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怔地看著來路的方向,張元使勁揉著眼睛,至少揉了兩分鐘,還不敢停歇下來。
俺來自哪兒?俺是來到哪兒來了?俺怎么來的?俺又該怎么回去?俺……
神秘的滿是星光的隧道不見了,如驚鴻一般閃爍而過的萬里星空恒河沙數(shù)也不見了,更不用說血浪翻滾的血魔池、波濤浩瀚的洛水——出現(xiàn)在他面前的,卻是絕不可能出現(xiàn)的場景!
居然,竟然,赫然,駭然,是一座城市,一座全由鋼鐵構筑成的,現(xiàn)代化的大都市!
只會出現(xiàn)在穿越以前的前世,而絕不可能出現(xiàn)在神魔大陸上的現(xiàn)代化大都市!
高達百層以上的樓房,每一幢都是由鋼筋混凝土建成的,大大的霓虹燈,湛藍的落地窗,還有數(shù)人高的巨大招牌,招牌上有的是中文,有的是英語,什么“何記煙草”,什么“奧雷婭化妝品”,什么“開心超市”,還有什么“辻野小影視會社”、“歐巴跆拳道會館”……
寬闊筆直的大街,街邊一排梧桐樹,樹下鋪得整整齊齊的行道磚上,設有一排排黑橡木長椅;路邊停著兩排汽車,轎跑、皮卡、大貨、越野,各式各樣,甚至還有消防車和灑水車!
明晃晃的太陽,照得地面上一切都像蒸了一層云霧,有些模模糊糊的,看得不是太清晰;金屬、玻璃反射著陽光,顯得光怪陸離,竟有些像神魔大陸上的魔獸,同樣的放蕩不羈!
但是,沒有人,也沒有生命的氣息:這個巨大無垠的大都市,一切都是死的。
街道上空落落的,兩旁房屋里也是空落落的,汽車里、公園里,所有地方都是空落落的,既沒有活人,也沒有死人,連血跡、骨頭、炊煙等一切與人有關的東西,全部都沒有。
不但沒有人,也沒有動物,貓貓狗狗沒有,天空也沒有飛鳥,水里也沒有游魚。
同樣地,街道兩旁的梧桐樹是死的,花園里的花草樹木都是死的,所有的植物都是死的,都只有枯敗的樹樁,枯黃的草葉,枯朽的花朵,一切都像是死了才沒多久,卻又像死了不知多少個年頭——只是張元不理解的是,這些殘枝敗葉,究竟是怎么保留下來的?
佇立在街頭,張元又發(fā)現(xiàn)了,這個城市不但沒有人、沒有動物、沒有活著的植物,甚至沒有風,沒有任何聲音,就連灰塵都沒有——一切都是靜止的,就沒有一樣東西是能動的。
就連那一片片枯枝敗葉,就連那水池里的水,也是完完全全靜止的,不會有絲毫移動!
他忽然有些脊背發(fā)涼,卻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也已靜止不動了:表情無法更改,體內(nèi)的汗水似乎都滲不出來,這讓他大為驚恐,連忙嘗試著邁動腳步——還好,他還能往前走路。
但他不知道自己還能走多遠:來到一個完全靜止的世界,自己這個唯一能移動的“物體”,真的能一直走下去嗎?他不知道,不過他猜測,多半是不可能的,他也會完全靜止下來。
不行,得趁著自己還能走動的時候,盡快走出這個詭異的“大都市”,找到回去的道路。
萌萌還在等著俺,洛村里朱雀和白虎還在等著俺,掉進血魔池的風大哥還在等著俺。
張元開始在大街上漫步,慢悠悠的,卻越走心里越慌,步伐也就越來越快,直至后來,簡直便如離弦之箭,飛奔在大街上,腳下卻仍然連一?;覊m也沒濺起,也沒感受到一縷微風。
而且,更讓他駭然的是,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修為居然沒有了:泥丸宮里沒有了元神,全身經(jīng)脈里沒有了真元,甚至連左手的須彌戒、四象天宮,以及四象天宮里的七大分神,全都沒了蹤影,而他一向引以為豪的多達八種屬性的法則之力,同樣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除了他那一身堪比歸元圣境后期大修士的體魄,他幾乎沒有了任何憑仗!
