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白花屯行刺未遂

　　天下觀軍容使兼神策軍統(tǒng)帥魚朝恩素與大將郭子儀有恩怨。大歷二年（公元767年），郭父墓被掘，一時間引人紛紛猜想。雙方各自心疑，眼見矛盾就要再次升級，代宗出面調(diào)停。郭子儀面對代宗，跪首感謝圣恩浩蕩，坦誠誓死效力朝廷。郭子儀行事磊落大度，代宗遂放下心來。

　　然魚朝恩一直擔心郭子儀會對自己不利，欲先下手為強，請郭子儀赴宴。下屬及家人極力勸阻，但郭子儀不以為然，只帶了幾個家僮從容赴宴。魚朝恩見了驚訝不已，在得知實情后，這個大奸之人竟被感動得嚎啕大哭，從此再不以郭子儀為敵。其實，郭子儀充任肅宗山陵使，督建皇陵多年，更無實權(quán)在握。事情有了緩解后，魚朝恩反處處維護郭子儀。但也因此，此后魚朝恩在朝說話行事，更是無忌。

　　同年，魚朝恩獻通化門外舊賜莊舍建章敬寺，拆毀曲江亭館、華清宮樓觀及百官行署、將相沒收入官之宅邸以供其用。土木工程所費，幾逾萬億。由此可知，魚朝恩權(quán)傾一時，風(fēng)光無人能及。至于懾服百官、貪污勒索、置詔冤獄等驕橫傲慢之事，也實屬平常了。768年，攘兼國子監(jiān)事，晉爵韓國公。

　　話說當年錢益之死已有眉目，魚朝恩自然問罪于潞州薛嵩，命交出犯婦。豈知紅線早已消失，無處查找，一時之間不了了之。三司及薛嵩皆受處罰，或罰薪俸，或降職及刑受皮肉之苦。侍郎阮行云難逃問責。一晃幾年過去，韓國公偶遇錢員外，見其凄楚，不禁舊事重提，復(fù)命刑部繼續(xù)追查。知曉檢校右散騎常侍田朝神勇，遂也命其相助。田朝慍惱，堂堂朝廷命官被一宦官呼來喝去，派去捉拿一民間刑案主犯，如何不惱？無奈韓國公權(quán)傾朝野，宰相元載都要恭敬遜讓，區(qū)區(qū)一個左神武將軍兼右散騎常侍，又奈之何？田朝只得領(lǐng)命。

　　大歷三年四月初，代宗遣中使征李泌于恒山。代宗為太子時，與李泌交最篤。既至，復(fù)賜金紫，為之作書院于蓬萊殿側(cè)，凡事皆與之議。又使魚朝恩于白花屯為李泌作外院，使與親舊相見。魚朝恩奉命，復(fù)命親信周皓督辦。

　　華山之巔，一女子衣袂飄飄，眼望遠處起伏群山。群山磅礴，山中云騰霧繞。女子似乎不為美景所動，眉頭緊鎖，滿腹心事。想我容顏不俗，武功卓絕，可憐天下之大竟無立足之處。被松溪趙真趕出，被魚朝恩苦苦追查，我就這樣一直東躲XZ下去嗎？人活一世，究竟為何？倒不如殺個痛快，即便是死也為自己搏上一搏。想到此，女子決然轉(zhuǎn)身，下山奔赴長安而去。你道這女子是誰？正是被官府通緝的薛嵩妾室紅線。潞州已無法容身，河北乃是非糾葛之地，紅線一番思慮，反其道而行之，偏偏向都門而來。幾年的躲藏輾轉(zhuǎn)，紅線早已厭倦，或者說從中已有經(jīng)驗，越是危險的地方越是安全，即便是拿性命在賭，又有何妨？待至京城之日，恰逢魚朝恩派出田朝且命周皓督辦白花屯外院之時。

　　天下事無巧不成書。長安城郊官道之上，田朝與紅線竟同時現(xiàn)身，一個剛出都門，一個欲入都門。紅線提劍獨行，紗巾裹面，行色匆匆。田朝騎馬揚鞭，奔馳迅疾。各自匆匆，遂擦肩而過。錢益之案田朝早有聽聞，既然查出主犯出自松溪劍派，他自當前去一番探查。經(jīng)年舊案，復(fù)查也是希望渺茫，無奈之下權(quán)當出外游玩一番罷了，為此，田朝雖有不快，卻又似暗暗歡喜，策馬河朔去了。其實，這本是田朝粗心，對紅線的海捕文書早已看過，路遇竟不曾細心認出，也只因趕路匆忙。這紅線女對京城并不陌生，一入城門便也很快消失于人群之中。

