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極靜,開門的時候還能夠看到門上的黑漆剝落不少,也是該修整了,這樣的事情若是不請專人來弄,便只有女子挽袖上手才好,可曲先生那樣的一個好似不食人間煙火的人,想象她來給門刷漆,可真是……
“今天晚了,明兒我買桶漆來刷門吧!”羅清鳳邊往里走邊對小童說。
小童掩著嘴笑:“早就買好了,就在后面放著哪,你明天只管來刷就是了!”
羅清鳳無語,有事弟子服其勞,這句話,曲明可把它貫徹到底了,自從羅清鳳拜師之后,學(xué)琴這件事不說了,其他的,這院子里的一些活計也都成了她的,儼然把她當(dāng)做親生女兒使喚了。
看來繼承權(quán)也不是白來的,若弟子都是這般模樣,那跟親生女兒也差不多了,還比親生女兒更好,親生女兒還有不孝的,而弟子就只有言聽計從的份兒,否則,毀掉的便是一輩子的前程。
有時候,羅清鳳也想,既然都是這般,自己這個弟子就當(dāng)?shù)糜悬c兒虧了,先不說曲明的琴藝好還是不好,曲明自身可是屬于窮困的那一類,并且還是那種窮且益堅,絕不會改志,明知道琴藝沒有什么前途,卻還是不改行,矢志不渝地鉆研,這份兒精神就夠讓人佩服了。
佩服歸佩服,但沒有錢財是一定的,除了書院的那份兒死工資,曲明再沒有其他進項,若是有哪天她不教琴了,書院不要她了,先不說住的問題,怕是吃飯都成問題??上攵莻€繼承權(quán)到了她這里,是一兩銀子也落不下的。
“聽說你考了院試第一,恭喜你了!”小童聲音綿軟,羞澀地笑著說。
“你消息倒快,我正準(zhǔn)備跟師傅說哪,你就知道了!”羅清鳳笑著說了一句,她得到院試成績的第一時間想通知的就是羅奶奶和曲明。
自從她在書院的小院試得了第一之后,羅奶奶對她的態(tài)度和緩多了,祖孫兩人關(guān)系迅速融洽起來,絲絲縷縷的親情雖不濃烈,卻也讓人記掛了。而曲明這里,她一直認真負責(zé)地教授自己學(xué)琴,半點兒不曾藏私,甚至還在學(xué)琴之外指導(dǎo)她的文章,羅清鳳對她尊敬有加,也當(dāng)做一個親人一般看待,想著以后給她養(yǎng)老送終的。
小童臉色一紅,張嘴正要說什么,卻已經(jīng)走到了房門前,羅清鳳整了整衣衫敲了兩下門,道:“師傅——”
“進來吧!”門里傳來一聲回答,伴隨著兩聲低咳。今年秋,天氣驟變,多有得流感的,曲明平日里就消瘦得厲害,這次又病了,愈發(fā)脫了形,上次見幾乎就是皮包骨頭了。
羅清鳳臉上微有憂色,她特意找蔡大夫來給看了一回,只說是“心有郁結(jié)”又受了寒所致,方子也開了,卻還總是有咳嗽聲,莫不是嚴重了?
屋子里大開著窗戶,曲明就坐在窗邊兒,撫摸著琴,那架是她最喜歡的琴,音質(zhì)雖好,卻不如李義章的綠韻,李義章走后一年,便托人從京城里送了禮物出來,給羅清鳳的便是那架名為綠韻的琴,給虞萬兩的則是一個專門定制的金磚,后書“萬兩金磚”,很是逗趣。
“現(xiàn)在天涼,師傅身體又不好,還是不要總開著窗子的好!”羅清鳳說著上前關(guān)了半扇窗戶,留下另外一半通風(fēng)換氣,也顯得亮堂。
曲明咳嗽兩聲,皺著眉接過了羅清鳳遞過來的茶水,相處兩年多,她早就習(xí)慣了接受羅清鳳的關(guān)心,盡管這種關(guān)心有點兒羅嗦的意味。
“聽說你考了院試第一,為師先恭喜你,還要再告誡你一句切莫自滿,如今才是院試而已,便是過了也算不得真正的文士,莫要太自大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且等過了會試你再得意!”曲明潤了潤嗓子,說著語重心長地話。
羅清鳳恭敬地點頭稱是,在剛剛考過私考的時候,曲明也說過類似的話,她至今還記得。
小童拿著托盤,奉上了茶水和糕點,羅清鳳接過自己的茶,低聲道了謝,小童眼睛一彎,也不說話,拿著托盤出去了。
“你今年也有十歲了吧!”看著羅清鳳單薄的身形,曲明眉毛夾得更緊,問話也顯出幾分嚴肅。
羅清鳳不解,答道:“正是十歲了。”
“家中可曾為你定親?”曲明第二句問話問出又咳嗽了兩聲,小童拿著藥進來,聽到這句問話,忙紅著臉放了藥碗就走,羅清鳳奇怪地看了小童一眼,起身把藥碗遞到曲明手邊兒,說:“師傅,先喝藥吧,喝完再說!”
曲明平息了咳嗽,喝了藥,羅清鳳慢慢答道:“還不曾定親,剛才報訊回家,看到家中人多,也有不少說定親的事,但奶奶大約是不會那么早給我定親的!”