好在,他的體魄還是出類拔萃的,長達數(shù)個時辰的奔跑,也不見他有體力衰竭的模樣。
但是,他也不知道還要跑多久啊,他又怎么知道,自己的體力,能不能支撐他跑出這個大城市去?何況,跑出了大城市,他就一定能找到回去的路了嗎?恐怕很難!
張元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記得前世在網(wǎng)絡小說里看到過一句話:每逢大事有靜氣,據(jù)說這是贊揚上古時代一位先賢的話,他記住了,他也是這樣要求自己的。
深吸一口氣,好在這個詭異的城市里還有空氣,他呼吸還是正常的。
得找到這座城市的破綻,才有可能找到回去的路,不至于在這兒徹底迷失掉。
得益于《玄玄經(jīng)》——也就是《九天玄元真經(jīng)》的前生——張元一向習慣從本源上去認識和把握問題,所以他總能在最短時間內(nèi),找到對手的破綻,從而發(fā)出致命的一擊。
他的腳步開始慢了下來。要想尋找破綻,急躁絕對是致命的敵人。他的目光開始往路邊的高樓大廈巡逡,尋找著有可能被發(fā)現(xiàn)的蛛絲馬跡,尋找著也許根本就不存在的“破綻”。
一座城市有什么破綻?難道是那座高樓比這座矮,那條街道比這條寬?
張元抿了抿嘴。如果說他有什么優(yōu)點的話,除了細心、習慣從根源上把握問題,從本源上認識事物之外,也許他還有一個優(yōu)點,那便是能夠堅持,認準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不做則已,要做就做到最好”,這句話,本來就是他人生的座右銘。
在大街上看不出什么,他干脆跑進了整條大街最高的一座高樓。高樓里有電梯,但不出他所料,電梯卻沒有電。不過樓梯也沒有損壞,他還能從一樓開始,一鼓作氣爬上一百零三樓,雖有些累,卻還好,沒累到趴下走不了路的程度。于是他很快便來到了樓頂?shù)奶炫_。
站在天臺旁往下看,張元有些頭暈目眩:太高了,若是想跳樓的話,恐怕真是個好地方。
張元放目四顧。他發(fā)現(xiàn),即使是站在這么高的樓頂上,空氣仍然沒有一絲流動,沒有一絲風,天空也沒有一絲云彩,只有那輪圓圓的太陽,正高高地懸掛在他頭頂?shù)恼戏健?p> 這個世界里,似乎就連太陽,也是沒有移動的——那不是只有白天,卻沒有晚上?
張元心里越來越恐慌,又強迫自己一定要鎮(zhèn)靜,恐慌是沒有用處的,他必須要鎮(zhèn)定下來。
仔細看看周圍的房屋,他發(fā)現(xiàn)了一個問題,幢幢高樓,好像組成了什么圖案!
什么圖案呢?張元緊皺著眉頭,在一幢幢高樓之中尋找著任何有可能出現(xiàn)的線索:他有種預感,如果他能看出是什么圖案,也許就能尋找到這個城市最終的秘密,找到離開的路。
腦海里一切知識儲備都給調(diào)動了起來,有前世讀過的那么多網(wǎng)絡小說,有原宿主諸葛元小時候讀過的王府典籍,也有穿越后張元在數(shù)百年間獲得的一切記憶。
“若是我真沒看錯的話,這好像是一個卦像——初九排上九,青天蓋碧霄:乾卦!”
張元使勁揉了揉眼睛:若真是周易卦象,這乾卦可是上上卦。象云:困龍得水好運交,不由喜氣上眉梢,一切謀望皆如意,向后時運漸漸高。同卦相疊,步步登天!
俺不是就被困在這座城市里了么,這和“困龍”的卦象,不正好吻合?
