殳紈記到這里,才算是把鹽引的來龍去脈弄明白。她用現(xiàn)有的數(shù)字,算了筆賬:一斤官鹽40文,一引300斤,則一引官鹽作價為12兩銀子。12兩銀子減去3兩鹽引,剩9兩。取其三分之二作為各項成本開銷,則鹽商獲純利3兩。人口按1億計,一人一個月就算半斤鹽,合一年就是每人6斤鹽,天下人就是6億斤鹽。以規(guī)定的300斤為鹽引標準,就是200萬張鹽引。而朝廷額定的引數(shù),只有120萬張,相差80萬張,合銀就是240萬兩。但這80萬引鹽,其創(chuàng)造的真正價值財富不會低于800萬兩。再加上300多萬兩的額定引數(shù)利潤,這么一個驚人的數(shù)字,幾乎全部掌握在鹽商手中。
殳紈靠在椅背上,盯著眼前的數(shù)字出神。賬是算出來了,但這其中的問題該如何才能解決呢?屋中一時寂靜下來,殳基看著殳紈凝神思考的樣子,忽然覺得當年那個乖巧柔順的女兒再也找不回來了。
“爹,”殳紈發(fā)出的聲音有些沉悶,“您先回去吧。這事兒,我會向貝勒爺提的,只是我不能保證什么。鹽乃國家大事,不是誰說想改就能改的。”
殳基點頭道:“爹明白,紈兒你也不要勉強自己。”言畢,遲疑了一下,又道,“有些東西只是身外之物,不要太看重。你自小體弱,又愛挑食,只要吃的方面不差,別的什么能用就好。”
殳紈此時正讓久兒去喊潘述過來,聽到殳基話中似有開解之意,只是她腦子里正想著事情,故而一時也沒放在心上。潘述進來后,殳紈囑咐他去要輛馬車,停在后園角門處。再讓趙五趙七陳一幫忙,把小廚房里的米、面、油、腌菜還有熏肉、晾肉、醬雞、臘鴨等,各拿了一部分裝上車。又讓可兒將前幾天府里分來的三匹回紋緞子和兩匹素綾子找出來,一同搬到車上。
殳基看著殳紈指揮眾人穿花蝴蝶似的搬著東西,微微赧顏道:“用不了這么多吃穿,紈兒你自己留著就好。”
可兒在一旁插嘴道:“老爺,您就拿回去吧,我們園子人少,吃不了這么多東西。至于料子,因著主子不喜歡這種花紋,擱著也是擱著。您看這兩匹紺紫和栗色的,可以做幾身長袍;這匹青碧的,給珍哥兒;素綾子用來做夾襖和褲子最好不過?!?p> 安氏看得眼紅,伸著脖子盼了半天就是沒她的。氣得站在眾人身后說著風(fēng)涼話:“不受寵就是不受寵啊,分得的料子都沒點兒喜興的色兒!”可惜大家各忙各的,根本沒人理睬她。
等東西都裝好了,殳基領(lǐng)著安氏和珍哥兒上了馬車,與殳紈作別??粗R車遠去,可兒陪著殳紈回到園子里,邊走邊笑著說起安氏在廂房中的種種挑剔。殳紈這才恍然道殳基那番話的意思,失笑道:“難怪!不過也好,爹一向耳根子軟,如今斷了安氏的念想兒,也省得她總在爹面前嘮叨?!笨蓛狐c頭稱是。
馬車里,安氏迫不及待地拆開珍哥兒的紅包,發(fā)現(xiàn)只有二兩銀子時,差點就破口大罵了。只是殳基沒顯露出任何不滿,她也不敢多說什么,拉長了一張臉,將二兩銀子恨恨地揣進懷里。珍哥兒見了,卻哭鬧起來:“爹,娘搶我的錢!那是姐姐給我的錢!”
安氏使勁一戳珍哥兒的額頭,罵道:“你個沒出息的,二兩銀子就把你收買了!什么你的?你都是老娘身上掉下來的!”
殳基知道她話里話外的是嫌殳紈沒多接濟,但他親眼看到殳紈過得并不容易,住得偏、用得差。今天又楞給家里拿了這許多東西,顯見女兒已經(jīng)盡力了。安氏現(xiàn)在還指桑罵槐的,未免令他心中不快。遂也不肯搭理她,只把兒子摟進懷里,逗著他與小白兔說話。
安氏獨自生著悶氣,直至快到家時,才問起鹽引的事情。殳基冷淡地回答著:“紈兒答應(yīng)去問了,等消息便是。”
只是七八天后,殳紈的消息未見傳來,反倒聽說朝廷下了命令,讓返京的所有兩淮鹽道官員,第二天一早全部到戶部大堂等候四貝勒召見。接到消息的官員們,一個個恪酢醍懂的,不明白朝廷這道命令的背后,到底是何用意?
