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麻煩啊……”
天空獨自坐在指揮席上,周圍空間靜謐得讓人窒息。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逝了一個小時,然而這位青年卻毫無睡意。今天一天經(jīng)歷了太多的事情,就連神經(jīng)一向堅韌的他,此刻也不禁有了種虛脫的感覺。
“數(shù)億人的墳場……全部是三一二十年去世……”天空將目光投向了舷窗外的大地,恍然間仿佛看到了黑暗中無數(shù)亡靈亂舞。
次元震發(fā)生時間是三一一九年,也就是說這數(shù)億人的死亡時間是在次元震后一年,兩者間必然有所聯(lián)系。但是,百年前帝國第一次到這里的時候,也就是次元震發(fā)生大約四百年后,第三行星上的居民明明還有兩億,并且社會發(fā)展得也堪稱健康。如果不是彼安海盜破壞性掠奪的話,這個星系應(yīng)該已經(jīng)擁有了自己的高度文明社會,為什么還會發(fā)生那種事情呢?
“唔,實在搞不懂?!碧炜崭纱嗤顺隽怂伎嫉拿詫m。應(yīng)該還一些他所不知道的東西,否則光憑眼前的情報根本無法作出正確判斷。如果第三行星還有原住民的話,或許能從他們口中得知事實的真相,不過這個希望早在百年前就被彼安海盜的那一炮所斷絕。當(dāng)然,花些時間調(diào)查周圍環(huán)境應(yīng)該也能找出一些蛛絲馬跡,不過現(xiàn)在他卻只想趁早離開這片詭異無比的地下墳場。
天空揮手關(guān)閉了舷窗,同時也將自己和那片流溢著厚重死氣的大地隔離。雖然艦橋內(nèi)的光線依舊明亮,然而卻沒有一點聲息,一閉上眼睛仿佛就能夠感覺到無數(shù)惡念的侵襲。這種無依無靠的孤寂感,就好像初到帝都獨自搭乘逃生艙漂浮在武警虛空中似的。
“有旺財陪著她,應(yīng)該沒有關(guān)系吧?”天空有些憂慮的望向艦內(nèi)某方位,他此刻倒真的希望那位夏蘭少女能專注在與過去戀人的回憶中,不像自己一樣只能無助地被孤寂侵蝕。
“誒?”天空雙手抱頭仰躺在靠背上,一件純白的東西晃過他視界的角落。
那是一件由三枚羽毛構(gòu)成的手飾,每一枚羽毛皆純白無暇,在羽根末端鑲嵌著青玉粒。這是亞姬贈與自己的護(hù)符,是純潔之翼的思念結(jié)晶。自從得到它后,海特蘭德之子就再沒被那股莫名狂躁的情緒困擾過,于是將護(hù)符小心翼翼地鑲嵌在終端手環(huán)上,并且一直佩帶著。
“亞姬姐……”
天空凝視著那溫暖的純白之羽,輕輕叫出了這個名字。在體內(nèi)蔓延開的不適感驟然退去,不斷侵蝕精神的孤寂也在瞬間化為了虛無,就像被那對溫柔的白翼擁在懷中一般,那股令人心醉神迷的溫暖瞬間驅(qū)散了所有的死氣。
“亞姬姐……”
天空忍不住再一次呼喚著那個名字,并輕輕撫mo著那三枚純白之羽。與那位女性共同擁有的記憶如同走馬燈似的在他腦中閃過,源源不絕涌出的溫暖從心里滿溢而出,然后隨著血脈流遍全身。
一股熾熱的思念在心中醞釀盤旋,就欲破繭而出。天空不由得閉上眼睛,卻似乎隱隱聽見了那個在心靈深處不斷回響的無限溫暖的聲音……
………………
而此刻,雅麗亞卻在和鬼魂做伴。
他來到佐爾的房間,脫下防護(hù)服的手套,親手觸摸著這間不足十諾碼平的小房間里的每一件東西。她期待能在這里找到一些佐爾還活著的證據(jù),不過卻連一份遺書都沒有找到。
那些曾與佐爾共同擁有的記憶斷斷續(xù)續(xù)地在她腦海中閃現(xiàn),然而卻沒有一處是完整的。這讓雅麗亞恐懼不已,并更專注于對佐爾的思念中,不過卻絕望的發(fā)現(xiàn)到,那些不完整的、被認(rèn)為缺乏的片斷本來就不曾存在過,去掉那些由狂熱感情渲染出來的色彩后,她與佐爾共同擁有的真實記憶竟然是如此蒼白而貧乏!