張元內(nèi)心有了一絲小激動,卻仍然強行按捺住心情,腦海里像馬力全開的風車,飛快地運轉著:如果真是乾卦,那自己當在西北天門方向,左為天澤履,右為澤天夬!
“往左右兩邊各行六十四里,當有新的收獲。若俺所料不差,俺就算成功了!”
張元輕輕地咬著牙,健步如飛,下了高樓,認準方位,飛奔六十四里,果然又是一座高樓,比剛才那座稍矮一些,卻也有百丈來高。他健步登樓,放眼望去,頓時激動得流下淚來!
下兌上乾,乾為天,兌為澤,果然是天澤履!
“履者,腳踏實地行也。俺既然破解了這周天六十四卦象,俺還怕找不到出去的路么?”
但張元卻沒有繼續(xù)跑下去,反而在天臺上盤膝坐了下來:一則他跑了這許久的路,足足將近百里,已是十分疲累,雖然不知道餓,也沒感覺困,但恢復體力仍然是必要的。第二,他也需要在腦海里構思一個六十四卦象圖,把這整座城市的核心樞紐找出來!
如果他所料非差,那核心樞紐,應該就在六十四卦的中心,陰陽魚的交匯處!
辨準方向,又不知跑了多少里路,張元覺得自己的雙腿都要磨細了。不過這個地方似乎沒有時間的流逝,天空的太陽老是正懸在空中,張元也好像感覺不到自己是不是餓了,或者是困了——好似他只有靈魂被送到這個地方來了,而肉身,卻沒有跟著靈魂走。
好在,任憑再遠的路,也總有跑完的時候。雖不知跑了多久,他終究還是跑進了陰陽魚。
當然這是他認為應該是陰陽魚的地方,實際上,這片區(qū)域仍然與那“六十四卦”一樣,處處高樓林立,街道寬闊平坦,也沒有絲毫生命的跡象,也沒有風聲與灰塵。
唯一與其他區(qū)域不同的,是這兒的街道彎彎曲曲的,好似畫了兩個連在一起的弧形。
再往前走了許久,前頭出現(xiàn)了一幢圓形的建筑,占地約有百畝,圓頂上有個煙囪。
張元深吸一口氣,一步便跑進了圓圓的大門:占地百畝的巨大建筑,卻似只有一間小茅屋,屋子里,只有一臺奇形怪狀的機器,還有一張床,一個小小的火爐,爐蓋上放著個小碗。
那床應該也不能稱為“床”,而只是幾塊堅硬的松木板——還好是松木,如果是槐木,會不會讓人以為,那就是死人躺的地方——不是棺木,勝似棺木??!
床上果然躺了一個人,只是看不出那是活人,還是死人。
但張元仍然感動得熱淚盈眶。
不管是死人還是活人,終究看到了一個人,看到了生命的跡象,不容易??!
他一步便躥到木床旁邊,卻見那人滿頭雪白,身材枯瘦,已不是皮包骨頭,甚至連骨頭包著皮都算不上,簡直便只是一個骨頭架子——若非他還有一層毫無血色的比紙還要蒼白的皮,張元簡直認為,他就是一個骷髏:比骨魔帝君和他的兩個妃子,更像是一具骷髏!
然而這個老人卻是活著的,他嘴唇噏動著,眼皮微微顫抖,指尖還能輕輕滑動。
“水……水……”老人似乎在發(fā)出什么聲音,張元雖聽不見,也聽不懂,卻莫名地明白了他的意思——但這個小屋子里,卻似乎一滴水也沒有——城市里,大街上,沒有生命,卻有水,雖然只是死水;但在這小屋子里,有生命,卻沒有水,哪怕一洼死水!
