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狐假虎威
塞連人飽食著蘭斯人的血肉,并更加踴躍地加入到蹂躪敵方潰兵的工作中去。古斯塔夫公爵手下的劊子手們在尸橫遍野的地面上清理出一條供兩人并肩通過的窄道來,讓古斯塔夫公爵能以征服者的驕傲姿態(tài)駕臨這片被鮮血染紅的荒蕪?fù)恋?。塞連士兵此前數(shù)十年所累積的失望與痛苦都被這次決定性勝利帶來的興奮所掩蓋。無論發(fā)生過什么事,這些因祖上仇恨聚在一起的士兵現(xiàn)在都不再懷疑,他們將在古斯塔夫公爵的指揮下凝成一柄所向披靡的利刃,無情地插入蘭斯的心臟。
和蘭斯人不同,塞連人效忠古斯塔夫并非因為誓言或傳統(tǒng),只是因為他們主子開的價格外大方——沒什么報酬會比仇人的血肉更貴重了。在兩場戰(zhàn)斗中,古斯塔夫公爵已經(jīng)慷慨解囊。在不折不扣地執(zhí)行了他大膽而充滿想象力的戰(zhàn)術(shù)后,敵人堆積如山的,四分五裂的殘破肢體和無比充足的血液完全能讓最嗜血殘暴的野蠻人滿足一輩子。
當(dāng)皺著眉頭的古斯塔夫公爵拖著一條殘廢的腿來到人群中,拔出佩劍指向天空宣布勝利的時候,狂熱的士兵們紛紛振臂歡呼起來。北方貧瘠的土地孕育了這些酷愛殺戮的壯碩戰(zhàn)士,所以他們認(rèn)為在敵人尸體旁發(fā)出宣誓勝利的嘶吼才是對戰(zhàn)死同胞最高規(guī)格的告慰?,F(xiàn)在,他們的同胞與十幾倍于他們的蘭斯人都躺在彼此身邊。暴力的狂歡讓蘭斯人潰不成軍,也讓人數(shù)遠(yuǎn)少于他們的塞連軍隊元氣大傷。然而,戰(zhàn)損過半的戰(zhàn)士們圍坐在燃燒的尸堆旁,安靜地聽著古斯塔夫公爵描繪他征服圣戰(zhàn)的宏偉藍(lán)圖。他們會與皇帝陛下率領(lǐng)的援軍再次展開包抄,一起夾擊蘭斯人的騎兵部隊,待全殲騎兵部隊后,再一路南下,殺光所有毫無價值的弱者,點燃他們的城市,把恐懼與新的秩序傳播到蘭斯的每一處村莊、每一個角落。斯托姆·蘭斯建立的王朝氣數(shù)已盡,他制訂那令人窒息的秩序已經(jīng)存在了太久。馬上就要到塞連人趾高氣昂的時代了,一個偉大的民族將在廣袤的沃土上創(chuàng)造璀璨光輝的時代。
勞倫斯呻吟著睜開了眼睛,他的意識已經(jīng)從遙遠(yuǎn)的家鄉(xiāng)飄了回來。濃重的血腥味浸透了他的肺泡,假如不是他虛弱的咳嗽了兩聲,也許他就要被憋死了。
“兄弟?”滿身血污的唐納德驚叫起來,聲音哽咽而低沉,“別說話,千萬別說話,記好了,你是我從家里帶來的廚師,這樣你…”
“他醒了?!崩淇岬娜B腔男低音陳述著事實。勞倫斯把沉重的眼皮撐開一條縫,隱約看見了有十幾個塞連士兵正看守著唐納德和一眾衣衫襤褸的俘虜。
看來我還沒死,但現(xiàn)在的處境在某種意義上比死了還慘。勞倫斯又咳嗽了兩聲,慢慢睜開了眼睛。
“你是什么人?為什么盔甲上會有純潔圣???”
