wěn)的腳步聲傳來，國伯走到了田午的面前。

　　“都離開了？”

　　“離開了?！?p>　　國伯摸了一把自己斑白的胡子，淡淡點頭。

　　“高氏可有什么動作？”

　　“高氏封邑燈火通明，應(yīng)該已經(jīng)得到了齊候遇刺身亡的消息，卻并未出兵?！?p>　　田午臉上閃過一絲不解。

　　他與高氏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勢同水火，按理說高氏不該不反的。

　　國伯沉聲道：“我與高伯爭斗了半輩子，他看似魯莽沖動，實則是一個心里陰沉之輩?！?p>　　“高氏如果出兵，是叛國之罪，滿門當誅?！?p>　　“若是不動，只不過是高伯與你的私仇，他一條老命，能換五萬條高氏族人的性命，孰輕孰重，他還是拎的清楚的?！?p>　　田午點了點頭。

　　是啊，掌一國政務(wù)六年之久的老政客，豈能是表面上看起來那么簡單的。

　　“高氏終為齊國的隱患，不如趁這個機會，一舉拔除……”

　　國伯搖了搖頭：“齊國并非楚國，齊國的公室與貴族息息相關(guān)，高氏是田氏代齊的功臣，若滅了高氏，只會寒了群臣之心?！?p>　　頓了一下，國伯繼續(xù)說道：“至少現(xiàn)在還不能滅，等待良機吧?！?p>　　“那就這樣放過高氏？”田午的語氣中有一些不甘。

　　國伯點了點頭，想到了那日宴席上江寒說的一句話。

　　“能忍辱負重者，方能成就大事。”

　　田午嘆了一口氣，無奈的聳了聳肩。

　　“好吧，明日我繼位之后，與高氏約法數(shù)章，讓他們不涉軍政，不掌兵權(quán)，在高氏沒有不臣之舉前，我不會動高氏?！?p>　　國伯蒼老的臉色露出了笑意，掌權(quán)者一念之間，可以決定萬千人的生死，一國之君更甚。

　　所以，為君者，更加不能隨心所欲。

　　田午已經(jīng)具備了一個明君的潛質(zhì)，自己的眼光果然沒錯。

　　國伯身體微傾，鄭重的說道：“還有一事需要公子決斷?！?p>　　國伯并沒有如同其他大臣一樣，口稱君上，因為他與田午之間的關(guān)系，并不需要如此。

　　“國伯請講。”

　　“公子喜已經(jīng)被宮中的甲士控制住了?！?p>　　田午的神情一僵，低下了頭，眼中有幾分不忍。

　　“國伯的意思是…”

　　“公子喜才是齊國的禍源，諸國歷代由強轉(zhuǎn)弱，多因公室相互攻伐?！?p>　　深夜少有聲音，路旁的淺草之中似乎能聽到蟲鳴，還有淺淺的風聲在耳邊輕吹。

　　田午似乎感覺到了冷，緊了一下自己的披風。

　　國伯從自己的懷中拿出了一個盒子，盒子里面鋪著錦緞，顯得十分精致，錦緞之中，有一枚藥丸靜放在那。

　　“請公子決斷?！?p>　　田午背著手，在院中踱步，身上華貴的衣袍隨著他的步子卷動。

　　他終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六親不認的一步，徹底淪入這權(quán)勢中的最后一步。

　　“好生安葬?！?p>　　國伯靜靜鞠躬，捧著藥盒離開了公子府。

　　藥盒中裝著一顆劇毒的藥丸，也是從這一刻起，田午不再是齊國的公子，他徹底的成為了齊國的新君。

　　……

　　齊候剡遇刺身亡，公子喜傷心太重，而又體虛，氣血攻心而死的消息很快傳遍了臨淄。

　　其中種種現(xiàn)象表明，這件事情的背后，田午一定脫不了干系。

　　尤其是宮中秘衛(wèi)統(tǒng)領(lǐng)，心中已經(jīng)了然。

　　昨夜他被田午特意請到了宴席上，才有了宮中守備空虛，刺客得以行刺的機會。

　　國伯用藥毒死了公子喜，他們也是知道。

　　可他們會說嗎？他們不會。

　　他們只會效忠齊候或是齊候的繼承人，如今齊候剡已死，田午，就該是他們效忠的對象。

　　更何況他們本來也希望齊國能有一位明君。

　　還有一則消息，高伯請求人殉，在封邑中自刎身亡。

　　臨淄城中沒了安寧，一夜之間。

　　死了一個齊候，一個上卿，還有一個不知名的齊國劍客。

　　沒人坐得住，各邑大夫紛紛趕來奔喪，帶著幾分不安的動蕩。

　　但這動蕩沒有持續(xù)太久，公子田午大臣的建議下，臨危繼位，成了齊國的新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