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久謀劃幽州易主

　　流年偷換，斗轉(zhuǎn)星移。轉(zhuǎn)眼過去四年，時值大歷三年夏（公元768年6月）。

　　郝天放與師父蟄伏幽州已久。朱希彩也漸漸勢大，早就按捺不住。聞聽朱泚兄弟獲悉的有關(guān)盧龍李懷仙的情報，朱希彩認為時機已然成熟，遂著手準備。

　　劉仲樵肩傷看似痊愈，但適逢天陰或落雨，總也有些隱隱的痛。追命奪魂掌果然有其陰辣霸道之處，加之箭傷，他的這條臂膀終究不如以前靈活自如。他時常在朱希彩左右，朱的一舉一動自然是了然于心。見朱氏等人意圖奪權(quán)謀位，恐幽州動蕩而再陷百姓于水火之中，劉仲樵曾再三勸阻。但朱希彩意決，反而心生慍惱。劉仲樵只好傳信尋計于師父，尋求對策。陸宗主早聽聞李懷仙惡名，慮及幽州易主也未必不是件好事，遂命七妹下山傳信，一則讓其輔助劉仲樵，再則也借機歷練。那七妹時年已經(jīng)十六，正是碧玉年華，聘聘裊裊、乖巧伶俐，又因經(jīng)年習武而顯得干凈利落。師兄妹二人遂駐守營中，見機行事。

　　人的野心膨脹，自與權(quán)勢錢財有關(guān)。薊州城經(jīng)營多年，已非安史大亂后初期可比。人才齊備，設(shè)置齊全。時有經(jīng)略副使一人、游奕副使一人、都虞候一人、將三人、散將七人，判官、逐要官、孔目官、隨身官、衙官等一樣不落，絲毫不輸幽州李懷仙。幽州有盧龍軍、雄武軍，薊州靜塞軍訓練整飭多年，同樣勇不可當。這朱希彩也非泛泛之輩，聽聞冀州之戰(zhàn)中，田承嗣的陌刀隊所到之處令人鬼哭狼嚎，自然也悄然準備了這樣一支精銳，由親信趙常親自率領(lǐng)，以防不時之需。

　　李懷仙身在幽州，久居高位，漸漸驕橫跋扈，渾似皇帝。他自猖狂，不料民心已失。朱希彩籌謀已久，兵馬副使掛名也久，感覺已萬事具備，如何再按捺得??？何況，城內(nèi)還有朱泚兄弟接應(yīng)？所以，無論如何他都是要一試的。為此，劉仲樵又如何勸阻得下？

　　六月，天氣炎熱。這一天，在薊州通往幽州的官道上，行人似乎比往常多了許多。你道是何緣故？原來，是朱希彩等人正以各種身份裝扮，或前或后地趕赴幽州。人員有：朱希彩及隨身官、參軍劉仲樵及其師妹七妹、伯元等幾百靜塞軍精銳。行程三日后，這批人馬在朱滔的接應(yīng)下，陸續(xù)分散入幽州城內(nèi)。

　　郝天放師徒得以與眾人相見，欣喜不已。郝天放少年心性，見到眾人渾似親人相見，格外歡快。幾年的幽州生活，他早對幽州城熟絡(luò)非常，念及閑暇無事，遂起引薦之心，邀七妹、伯元兄弟、胡老爹等人上街游玩。

　　時逢蟲王節(jié)，幽州城熱鬧非凡，人群熙攘。眾人擠至一茶肆登高遠望。慶豐收，驅(qū)蟲怪，人們盡皆爭相圍觀。有人扮蟲獸，有人扮作持械捉蟲莊農(nóng)，各盡其妙。七妹不曾見過，欣喜不已。熱鬧過去，行人漸遠。眾人遂吃茶閑談，話題不自覺提及相聚幸得此行任務(wù)。不巧的是，隔墻有耳。眾人興濃尚自渾然不覺，卻被一軍使暗聽了去。軍使上告，傳于節(jié)度逐要官耳里。逐要官素與張義勝交好，轉(zhuǎn)告朱泚。泚大驚失色，多送賄賂，懇請逐要官切勿聽信流言。逐要官素知李懷仙以暴亂為事業(yè)，以專殺為雄豪，也不想再添血案，故此壓下不提。

　　恰有散將業(yè)已得知，密報李懷仙，曰：“經(jīng)略副使恐有異心，行為詭秘，聚眾城內(nèi)。但恐有變，不可不防?！崩顟严稍唬骸爸焓闲值芩嘏c都知副兵馬使有隙，險些要了他性命，豈會聯(lián)手謀事？眼皮之下，事在掌握之中，況我李某威名何人不知？朱氏膽寒，不必為慮?！?p>　　朱希彩聞聽朱泚派人來報，心中氣惱，對劉仲樵道：“此事非同小可。懷仙之輩，志深狡蠹，恐非輕易了結(jié)。姑且按兵不動，你且速速交代下去。至于天放兄弟，且要給以教訓，輕重你看著辦，莫要再壞了大事?！眲⒅匍灾朗玛P(guān)重大，領(lǐng)命而去。

　　李懷仙話雖如此，行事卻也多疑、謹慎，一面派人城中查探可疑人員，命城內(nèi)兵馬軍使駐防時密切監(jiān)視朱泚兄弟，一面派人前往薊州查探朱希彩動向。事畢淫樂如往常。時有部將李無為看不慣其所為，進言規(guī)勸。李懷仙大怒，認為其語言悖逆，命人捆縛柱前鞭擊。豈料李無為剛正不屈，不事諂媚之色，破口大罵，招致殺身之禍。李懷仙并不解恨，殺其父母兄弟，納其妻趙氏宿于帳下。趙氏悲切，日日以淚洗面。眾人得知，莫不噤如寒蟬，反倒是李懷仙殺雞駭猴，安于威嚴酷刑而無人敢犯，志高意滿，驕縱無度。