“水……水……”老人的指頭微微滑動著,張元卻又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指的是那個碗。
張元伸手端起了那個碗:這碗倒像是個寶貝,潔白如玉,滑膩無比,只是碗身上密密麻麻地爬著些東西,像是螞蟻,又像是灰塵,更像是芝麻,仔細一看,卻像什么都不是。
碗里沒有水,什么都沒有。張元用手指擦拭一下,就連灰塵也沒有,似乎也是一件死物。
然而這明明就是一件活物:在這只白碗里,張元感受到了蓬勃的生命力量。
張元皺著眉頭,把那白碗遞給那老人,奇異的事情立馬便發(fā)生了:碗里,出現(xiàn)了一蓬乳白的光芒,包裹著老人那油盡燈枯的手指,于是那手指竟肉眼可見地變得紅潤鼓脹起來;而且那只大手、那支手臂,直至整個身子,也像充了氣的氣球,又似得了無盡的精血,眨眼間便顯得很是健壯,就連那滿頭干枯的白發(fā),也須臾間便返了青,重又柔順飄逸起來。
“好,好,好!”老人一躍而起,不知從哪兒攬過一塊鏡子照了照,哈哈大笑:“好,真是好啊!老夫終于又獲得新的生機,太好了,太好了!”
張元咂咂嘴,他有滿腔疑惑,但見這老人這么激動,似乎也不好開口詢問。
“小伙子,你很好,你給老夫帶來了新的生機。作為報酬,老夫答應你……”
老人說話只說了半句,張元卻已激動起來,驚喜地叫道:“真的?那能不能問問你……”
“哎,你等老夫把話說完嘛?!崩先诵Σ[瞇地,把白碗放在桌子上:“老夫的意思是,你給老夫帶來了這么大的驚喜,所以,老夫決定,可以讓你選擇,你想怎么死!”
他眼角唇邊滿是笑意,說的話卻足以讓人心驚不已:“本來你應該的死法,是要么吊在城中心那最高的高樓之上,被天空的太陽活活炙烤至死;或是丟在城邊的機器場里,被那八十四道雪亮的刀鋒凌遲至死。不過老夫可是個善良的人,老夫既然答應了,就愿意讓你選擇怎么死法。當然,前提要求也有,那就是你絕不能渡過今天,你最多還有一分鐘可活!”
他見張元緊皺眉頭,卻沒有要說話的跡象,又呵呵問道:“你選擇好了嗎?”
張元什么也不說,雙手緊握火爐,就要朝那老人砸去——但火爐紋絲不動。
“真是笑話,跑老夫家里面來,想用老夫的東西對付我,哪有這么好的事情?”老人冷冷笑道:“實話告訴你,這里面的每一件東西都很重。像這火爐,足有十萬八千斤,這個碗更重,竟達到三十六萬七千二百斤。你說說,你能挪動哪一件東西?”
他順手拿起那個白碗,朝張元頭上一砸:“雖然這一砸,足足要耗費老夫十萬點力量值,但若是能夠砸死你,老夫也能從那片大陸汲取足足十億點生命值,這筆生意,還是老夫賺了!”
張元側身躲過,冷冷問道:“既然這碗這么重,你又為什么拿得起來?”
老人手一招,便把那個白碗拿回手中,冷笑道:“你知道個鏟。你知道這是什么地方么?神魔劫游戲的總控制室!對了,所謂神魔劫,就是你來自的那片神魔大陸!不知道吧,很吃驚吧,那神魔大陸,就是寰宇縱橫網(wǎng)絡公司開發(fā)的一個網(wǎng)絡游戲,人為創(chuàng)造出來的一片大陸!”
張元頭腦里“嗡”地一聲,本能地想到那一頭頭魔獸頭頂?shù)乃{色小字,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穿越之初的那個發(fā)現(xiàn),難道竟是真的?他闖蕩了三百多年的神魔大陸,難道真的就只是個網(wǎng)絡游戲?那林萌、朱雀、白虎、風傾云、洛含柳、風寒秋,他們,難道都是NPC?
他們,這一個個,難道都不是真人,他們的感情,難道都不是真實的?
“不過,這片大陸,現(xiàn)在也到了壽終正寢的時候了。除了養(yǎng)活老夫,它也沒別的作用!”
老人呵呵笑著,又高舉起那個白碗,朝著張元頭頂猛砸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