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返回郡城
州城,陸家書鋪。
兩輛馬車停在門口,書鋪伙計以及六名護院正不停往車上搬著箱子。
陸青庭坐在馬車馭位上,打著呵欠,先是看了眼正在認真清點行禮的妹妹,又看了看門口檐下與廖掌柜細細叮囑的兄長。
受昨晚西城大戰(zhàn)的影響,普通小販自然是不敢出門營生,一些商家也都店門緊閉。
與以往相比,街道上顯得十分冷清。
陸青庭是今晨卯時一刻才回來的,換算一下就是五點二十左右。
他回來時大戰(zhàn)還沒有結束,不過戰(zhàn)圈已經在官府引導下移出城外。
城里雖然安靜了,但城外估計依舊熱鬧。
的確如此。
陸梧收回最后一張紙片小人,看完了最新戰(zhàn)局,緩緩睜眼。
搬山白猿和百獸堂雙方依舊打得難舍難分,而在他最初算計中的絕對主力“飛魚衛(wèi)”,如今更像是官方裁判。
不對,應該說是官方收尸人。
就等著哪方落敗,然后抬走哪方的尸體。
陸梧不打算繼續(xù)“追更”了,雙方現在明顯在打消耗戰(zhàn),就看誰先受不住。
不過考慮到這些個武者強悍的體魄,估摸著至少也得三五天以后才能看出些端倪。
而那時,他都已經回到郡城了。
至于中途會不會有人插手,打破這種勢均力敵的平衡,陸梧簡單分析了一下,得到的答案是不會。
從下半夜官方寧愿將戰(zhàn)圈引出城外,也沒有出手偏幫或者調停,很明顯是打定了“江湖事江湖了”的主意。
……
“江湖事,江湖了,江湖兒女江湖老?!?p> 陸梧小聲呢喃了一句,心情大好,起身抖袖。
阿秀見陸梧起身,等候多時的她才敢出聲:
“老爺,洗漱了。”
陸梧哼著小曲兒,來到木盆旁邊,接過阿秀遞來的小毛刷和竹鹽,清潔起牙齒。
阿秀在一旁也沒閑著,趕緊提起銅壺,在另一只盆子里兌熱水。
有條不紊的伺候完陸梧洗漱,阿秀又拿起梳子,要給陸梧梳頭。
陸梧輕輕按住小侍女的手,
“不用戴冠,隨便理順就是了?!?p> 他討厭戴那種金屬或者玉器的發(fā)冠,覺得沉甸甸的壓著頭頂不舒服。
他也不喜歡系腰帶,覺得太緊了不論是躺著修行,還是盤腿坐著喝酒吃點心,都很不方便。
披頭散發(fā),寬衣大袖的狀態(tài)就很舒服。
阿秀乖巧的放下玉冠,為陸梧將頭發(fā)梳理拉順后,又侍候他穿上了柔軟合身的棉麻長衫。
陸梧抖了抖寬大的袖子,穿上足袋,踩著木蹺和阿秀一同離開了閣樓。
……
等在書鋪門口的陸家三兄妹以及廖掌柜、伙計護院等見陸梧出來,皆是拱手作揖,齊聲喊“老爺好”。
廖掌柜以及書鋪伙計、護院們就不說了,雖然有時候夾在中間也很為難,但至始至終都將自己的位置擺得很正。
主要是陸青平和陸青辭這兩兄妹,對他的態(tài)度簡直可以說是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陸青辭可能因為是女子,從小又接受的是相對封建的男本位教育,所以在遇到更為強勢的陸梧后,本能地顯露出對更強勢者的“服從”。
陸青平就是徹底被陸梧的手段給壓服的。
回想自己得知百獸堂販賣異種血真相時的惶恐與無力,再反觀昨晚在西城爆發(fā),且持續(xù)至今的大戰(zhàn)。
可都是這個平日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比深閨小姐還藏得深,只知道在小院閣樓里看書睡覺的小老爺的手筆。
說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可能有些夸張,但他毫不懷疑,只要小老爺繼續(xù)成長下去,即便成不了撥弄社稷大勢的通天人物,也絕對能成為牧民一方的州牧。
也就是陸梧沒有他心通神通,如果有他估計自己此時已經無地自容。
不過不論是權勢通天撥弄社稷,還是牧民一州造福一方,他都沒有興趣。
他所求者,唯修仙長生爾。
至今為止他所作的一切,都不過是為了給自己營造一個安穩(wěn)的修仙環(huán)境而已。
等這次回了郡城,他就要將家里所有家丁護衛(wèi)全都召集起來,好好給他們上一課,以防有人惹是生非。
特別是陸家三兄妹。
陸梧登上馬車,阿秀緊隨其后。
陸青平和陸青辭隨后上了另一輛馬車,兩倆馬車緩緩向著東城門而去。
……
很快,馬車便出了城門。
阿秀撩開窗簾,看著身后平日里進出城都顯得擁堵,今日卻空落寂廖的城門,嘆了口氣。
閉目養(yǎng)神的陸梧睜開眼睛,
“怎么,舍不得!”
“回老爺,沒有舍不得,雖然州城繁華,但是感覺郡城呆著更讓人安心一些?!?p> “吾心安處即吾鄉(xiāng)。”
陸梧微微一笑,繼續(xù)閉目養(yǎng)神。
坐在角落的阿秀暗戳戳小聲重復了一遍“吾心安處即吾鄉(xiāng)”這句話,然后偷瞄了一眼陸梧,露出恬淡寧靜的笑容。
……
東城門官道往東再五里,就是州學惠山書院。
此時的書院中,書聲朗朗:
“乾坤朗朗,天清地寧。”
“世人靈性,天下為正?!?p> “萬物生長,谷物充盈?!?p> 學教韓之正推開書院深處自省樓二樓的窗戶,眺望著窗外。
這些山色黛青的峻秀山嶺在他的眼中,卻是另外一番景象。
天空青碧泛著淺淡血光,絲絲縷縷的墨綠色絲線從九天之上垂落,漂浮的云朵是大地升騰的污濁惡氣,起伏的山巒是腐爛的血肉,流淌的溪水則是泛黃的膿液……
他面色如常,呼吸平靜,跟著諸多學子的讀書聲,輕聲誦讀:
“乾坤朗朗,天清地寧……”
突然,他發(fā)現在這幾近腐爛的世界里出現了一道干凈清靈的身影。
她容顏素雅,穿著書院學教的服飾,很快便來到了自省樓前,站定施禮:
“韓師,山主叫我來問一下,您這邊試卷批閱如何了?”
師是學子對長者的敬稱,就如品行高潔之人可稱君子,于文脈發(fā)展有大貢獻者可稱圣賢。
來者雖然不論人品還是學問,都是極為頂尖的,但在面對韓之正時,依舊以“師”相稱,這也恰好印證了她的人品。
“有勞誠齋先生跑一趟,已經批閱完了!”
韓之正笑著回禮,然后轉身走向不遠處的書案。
他伸手去收記錄著試卷評分的卷軸,卻發(fā)現自己右手皮肉正不斷地綻開翻卷復原。
“天人之道,三魂不聚,晚年不詳,不得善終……”
這是三十年前,他讀書通玄時,先師與他說的話。
韓之正面無表情,收起卷軸,一抖衣袖,邁步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