雅麗亞撲倒在佐爾的床上,傷心地哭泣著。她無法承認(rèn)自己過去深愛的竟然是心中虛構(gòu)的影子,這就像要否定自己此前人生一樣艱難。在那片流溢著厚重死氣的大地上,這位夏蘭少女曾經(jīng)受了巨大的精神沖擊,而那股恐懼的根源直到現(xiàn)在還殘留在她的心中。原本希望與佐爾的回憶能消弭這股恐懼的根源,然而她卻愕然發(fā)現(xiàn),來自過去的呼喚卻正將她一步步拉入死淵!
恍然間,雅麗亞似乎能看到無數(shù)從未見過的異型生物正拉扯著自己,要帶她前往它們的世界,死亡的世界。
“不,不能這樣……”尚殘留著的一線理智讓她開始掙扎,想掙脫那無數(shù)亡靈的束縛,然而卻是白費力氣,她的意識開始漸漸墜入了冰冷的黑暗中……
不過幸運的是,她的身邊還有著一位忠心耿耿的騎士。
“吱!吱吱!”雖然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問題,但旺財卻明顯察覺到這位女性的身體機能正在急速衰落中,于是尖聲叫喊起來,但似乎沒有任何作用。見勢不妙的貌似艾紐霍嘉爾之鼠,當(dāng)機立斷狠狠一口咬在雅麗亞的手上,同時釋放出一股輕微的電流。
“嗚!”雅麗亞慘叫一聲,反射般地坐了起來,于是終得以擺脫那幾乎將她吞噬的死淵。然而回顧此前兇險,任這位牙之女繼承了伊斯埃雷的勇敢,卻依舊悚然不已,不覺間汗透重衣。
“謝、謝謝你啊,旺財。”雅麗亞輕輕撫mo著這只貌似艾紐霍嘉爾之鼠的毛發(fā),對它至上了謝意。然而那位主人的臉卻突然在她心中浮現(xiàn),與佐爾的蒼白記憶不同,那張容貌鮮活而流溢著旺盛的生命力,并且與此相關(guān)的記憶也是充實而明快……一瞬間,雅麗亞似乎發(fā)覺了某些東西。
“……走吧,旺財,我們到你主人的身邊去?!彼龔拇采险玖似饋?,伸出手托起旺財放到肩上,最后環(huán)視了一眼佐爾的房間,輕嘆一口氣后推門走了出去.
……………………
“你、你在做什么?先任翔士。”雅麗亞口愣目呆地注視著那位海特蘭德之子。此刻他仿佛化身為一頭野獸,正對滿滿一桌食物兇狠廝殺著。
“……長、長官?”正將一大塊牛排送入口中的某人,看到突然出現(xiàn)在艦橋入口的雅麗亞,頓時露出像是惡作劇被人抓到后的尷尬表情。拿著刀叉的雙手在空中足足凝固了十秒鐘后,他才一口吞下了牛排,就著紅酒很艱難似的咽了下去,接著才以微微害羞的語氣開口問著。
“呃,難道你也餓了嗎?”
在目睹某人那滑稽模樣的瞬間,雅麗亞就仿佛聽到了那重重包裹自己的悲傷與沮喪寸寸崩裂的聲音,不過同時黯然下去的,還有一份她自己也說不出來的期待。
“我……”雅麗亞舔了舔嘴唇,用力瞪向那個人。“我已經(jīng)十小時粒米未進(jìn)了,就算感到饑餓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是沒錯啦……”天空以懷疑的目光注視著那位以昂然之姿到自己對面,然后坦然坐下去的夏蘭少女,心里那叫一個迷惑啊……
“這是為我準(zhǔn)備的餐具吧?那我就不客氣了?!睙o視某人那心痛的表情,雅麗亞徑直將煎炸得最好的那塊牛排放進(jìn)了面前的盤子里,然后又為自己倒上了一杯流溢著漂亮光澤的紅酒。
“呃,長官,你不是還在跟那家伙告別嗎?怎么這么快就出來了???”