提問的是個面色不善的大胡子壯漢,從他筋肉虬結(jié)的手臂和茂密的體毛看,勞倫斯能輕易判斷出他絕對是個不好惹的狠角色:兇巴巴、脾氣大,一言不合就用暴力解決問題。勞倫斯試著動了動胳膊,發(fā)現(xiàn)自己被好幾根鐵鏈綁在了戰(zhàn)爭傀儡的腳踝上,動彈不得。
“你耳朵聾了?說話!”那壯漢一巴掌呼在勞倫斯的腫臉上,暴跳如雷地罵道:“你他*的想裝啞巴?行啊,讓咱看看是我的拳頭硬還是你的骨頭硬。”
“嘿!我都說了,他是我家的廚師。我要求你給他貴族的…”唐納德大喊著,那壯漢眉頭一皺,警告似的瞥了他一眼,他就把話咽了回去。
塞連人大多是苦寒之地的子民,講究的是務(wù)實和直截了當(dāng)。他們很少會表現(xiàn)出溝通方面的天賦,至少對于眼前這個壯漢來說,讓勞倫斯開口并不是啥難事,無非是一巴掌、一拳、一腳,最不濟(jì)就是一刀的事。只要掌握了技巧,暴力能解決一切問題。
“我…我是個廚師?!眲趥愃贡灰话驼粕鹊媚X袋發(fā)懵,下意識答道。
“廚師?”那壯漢氣極反笑,“廚師能憑一己之力殺死我們八十三個兄弟?廚師能穿著質(zhì)量這么好的精金盔甲?廚師能佩戴純潔圣???廚師會把好幾瓶救贖之血裝在腰包里?呸!教會的狗崽子,老實告訴我,你混在蘭斯的軍隊里到底有何目的?”
救贖之血?卡琳給他的不是治療藥劑?勞倫斯疑惑地眨了眨眼。
“下去吧?!?p> 一個老邁的聲音響起,剛攥緊拳頭打算繼續(xù)逼供的壯漢便立馬退到了一邊,像只邀功的哈巴狗似的,沖他身后的瘸腿老人露出了諂媚的膩笑。
“讓我們按蘭斯人的習(xí)慣來交流吧?!崩先擞酶甙恋哪抗獯蛄恐矍暗哪贻p人,“我是弗雷德里?!ゑT·古斯塔夫公爵,也是之前與貴軍對壘的塞連部隊指揮官。”
“亞當(dāng)·勞倫斯。一個無名之輩?!眲趥愃估潇o下來想了想,決定還是先不要激怒對方為好。盡管他也不清楚自己表現(xiàn)得順從一些能否讓他活下去。
“如果一個無名之輩都能傷到我的冠軍勇士,那我真該讓亨德爾提前退役了?!崩先撕退肢E的手下完全不同,帶蘭斯貴族腔的自嘲一度讓勞倫斯以為他在與一位正兒八經(jīng)的蘭斯貴族喝茶聊天。
“好了,言歸正傳。你到底是誰的手下?”
“奧蘭多公爵?!眲趥愃瓜肓讼耄X得這似乎沒什么好隱瞞的。
“羅蘭·杜·奧蘭多?那位蘭斯第一騎士?”古斯塔夫公爵的眉頭皺了起來。
勞倫斯點了點頭。吃了這么多次虧,他也在慢慢學(xué)著多觀察對方的表情再說話。
“不可能!如果他在這里,我根本不可能贏得這么輕松?!?p> “公爵不在這里?!眲趥愃瓜ё秩缃稹?p> 古斯塔夫公爵沒有從勞倫斯臉上找到他想要的信息,他沉默了一會,才問道:“這么說來,他還是不肯原諒你們的國王?”
勞倫斯壓根沒聽懂他在說什么,他對上個時代的宮廷秘聞一無所知。倒是在一旁豎起耳朵的唐納德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下意識地點著頭發(fā)出了‘哦哦’的聲音。
“看來是這樣了?!睆奶萍{德那得到滿意答復(fù)的古斯塔夫公爵苦笑著搖了搖頭,良久后才嘆了口氣。那一聲沉重的嘆息,用光了他全身所有力氣,用光了他果斷率軍奔襲百里的勇氣,用光了幾十年來茍延殘喘的精神。他像個一夜間散盡家財又突然清醒過來的賭徒一般閉上了眼睛,很久后才揮手招來手下,疲憊地張了張嘴。
“給他松綁吧,按照貴族標(biāo)準(zhǔn)給他們提供食物。在最后一場戰(zhàn)斗結(jié)束后,就放他們回家吧。”
城堡,鄉(xiāng)村,原野,樹林
宮殿,酒館,作坊,茅屋
騎士,詩人,鐵匠,修士
鏈甲,騎槍,巨劍,紋章
榮譽(yù),愛情,忠誠,背叛
一瞬間,古斯塔夫公爵腦中閃過無數(shù)記憶片段。那個曾與他把酒言歡的少年,和那個將猩紅女王指向他喉嚨的青年,逐漸融合在一起,變得模糊不清。
也許這就是宿命吧,此生再也無緣相遇。那個左手捻著玫瑰,右手緊握血腥利劍的騎士,現(xiàn)在只存在于他夢中,那個最美好的時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