若是換了別的,還不敢說,這件事羅清鳳卻有十足的把握,羅奶奶不喜村里人是由來已久,她怎么也不會給自己定下一個莊戶人家的男孩兒,在羅奶奶的眼中,怕是唯有那等世家子弟,官宦人家的男子才配得上自己,卻全不想自己配不配得上人家。
也是,私考第一,公考又是第一,這樣的成績放在哪里都是極少的了,又是這樣小的年紀,以后還有著無限的可能,自己算是一支潛力股吧!
想到“潛力股”這個詞,羅清鳳臉上露出了難解的笑意,以前都是被用來形容男子的詞匯如今用到了自己身上,以后還要娶,而不是嫁,也不知自己能否適應(yīng)過來。這里的夫妻,哦,應(yīng)該說妻夫,除了那等沒能力的,多是一女多男,想到有某男自稱妾室的場景,羅清鳳的笑容就更古怪了。
看到羅清鳳說及不會早定親時候的肯定,還有那一臉笑意,曲明沒有再繼續(xù)剛才的話題,而是開始給羅清鳳講說鄉(xiāng)試的考試須知。
羅清鳳也收回了神思,專心聽著,又過了一會兒,天色漸暗,這才告辭離去。
回到家中,來賀的人都已散了,鄰家大嬸隔著土墻還說了幾句話,一副著急說媒的樣子,特意把她那個與羅清鳳同歲的阿玉叫出來相看,羅清鳳窘得不行,這才十歲啊,用得著這么快相親么?
應(yīng)付了兩句,狼狽走進家門,就看到羅奶奶和阿文正等著自己吃飯,心里一暖,笑了起來:“今日回來晚了,勞奶奶等候!”
“吃飯!”羅奶奶也不多說,說了一句就開始夾菜,羅清鳳坐下,就看到兩筷子菜都夾在了自己碗中,是雞肉,農(nóng)家指望著雞下蛋,雞蛋都很少吃,更不用說雞肉了。
“奶奶也吃!”把另一只雞腿夾到羅奶奶的碗中,又給阿文夾了一塊兒肉,這才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一頓飯吃完,羅奶奶才說起了正事,“今天有好幾家都想與你結(jié)親,你怎么看?”
這還是第一次被這樣商量著問話,羅清鳳受寵若驚,反應(yīng)了一下才知道聽著是商量的話卻并沒有商量的余地,好幾家想要結(jié)親,到底是哪幾家通通不說,這意思便是不同意,而自己的回答若是想要結(jié)親,得到的定然是一頓訓(xùn)斥,也只能夠說不想了。
“我年歲還小,不著急,結(jié)親的事還是等到冠禮之后再說吧,在那之前我想要專心學(xué)習(xí),考個好成績,也好為羅家爭光!”羅清鳳慢慢說出了羅奶奶最想聽到的答案,果然,一說為羅家增光,羅奶奶的臉上就有了滿意的神色,笑容也溫和多了。
“好女兒正應(yīng)如此,以后你出息了,要什么男子沒有,何必急于一時,且都是這些碌碌之輩,也配不上我孫人才!”羅奶奶自傲地說著,毫不掩飾自己對村人的鄙視之意。
羅清鳳縱有不贊同也不好說,唯在心底嘆息一聲,以前她不想讓虞萬兩來自己家就是害怕羅奶奶聽說虞家經(jīng)商,再來一個硬邦邦的鄙視,幸好今天走得快,不然還真是有這個可能,羅奶奶的固執(zhí),她可是早就領(lǐng)教過了。
“以后可要刻苦用功,切莫因此自滿……”羅奶奶的話已經(jīng)從曲明那里聽過一遍了,再聽,只是煎熬罷了。
大概是今天太高興了也太勞神了,這回羅奶奶沒有說很久,說了幾句就放羅清鳳回房了。
阿文隨后也跟了進來,站在書桌前不言不語,被人盯著,羅清鳳也看不進去書,打了個哈欠問:“怎么了?一副不高興的樣子!”
“能幫我改一個名字嗎?要好聽一點兒的!”阿文踟躕著說出了自己的心愿。
“起名?”羅清鳳詫異怎么突然想起這個事情了,再看阿文比自己高出不少的身高,狡黠一笑,長大了的男生愛漂亮的體現(xiàn)?“好啊,想要個什么樣的名字?我找虞姐姐一起想,她起名字還不錯!”
阿文開頭還高興,聽到讓別人起,臉色一拉,甩手坐在床上,說:“我是要你起名字,你找別人起算怎么回事?我是你的人,還是別人的人???”話到此,阿文突然站起來跑到外面去了,羅清鳳愣了一會兒,也費思量,她起名,她最不會起名了!
本說等阿文進屋再說話,可躺到床上一會兒就睡著了,這一天實在是太累了。再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天亮了,猛地坐起,才反應(yīng)過來不用去官學(xué)了,又躺下,從窗戶看到阿文在院子里打掃,陽光正照在他的身上,形成了一圈光暈。
“阿文——”叫了一聲,看到阿文不悅地回頭,羅清鳳招了招手,叫他進來,說:“我不太會起名,想了一夜,‘韶光’這名字可好?韶光似錦,也挺好聽的?!?p> 阿文,韶光笑起來,眉眼彎彎,道:“好,我以后就叫韶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