雖然那副餐具確實是為可能出來的雅麗亞準(zhǔn)備的,不過因為想盡快填飽肚子的緣故,所以天空只花時間作了一人份的菜肴。此刻差不多只吃了半飽的他,不禁以心痛的表情注視著那位坦然分享自己生存資源的夏蘭少女。
“告別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所以我就出來了?!毖披悂営玫恼Z氣回答著,并持續(xù)以優(yōu)雅的動作將切成小塊的牛排和松菇送入口中,她確實感到有些饑餓。
“是、是這樣啊……”天空搔了搔腦袋,干脆放下了餐具,把剩下的菜肴全部讓給了雅麗亞。雖然不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情,竟然能讓這位原本沮喪的少女一下子振作到這種程度,不過再怎么說也算是件好事情吧?
“嗯,先任翔士,你的廚藝不錯??!”稍稍充實了一下空虛的胃部后,雅麗亞開始將注意力轉(zhuǎn)移到菜肴的味道上來,仔細(xì)品嘗后忍不住露出驚奇的表情,如此稱贊道。
“謝謝?!币驗閺N藝正是這位海特蘭德之子引以為傲的技巧之一,所以天空露出了滿意的笑容,率直接受了雅麗亞的贊美。“其實如果是故鄉(xiāng)的菜肴的話,我有信心能做得更好一些,不過這里能找到的材料就只能作出這種東西?!?p> “嗯,我覺得這樣已經(jīng)很不錯了?!毖披悂唽⒆詈笠粔K牛排送入口中,細(xì)細(xì)咀嚼后,又舀了一勺標(biāo)準(zhǔn)口味的速溶番茄濃湯,不過在入口的瞬間卻露出很想吐出來的表情?!啊辽俦冗@種充滿機械味道的東西要還好吃得多?!?p> “這個,其實我也不喜歡那個味道……”因作比較的對象實在算不上水準(zhǔn),天空不由得露出稍稍受傷的表情,然后開始將盤中那些純粹裝飾用的青菜挑給了旺財,然后津津有味地看著它被包裹在里面的辣椒給刺激得上下亂竄。
“你又在虐待它了?!毖披悂啺櫰鹈碱^,對幸災(zāi)樂禍的某人投以譴責(zé)的視線,然后舀了一些番茄濃湯放在桌子下面,旺財才終于停了下來。
“這是愛啊,愛?!碧炜找匀の栋蝗坏哪抗庾⒁曋雷拥紫侣耦^喝湯的貌似艾紐霍嘉爾之鼠,隨口回答道?!爱吘?,在我的故鄉(xiāng)可是信仰著‘打是親、罵是愛’的教育方式,所以我的行為只是向旺財表示出親愛之意而已?!?p> “有這樣的事?”因為天空看起來不像是說謊的樣子,因此雅麗亞稍稍發(fā)愣一下,然后無意識地問了出來?!拔矣浀迷谄炫炆系臅r候,你好像很喜歡捉弄我,難道那也是……”
“咦?”天空一瞬間露出狼狽不堪的表情,而問出這個問題的雅麗亞醒覺后也不禁滿臉通紅,不過卻沒有回避那個人的目光,反而好像等待答案似的認(rèn)真看著他。
“呃,長官……”就像犯了錯誤的小孩子,天空死死盯著腳底,以小到幾乎聽不到聲音說道:“其實我只是覺得那樣很有趣而已?!?p> ……………………
第二天一早,地下墳場的自動采光系統(tǒng)開始運作,將肆虐地表的光輻射收集、過濾為不會對生物組織造成損害的柔和光線,然后反射到這片位于地下三千諾碼的大地來。
這時,準(zhǔn)備返回的兩人走出勘察艦,卻發(fā)現(xiàn)呈現(xiàn)在他們面前的竟然是一幅與昨晚完全不同的景象。
那陰森詭異的死氣已經(jīng)煙消云散,柔和的光幕自空中灑下,天上不時有鳥群飛過,遠(yuǎn)處也偶爾能看一些草食動物的蹤影。如果不是那些縱橫林立的黑色碑牌,眼前簡直就是一片生機勃勃的草原景象。
“不可思議……”雅麗亞瞪大眼睛打量著眼前的一切,感覺這片蘇醒的大地仿佛在為自己的新生祝福似的,不禁感動莫名。
