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連灣。
以“定遠(yuǎn)、鎮(zhèn)遠(yuǎn)”為首,北洋海軍的大小近30艘艦艇排成整齊的夾縫魚貫陣,在寧靜的海面上迤邐而行。夕陽靜靜的投射在采用黃白黑三色的維多利亞式涂裝的軍艦上,勾勒出了19世紀(jì)末蒸汽動力戰(zhàn)艦特有的簡潔輪廓。
任令羽現(xiàn)在終于登上了“定遠(yuǎn)”艦——在早已守候在首樓甲板的北洋海軍提督丁汝昌、右翼總兵“定遠(yuǎn)”艦管帶劉步蟾等一眾將領(lǐng)的簇?fù)硐?,作為李鴻章此行隨員之一的任令羽安靜的隨著大隊,從位于布置在艦首的那門克虜伯1880式150毫米鋼箍套炮后的人員出入艙口沿舷梯向下,進入了位于軍艦主甲板下,作為艦上主要生活區(qū)的下一甲板。
李中堂似乎對于這艘耗費他無數(shù)心力才得以購入的鐵甲艦分外情有獨鐘,自進入下一甲板后,他便徑直奔向了位于艦首的西式軍醫(yī)院,一一詢問完了醫(yī)院內(nèi)的藥品配置和器械情況后,他才帶著丁汝昌等一干人等,沿艦內(nèi)通道經(jīng)過廚房、禁閉室、警衛(wèi)室等功能艙室,步入了“定遠(yuǎn)”艦上的鐵甲堡。卻又在地板上那6個大型的艙蓋前停了下來——根據(jù)任令羽對于“定遠(yuǎn)”級的了解,這6個艙蓋下應(yīng)該就是“定遠(yuǎn)”艦的彈藥艙,他抬頭看向頭上的天花板,毫不意外的在那里發(fā)現(xiàn)了用于向艦上各炮位傳送炮彈的軌道和天車。
走在隊伍最前面的李鴻章正在低頭和丁汝昌交談著什么,任令羽聽不清他們談話的內(nèi)容,但從這兩位老人臉上各自的凝重神情來看,這應(yīng)該不是什么讓人愉快的對話。
跟著李鴻章走過彈藥艙出口,又穿過那兩個用來驅(qū)動下一甲板上的4門305毫米大炮的巨型曲軸搖臂,再經(jīng)過艦體中后部的煙囪豎井和發(fā)電機房,便已經(jīng)出了鐵甲堡,到了位于艦尾的軍官生活區(qū)那間布置考究的軍官餐廳,而這里也就是任令羽等人下一甲板之行的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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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治明”,人群最前方突然傳來了李鴻章中氣十足的招呼聲,而正在為穿越時沒有把DC帶過來而懊惱不已的任令羽則渾身一凜,他立刻把滿腦子的胡思亂想拋諸一旁,穿過人群來到了李鴻章的面前,拱手道:“中堂”。
“禹廷,”,李鴻章對著身邊的丁汝昌笑道,“這便是你在電報中時時向我打聽的任治明,治明,還不快過來見過丁軍門?”
任令羽無暇顧及周遭人好奇的目光,直接轉(zhuǎn)向了站在一邊的丁汝昌,“下官給丁軍門請安?!?p> “免禮!”,丁汝昌搶上一步,已是一把攙起了任令羽,他上下打量了任令羽一番后,由衷地道:“自讀了治明的《日本兵備略:海事篇》后,真讓人茅塞頓開!能得治明這樣的青年干才為我所用,當(dāng)真是我北洋的幸事?!?p> 任令羽望著面前這位容貌清矍的北洋海軍提督,驚訝的睜大了眼——他說的竟然是一口頗為流利的英語……
“丁軍門是怕治明久居海外,于國語已有些生疏了。”,站在另一邊的劉步蟾突然插了進來,他轉(zhuǎn)過臉對著丁汝昌,“稟軍門,卑職曾在天津水師學(xué)堂和任大人見過,任大人的國語也是相當(dāng)流利的,軍門大可放心與之交談?!?p> 任令羽眼中的疑惑之色更濃了——水師學(xué)堂那一次會面,他幾乎已經(jīng)把劉步蟾得罪到了極處,何以后者此時談起他來竟如同評論一個久別重逢的老友一般?他用眼角的余光在在場的諸人臉上一一掃過,最后在站在劉步蟾身邊的張佩綸身上停了下來,而張佩綸也正望著他,含笑不語。
“原來如此!”,任令羽的心下一是一片恍然!自登上“定遠(yuǎn)”艦起,張佩綸就一直在和劉步蟾竊竊私語著什么,此時看來,他應(yīng)該是在和后者說明水師學(xué)堂那場罷課事件的前因后果——如果沒有當(dāng)初自己的堅持,而是讓事情如李鴻章構(gòu)想的那般一一發(fā)展下去的話,那么此時非但嚴(yán)復(fù)已經(jīng)丟官去職,恐怕連試圖染指水師學(xué)堂的劉步蟾自己也要吃掛落……