轉(zhuǎn)過天的早上,兩淮鹽道的官員們,已齊齊聚集在戶部大堂。彼此客套寒喧著,借以打探這次會面的目的。只是大家問來問去的,還是一無所知,偶爾有一兩個手眼通天的,也只聽聞四貝勒曾在宮里留宿了兩晚。
有人輕聲詢問道:“莫非是西南又不太平了?朝廷意欲起兵,又要增加兩淮鹽課?”
旁邊人道:“還要增加鹽課?就兩淮鹽課而言,現(xiàn)有鹽課清單含奏銷正課共二十五項、考核正課共九項、不入奏考正課四項、不入奏考雜項三十項、不入奏考雜費二十五項。已經(jīng)近百項了!”
又有人道:“應(yīng)該不至于吧?西南不是剛打完嗎?”
“那會不會是白蓮教又鬧事兒了?”
“別說,那倒有可能。”
眾人議論的聲音雖低,然則大堂里仍是嗡嗡之聲不絕于耳。
等了頗久,四貝勒也不見來,只有雜役們間或穿梭來去,伺候著眾人的茶水。又等了一會兒,還是不見動靜,有些官員開始坐不住了,找到戶部當值的官員詢問,得到的答復(fù)一概是四貝勒很快就到,請諸位大人再耐心等候片刻。
這一等就到了午時,再有耐性的人也受不了了,紛紛起了先行求去的心思。只是沒等他們開口,就見十幾名雜役自兩側(cè)魚貫而入,各舉著一個托盤,托盤中有三小碟菜,一碗湯,一碗米飯。戶部官員跟著走進來,拱拱手道:“皇上召四貝勒進宮商議國事,勞各位大人在此久候,四貝勒心中不忍,特命我等買來午膳,以饗諸位。還請大人們先行用膳,四貝勒少時就到?!毖援叞咽忠粨],雜役們各自上前,給每個人面前都擺上了一個托盤。
眾人聽得面面相覷,心中明白四貝勒怕是要留在宮中陪皇上用午膳了。再聯(lián)想到今日不同以往的召見,不免都覺得其中事情必不簡單。既然此時不便離去,也只好先端起飯碗,來祭自家的五臟廟。只是這第一筷子下去,夾的是飯的還好,夾的是菜的,都皺起了眉,這菜怎么這么淡?沒放鹽不成?再嘗其他的菜,亦是如此,連湯都寡淡如水。
在座的全是鹽道官員,一個個心內(nèi)頓時有如擂鼓,這是怎么回事?是廚子忘記放鹽了,還是別有深意?有些沉不住氣的,已經(jīng)在切切私語:“莫非京城的官鹽出了什么事兒?”
“沒聽說??!”
“咱們到京也有幾日了,真要是京城的官鹽出了事兒,早就應(yīng)該聽到消息了。再說,即便真的出了事兒,也與我等無關(guān)??!兩淮的鹽又不行銷京里?!?p> “那四貝勒這是什么意思?”
“難說,誰知四貝勒這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唉,這位爺可一向不好伺候??!”
“是啊!”
“那眼下怎么辦?”
“能怎么辦?等著唄!只是看這架勢,估計是有的等了?!?p> 菜再淡也總比餓著強,眾人吃完了午飯,繼續(xù)窩在戶部等待胤禛。有人走到大堂外面,想去找自己的長隨,卻被戶部兵丁阻攔,說是四貝勒有令,戶部重地,不允許任何人擅自出入。見此情景,很多人的臉色都變了,越發(fā)坐立不安起來。他們漸漸明白過來,“鹽”一定是出事兒了,恐怕就是兩淮的鹽。
難道是私鹽?不少人心里升起同樣的想法,但兩淮鹽商行鹽多在春、夏、秋三季,少有隆冬時節(jié)。而且,就算真有私鹽行銷,在場的這些人里,也不至于一點風(fēng)聲都聽不到。其中幾個隔得頗遠的人,饒有深意地互相看看,都在想著,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錯不成?
眾人就這樣惴惴不安地一直等著,眼看著大堂里的光線一點一點地暗了下去,蠟燭被一支一支地燃了起來。到了酉時,又有雜役送來了晚飯。眾人默默地夾菜入口,果然,還是淡而無味。用過了晚飯,胤禛仍舊未到。有些人甚至松了一口氣,覺得今日這詭異的場景終于熬過去了。誰知戶部官員又來傳話,說是四貝勒說了,今日天色已晚,實在趕不及與諸位大人商議正事,只好改為明天一早。為免各位大人奔波勞碌,就請諸位在戶部后衙歇息。
眾人聞言大驚,嘈嘈雜雜地責問四貝勒此舉是何道理?戶部官員只輕飄飄地說了一句,皇上同意四貝勒的安排。眾人遂啞了聲音,不情不愿地跟著雜役們?nèi)チ撕笱?。只是這一夜,大多數(shù)人注定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