“生孕死,死孕生,本來就是大自然最基本的循環(huán)。這個生態(tài)系統(tǒng)能發(fā)展得如此完備,有很大的原因是那數(shù)億死者的功勞啊……”天空也不禁露出愉快的表情,深深感慨著大自然的神奇。
“是呢。”雅麗亞蘊含著強烈不滿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悠閑心情。待這位海特蘭德之子轉(zhuǎn)頭望去的時候,這位夏蘭少女已經(jīng)冷冷地別過頭,徑直向不遠(yuǎn)處的升降塔走去。
“唉,看起來她真的是生氣了誒……”天空不由得苦笑了出來。
自從昨晚不小心失言觸怒了這位少女后,兩人間原本融洽的氣氛就一下子冷了下來。雖然雅麗亞并沒有回去佐爾的房間,還是在艦橋內(nèi)待了一個晚上,不過從那時起她就沒有再跟天空說過一句話,只是徑自逗弄著旺財而已。
雖然天空擅自期待這位夏蘭少女能在第二天恢復(fù)過來,不過看樣子雅麗亞似乎并不打算回應(yīng)他的期待,于是這位海特蘭德之子只得唉聲嘆氣地跟在了那美麗倩影的后面,并不由得回想起了與夏音相處的情景。
“你的主人啊,是個討厭的笨蛋?!毕刃幸徊竭M(jìn)到升降梯里的雅麗亞,開始數(shù)落著肩上的旺財。“旺財,你可不要被他帶壞哦。”
……………………
在升降機內(nèi)戴好頭盔,兩人才走出來,不過依舊是雅麗亞走在前面,而天空跟在后面。就連一向和海特蘭德之子如影隨形的旺財,這時候也毫不猶豫地拋棄了主人,親密地粘在那位夏蘭少女的肩膀上,毛絨絨的尾巴不停搖晃,顯得相當(dāng)開心。
“那個混帳東西!”
一道陰郁的視線凝固在那兩個看起來和諧異常的背影上,某人咬牙切齒的嘀咕著。雖然不知道其源頭究竟是那只和少女親密無間的老鼠,還是那位和老鼠親密無間的少女,不過一股揮之不去的郁悶感卻沉沉地壓在了這位暴君的心上,而他的視線也不知不覺變得有些危險了。
“吱?”感覺到背后如針芒般的敵意,旺財不禁詫異地回頭望去,不過卻正好對上了那雙仿佛燃燒著熊熊陰郁之火的黑瞳,嚇得全身一抖,然后就飛快地躲進(jìn)了雅麗亞的上衣口袋中,死死不肯再露出頭來。
“旺財?”雅麗亞有些詫異地拍了拍口袋,然后感覺到這只貌似艾紐霍嘉爾之鼠正微微顫抖,于是轉(zhuǎn)身望向那位暴力的主人,聲音就像詠詩般悅耳。
“你,不許再嚇?biāo)?,否則我就不原諒你?!?p> “咦?”天空稍稍愣了一下后,接著露出驚喜的表情。“長官,這么說……你已經(jīng)原諒我了嗎?”
“嗯,看在昨天那頓美味晚餐的份上,我就原諒你以前捉弄我的事情。”雅麗亞點點頭,然后以清冷的聲音宣布道:“不過若是你以后再膽敢捉弄我的話,那就要有承受嚴(yán)厲處罰的覺悟才行?!?p> “嚴(yán)厲處罰?”在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天空又再度感到好奇起來?!斑溃L官你能不能說具體一些,這樣我才好判斷啊?”
雅麗亞凝視著天空,表情嚴(yán)肅,然而目光中卻蕩漾出微微笑意,好一陣后才搖了搖頭,輕輕說道:“……不行?!?p> “嘛,反正試過一次后就知道了。”天空聳聳肩膀,重新露出帶有邪惡意味的笑容,開始和這位夏蘭少女并肩前進(jìn)。
走出通道,兩人來到了當(dāng)初降下的位置,雅麗亞打開終端手環(huán)試著與巡查艦取得聯(lián)系,然而響起的聲音卻是“你所尋找的終端不在通訊可能的范圍內(nèi)”。
“怎么會這樣?”雅麗亞不禁感到愕然,天空則抬頭凝視著頭頂那如同針尖般大小的光芒,一股不祥的預(yù)感化為厚重的黑云霎時間籠罩在了他原本明朗的心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