　　朱希彩問計于朱泚兄弟下一步如何打算，但恐李懷仙生疑，也只得快馬加鞭趕在李懷仙的人前面，悄然返回薊州。朱泚兄弟同樣唯恐舉事不成反受其殃，整日戰(zhàn)戰(zhàn)兢兢，交代下去按兵不動，靜觀其變。殊不知，這二人盼著早能摘除懸掛于頭頂上的這把刀，已經(jīng)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

　　轉(zhuǎn)眼多日過去，時間到了六月中旬。朱滔急躁，不禁痛恨密告李懷仙的小人奸佞，欲除而后快。那告密散將首當其沖。這日，張義勝與劉鐵柱二人故意在散將巡城值守之際作密談狀。散將心疑，躡腳尾隨，以為捉得實證足以邀功，不料反入僻巷埋伏之中。散將身手不凡，奈何巷道狹窄，好漢難敵四手，前后被天放師徒、伯元等人夾擊，身中數(shù)槍倒地，隨行十余人也無一人幸免。眾人換了士兵衣服，混入軍中，以圖接近李懷仙身邊，便宜行事。見弟朱滔冒險行事，朱泚深恐事不機密，不斷埋怨。滔言李懷仙耽于聲色，何不再獻女娥討好？床榻之上，秀色可餐，再則枕邊軟語不比一切都要有效？朱泚納言，遂選數(shù)名窈窕女子獻上，以釋懷仙心疑。

　　派往薊州軍使一番輾轉(zhuǎn)，回報李懷仙薊州并無異樣。李懷仙遂放心薊州不提。見泚獻上數(shù)女，懷仙知其用意，反更生疑竇。擇日宴請諸將，故作試探，同時命雄武軍使張仲武率五百刀斧手伏于帳外。宴酣之樂，非絲非竹，在于反復(fù)促狹捉弄。朱泚冷汗涔涔，故作唯諾。懷仙適才寬心，吃酒賞舞，盡興而返。

　　六月二十日，啟明星尚掛于天際，漏更已至卯時。李懷仙多番試探無果，遂放心取樂，此刻正懷擁美女酣睡。另一廂，朱泚卻已悄然行動。麻痹之時恰是動手良機，機會難得，再等難覓。李懷仙喜怒無常，指不定還有什么變故，二人擔驚受怕確已久矣。此時，郝天放等人得李無為之妻引路，已混入李懷仙就榻之所，朱泚兄弟也隨后率人殺來。泚本是經(jīng)略副使，主邊防軍務(wù)，一路順暢，很快沖入大都督府。待殺死門衛(wèi)進院，朱希彩卻遲遲未至。

　　喊殺及慘叫聲驚動了李懷仙，李懷仙慌忙起榻，不及整理衣衫，喊人救護御敵，一邊撤出床頭懸掛利劍頑抗。雙方遂于府院內(nèi)一番廝殺。打斗中，胡老爹力弱難當，不幸中刀。郝天放離之較遠，見狀將手中樸刀飛擲刺向傷害胡老爹之人，一邊抖腕擰棒，奪下近身士兵槍戟，一槍搠翻在地，飛奔至老爹身旁。奈何老爹傷重，已回天無力。郝天放怒極，放下老爹，忍痛提刀再戰(zhàn)。屋內(nèi)屋外，殺伐聲四起，刀槍錚鳴，火光映天。守護李懷仙的雄武軍漸漸涌至院內(nèi)，形勢危急，不容樂觀。

　　天快亮時，尚未傷及李懷仙分毫，朱泚害怕起來，打算逃跑。朱滔說：“我們?nèi)绻荒艹晒?，只有一死。逃能逃到哪里?”事已如此，騎虎難下，朱泚只得狠心再次沖殺。

　　不一會兒，朱希彩竟然率人殺到。城內(nèi)分散各處的靜塞軍已然聚攏，與朱泚帶來的將卒兵合一處。于是，信心大增，與雄武軍一番廝殺，他們共同沖進房內(nèi)，殺死李懷仙，其家眷也難幸免。

　　劉仲樵認為不該牽連無辜，上前制止。朱希彩不悅，但想起當初劉仲樵留在軍中初衷，強自忍下。朱滔不為所動，斬草不除根則后患無窮，遂手起刀落不留活口，自此，李懷仙及家人無一幸免。尚有內(nèi)衛(wèi)及雄武軍還在拼死相搏，欲為李懷仙報仇。朱泚大喝，申述李懷仙殘暴不仁，何故枉自送命？良禽擇木而棲，不如另舉賢明，成就功業(yè)。眾將士聞聽，方棄械歸降。此時天光已然大亮，這場籌謀已久的奪位之爭，方才落下帷幕。

　　閏六月，成德節(jié)度使李寶臣是李懷仙舊交，痛惜李懷仙無辜被滅族，于是派遣將領(lǐng)征討。不料，卻被朱希彩打敗。代宗不得已，赦其罪。

　　庚申，朝廷任命河南道副元帥、黃門侍郎王縉（詩人王維之弟）為幽州節(jié)度使，任命朱希彩為御史中丞，幽州節(jié)度副使，權(quán)知軍州事。乙亥，王縉赴幽州，朱希彩盛兵嚴備以逆之。王縉知道不可以制伏他，十天后返回京都。

　　丁卯，朝廷以朱希彩知幽州留后。朱泚升任副兵馬使。朱氏幾人不枉一場謀劃，心愿終究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