　　紅線決意刺殺魚朝恩。藝高人膽大，只身赴險又如何？本就一城中頑童而已，何至于苦苦相逼？后來的一切不幸皆源于魚朝恩揪著不放，既然如此，誰也別想好過。紅線心中怨憤，日久難消。進宮行刺，則困難重重，所幸探知魚朝恩正奉命籌建李泌的外院，紅線遂又奔白花屯而去。她日日守在周遭，以待良機。她相信，上命修繕白花屯作李泌外院，魚朝恩定會前來，只管耐心等著就是了。所料不假，多日后，紅線終究還是等來了機會。

　　四月漸進尾聲，這一日，春風(fēng)和煦，陽光明媚。聞聽外院規(guī)模已具，陳設(shè)漸齊，魚朝恩為討圣上龍顏大悅，前來驗收查看，確保無失。眾官隨行，前擁后簇，向白花屯擁來。紅線雖有耳聞，又哪里料到一個宦官會有如此陣仗？眼見無從下手，一時心急。正當惆悵焦灼之時，忽見一花子在看熱鬧，不禁計上心來。她打算換了花子衣服，以攔路乞討相阻，近身行刺，不料花子氣味熏天，無法忍受，遂給了花子碎銀，命多喊人來相擾。你道這花子癡傻？常在街巷廝混，什么不曾見過，況且官爺也是可敢攔截討要的？但見在銀子份上，只要干擾隨軍注意力就成。故此，幾個花子無端生事，渾似不長眼睛，在街上作分物爭搶狀。其中一個故意沖撞上去，被前行列隊軍卒一陣嘶吼，驚嚇著踉蹌逃去，又故作腳下不穩(wěn)，復(fù)倒撞回來，惹得兵卒舉槍怒喝。黨羽陜州觀察使皇甫溫隨身其中，聞得前方動靜，查之回報魚朝恩。

　　這邊軍卒持槍恐嚇趕殺花子，路旁圍觀者大笑；另一廂，紅線已束身裹面，看準魚朝恩位置，高樓上飛身躍近，提劍就刺。突然飛來刺客行兇，眾人始料不及，周皓近身魚朝恩所乘轎旁，驚得大叫。紅線一劍刺入轎中，被魚朝恩閃身躲過。復(fù)刺時，皇甫溫已抽刀上前格擋，兩人隨即一陣刀劍相搏?；矢匚鋵⒊錾?，刀馬嫻熟，功夫不弱，輾轉(zhuǎn)騰挪、撩刺劈砍，竟能在轉(zhuǎn)眼間與紅線拆上幾招。軍卒回過神來，圍將過來也舉槍助攻。路上圍觀者見亂，慌忙躲避，四散逃去。這時，魚朝恩的轎子旁已圍攏一群近侍舉刀相護。紅線渾然不懼，揮劍砍殺。奈何殺死一波，復(fù)又補上，再想接近魚朝恩，眼見已不能夠?；矢氐靡源C會，叫嚷道：“休要放過賊人”，一邊指揮，一邊伺機對敵。魚朝恩倒也不畏首畏尾，掀了轎簾向外探看。雖說京都還從未出現(xiàn)過如此明目張膽之事，但他心知自己明里暗里得罪過許多人，遇上這等事情實屬難免。眼見刺客身手矯健，動作如行云流水，在刀槍劍雨中如入無人之境，他非但不曾膽怯反倒心生佩服，想著收入門下為己所用的心思。魚朝恩平日里呼風(fēng)喚雨、頤指氣使，早已練就膽識，對追隨于他的眾人估計也充分相信，故此并不驚慌。紅線武功不凡，奈何不能力排山河，纏斗久，漸漸力弱，而敵不斷涌上，且有高手夾雜其中阻撓，她不免心中泄氣。見幾桿長槍刺來，揮劍擋過，又有幾桿長槍向腰下刺來，紅線飛身而起，足點槍桿，疾走兩步，借力飛上樓肆欄桿，隨后幾個跳躍，閃身于林立的樓頂，眨眼間消失得無蹤了。街巷上眾兵卒舉槍張望，只聽得皇甫溫道：“韓國公安危要緊，今日便便宜了這賊人。”

　　魚朝恩也不計較，甚至還心生遺憾，沒能看清來人，甚至是男是女尚未可知。這倒也無妨，此日未成，難保他不會再有行刺，屆時再捉拿也不遲。這宦官倒是心大，全然把這當成了小插曲，繼續(xù)視察白花屯去了。其實，他哪里是心大，他只是知道弄權(quán)多年、置詔入獄者無數(shù)，怎能不有人心生積怨、挾私報復(fù)？遂也不再多想。若是換作旁人，早該一番思索，追尋仇家或?qū)び鶖持?，但這人卻是魚朝恩。公卿都要懼之三分的韓國公，此刻正盛極一時，又哪里會擔心一個莽撞闖來的蟊賊呢？

　　俗話說，前事之因，后事之果。他猜想了前因卻并沒有猜對，非但如此，恰恰是目前的專權(quán)傲慢，反為他后來被元載和代宗縊殺結(jié)出了果，令人稱快。但這是后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