投之以木桃,報之以瓊瑤,面對自己主動伸出的橄欖枝,眼前這個北洋水師“事實之提督”還是體現(xiàn)出了適度的友好。
只是……任令羽望著笑容可掬的劉步蟾——這究竟是真心的和解,還是僅是必要的敷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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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洋的開花彈,當(dāng)真已經(jīng)消耗到如此地步了?”,在將任令羽等隨員在“定遠(yuǎn)”上的臨時居所一一安排好后,李鴻章才帶著張佩綸走進了丁汝昌的提督艙室,剛剛在艙內(nèi)那把西式扶手椅上坐定,他便迫不及待的向丁汝昌詢問起北洋艦隊的彈藥情況來。
在剛才進入“定遠(yuǎn)”的鐵甲堡后,丁汝昌便在彈藥艙上對答時向他簡要的說明了北洋海軍的彈藥儲備情況,而其言語中透出的濃濃擔(dān)憂讓李鴻章也不由得悚然心驚。
“回中堂,我北洋艦隊之‘八大遠(yuǎn)’中,‘定、鎮(zhèn)、濟’系光緒十一年自德意志購入,迄今已有六年;而‘致、靖、經(jīng)、來’自光緒十三年于廈門編入我艦隊以來,亦有四年。數(shù)年下來,各艦歸國時所攜之開花炮彈,在平日訓(xùn)練時便已消耗的七七八八?!?p> 丁汝昌臉上的憂色更濃,他繼續(xù)道:“下官也曾與水師營務(wù)處、海防支應(yīng)局和旅局交涉,看能不能為北洋從速添購開花彈,但營務(wù)處回函下官,稱光緒十四年重修‘三?!?,我北洋所得之經(jīng)費連年遞減,用以購買日常所需之燃煤都略嫌不足,尚要靠唐景星時時接濟,就更不要說需從海外購入之開花彈了……”
“中堂,海上開戰(zhàn),彈藥就是我水師官兵的性命!就算朝廷暫時還不能給我北洋添購船炮……那,多給北洋添置些開花炮彈,總還是說的過去的吧?”
李鴻章腮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兩下,丁汝昌自同治元年淮軍初創(chuàng)時便入他麾下,迄今已近30年。而他對這個老部下的為人亦是熟知——才略武勇,卻又樸誠忠厚,自出掌北洋海軍以來,深得將士愛戴,即便是心高氣傲如劉步蟾,盡管對自己的這個頂頭上司的能力頗為腹誹,但對其為人卻也是尊重有加。
簡而言之,這是個能吃苦的老實人!而如今既然連他都忍不住在自己面前大吐苦水,那就只能說明這支艦隊的戰(zhàn)備情況真的已經(jīng)惡化到讓人觸目驚心的程度了……
“禹廷軍門”,自進入提督艙室以來就一直窩在一角看電報的張佩綸此時突然開口了,“中堂離開天津后,經(jīng)有直隸總督衙門轉(zhuǎn)發(fā)到你這的電報就只有這些么?”,張佩綸一手捏著寥寥幾張電稿,頗為奇怪的問道。
“幼樵,的確只有這些?!?,丁汝昌囁嚅了片刻,才選擇了“幼樵”這個稱呼——他和張佩綸雖早就相識,但卻向不相熟,而張佩綸早已被清廷褫奪了官身,這讓丁汝昌剛才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他是好。
張佩綸不以為忤的笑了笑,把臉轉(zhuǎn)向李鴻章:“中堂,京中來電,慶王爺貴人事忙,此次北洋大閱,怕是來不了了!”
李鴻章的兩道長眉極微小的皺了皺,“還有呢?”,他問道。
“還有就是天津那邊轉(zhuǎn)來的,高陽給學(xué)生的私信……”,張佩綸突然收住了口,向著丁汝昌抱歉的笑了笑,而后者也很知機的向李鴻章行了個禮,便自己推門離去了。
“什么事?”,李鴻章沉聲問道——張佩綸早不說話晚不說話,偏偏選在丁汝昌和自己訴苦的關(guān)節(jié)上開口……
那這封來自禮部尚書李鴻藻的私信中,也許就藏著自己需要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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