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書生明顯意有所指,其他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聚集到應知非身上。
應知非瞥了宋文舟一眼,兩人心照不宣。
“還真讓話癆猜中了?!彼麑λ挝闹鄹鼭M意了。
這一出雙簧,果然是想乘借大勢,利用圍觀之人,給他扣一個“自導自演”的帽子。
而這種事,從來都是解釋不清的。
好在宋文舟先發(fā)制人,使了一招地圖炮,把在場之人悉數(shù)打成一派,不分遠近親疏。
這一手奇計,倒逼他們“自證清白”的同時,也使眾人留了幾分心眼,令他們對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好戲,生出了些許警惕和懷疑。
否則,這個淺顯的計,可能真就成功了。
回到眼下,無論圍觀群眾怎么想,至少表面上,沒有多少人貿然下場。
“你覺得,是誰……”有學子輕輕一撞身邊人,神情莫測。
他身旁的人搖了搖頭,顯然是認為,此刻就下結論,為時尚早。
除卻真正的路人,也有渾水摸魚之輩。他們依然沒有放棄掙扎,試圖將話題帶到應知非身上。
只可惜,收效甚微。
應知非冷眼旁觀,特意多聽了一段時間,任周圍的學子交口議論,也等混在其中的有心人將戲做足。
吃瓜群眾,往往比正主更著急。在等待的過程中,他們會自行補全故事的脈絡和細節(jié),而且,往往比事實更精彩。
應知非深諳這個道理,耐心非常足。
他看見眾人的質疑越來越深。
也看見任平的臉色越來越沉,與他那定力平平的大師兄一樣。
果然是師兄弟啊。應知非愉快地送上一道輕笑,對任平的臉色表示滿意。
任平眼珠鼓了鼓。
人聲鼎沸,眾說紛紜,但議論總有平息的時候。
應知非始終不作回應,他們反倒待不住了。
終于有人按捺不住看戲的心,主動上前兩步。
“說到橫武關,我等之中,當數(shù)應大郎最為熟悉。就請應大郎與諸位同窗說上一說?”
沒等應知非回應,他迅速問道:“方才那位學兄所言,究竟是不是實情?”
霎時,宋文舟臉上浮起關切,遲疑地喚道:“未明……”
他還主動上前,拍了拍應知非的肩,借著對視的機會,給應知非使了一個眼色。
應知非心領神會,立刻換上一副傷懷的姿態(tài),眼中有悲傷、也有懷念。
幾度啟齒皆無言,半晌,應知非默然一嘆。
議論聲再度傳來,然而這一次,針對的卻是那一位“冒冒失失”的學子。
“這,豈不就如傷口撒鹽……”
“是啊,誰還沒有個傷心事……”
周圍一片嘀嘀咕咕,聲音不大,卻足以被人聽清。
那學子臉色發(fā)紅,滿面慚愧。畢竟是讀書人,要臉。
應知非觀察入微,又不曾放松戒備。捕捉到任平臉上一閃而逝的狠厲,他了然地挑起眉。
“罷了?!?p> 區(qū)區(qū)兩個字,意味深長。
不等旁人細想,應知非挺起胸膛,干脆利落地說:“讀書人,當以天下為先。諸位兄臺著眼八方,憂心家國,應知非敬佩?!?p> 他以目光掃過周圍,一瞬間斂盡悲懷,神色爽朗。
“既然諸位有心,我不能不捧場?!?p> 而后,應知非看向先前那一個滿臉義憤的年輕書生,拱手問道:“閣下到過橫武關?”
書生道:“不瞞應大郎,在下曾隨長輩游歷四海,在橫武關留過一段時間,見到了許多事?!?p> 他臉上情緒涌動,似忠憤、似壓抑、似哀切,萬般心懷展示分明,一番表演淋漓盡致。
應知非微微頷首,也不追問。
他在短暫的沉吟之后,竟出人意料地笑了笑,滿眼慨嘆:“我在橫武關的見聞,與閣下倒是不同?!?p> 剎那間,人聲嘈雜,一片驚訝。包括宋文舟與賀北亭在內,所有人都在懷疑自己的耳朵。
應知非作為鳳陽伯的親子,竟然否認了那書生的話?
事實上,眾人心中都有一桿秤。
能進入亞圣學宮的人,對朝局不說有多熟悉,至少都有個大概的認識。
大秦朝堂,傻子不多。故意打壓邊軍,無異于將北方重鎮(zhèn)拱手相讓,他們做不出這種事。
但京城對橫武關的忌憚,也是根深蒂固、由來已久。
不會刻意為難邊軍,不代表他們愿意幫忙。
橫武關的局勢,未必如那書生所言一般糟糕……但也好不了多少。
北地苦寒,人盡皆知。而橫武關的困境,正是大秦朝堂壓榨、牽制鳳陽伯一黨的重要棋子。
只要應黨還有余力相助邊軍,其他人就不可能出手。
起初,在場眾人之所以懷疑,這一場好戲是應知非一手編排,正是因為這一點。
應黨哭窮,也就是這幾套花樣……
朝堂與儒林早已見怪不怪。
但,應知非竟然否認了那書生的話!
書生滿面震驚,甚至隱隱有些猙獰,再精湛的演技,也無力支撐見了鬼一般的心情。
他全然沒想到,應知非竟然不按常理出牌。
然而,不多時,一陣狂喜涌入心頭。
“無非是嘩眾取寵,或是病急亂投醫(yī)……”
他很快得出一個自以為合理的結論,而后冷哼一聲:“應大郎可要好生說話,莫要辜負先祖,莫要辜負自己的良心!”
應知非目光澄澈,坦坦蕩蕩地說:“那是自然。”
一字一頓,擲地有聲。
他環(huán)視一周,緩緩道:“橫武關,坐落在北方凍土,臨近妖國。天災人禍接連不斷,百姓沒有一日安寧。”
“前言不搭后語,令人發(fā)笑!”書生見他示弱,當即乘勝追擊。
應知非喟嘆一聲:“閣下何必如此著急。”
“橫武關常年困苦,天下皆知。但若說邊軍缺衣少食,未免看輕了當?shù)匕傩?!?p> 他忽地揚聲高喝,眉目凜凜。
賀北亭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的眼神登時變得復雜,取代了宋文舟,充當捧哏:“百姓?”
應知非昂首沉眉,言辭慷慨:
“北境戰(zhàn)火綿延,橫武關百姓與邊軍兒郎并肩抗敵,結下一番深情厚誼。許多人散盡家財,極盡手段,為邊軍籌措糧餉、補足輜重。
“有錢出錢,有力出力,但有一粒余糧,就都送給了邊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