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過完中秋后的一天，我去集市上買鹽，碰到了四叔李大光。李大光問了問我的現(xiàn)狀，又問我接下去有什么打算，我就將三叔口頭答應(yīng)自己學(xué)木匠卻一直讓自己等的事情說了下。李大光待我說完，嘆口氣道：“你要是等三叔叫你去學(xué)木匠，那就要等到太陽從西邊出來?！币痪湓挘珲囗?，我瞬間看清了自己的方向。
匆匆告別李大光，我來到三叔家，問三嬸李義成的去向。三嬸道：“上次走時，只說是在隔壁兩縣交界處的村子中?！蔽倚膬?nèi)一冷，與新縣隔壁的縣有三個，光山縣、羅山縣、商城縣，這隔壁兩個縣交界的兩個可能，方向正好相反。我正糾結(jié)時，三嬸家隔壁人家中走出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他問明我的心意，說自己是泥水匠，正要去光山縣做工，當(dāng)時李義成跟他提過大致方位，他現(xiàn)在要去做工的村子，離李義成做工的村子不遠。我一聽，頓時精神百倍，與泥水匠約好第二天天亮出發(fā)。
我急匆匆回到家中，翻箱倒柜，沒有找到一個子兒。我略一思忖，來到李秀秀家。李秀秀與我初中同班，沒有考上高中，早早就幫家里干活了，手中應(yīng)該會有一些私房錢。我這么想著，已經(jīng)走到李秀秀家，發(fā)現(xiàn)李秀秀與妹妹李靈靈正在堂屋做針線。我與兩人寒喧兩句，然后有些艱難的開口：“秀秀，我想去隔壁縣找三叔學(xué)木匠，但是沒有錢，你看，能不能借一點給我？等我學(xué)到了木匠賺了錢，就還給你?！闭f完這些話時，我已經(jīng)面紅耳赤心跳加速。令我沒有想到的是，李秀秀與李靈靈低語兩句后，轉(zhuǎn)身回房間拿出來兩張疊得整整齊齊的一元鈔票。李秀秀道：“這是我和靈靈采茶葉賺的，借給你，等你有錢了再還。”我小心翼翼接過這兩塊錢，千恩萬謝只匯聚成兩個字：“謝謝！”
次日，我簡單整理了兩套衣服，裝在一個小布袋中，腰間別著自制小斧頭，與父母簡單告別后，天還未亮就等在村口。我心潮澎湃，望著那無數(shù)次望過的并不高的山頭，山的另一邊，就是我無數(shù)次憧憬的南邊的世界，聽說南邊的上海江蘇浙江等地經(jīng)濟條件比我們這好的多。然而今天我要去的方向，卻是往北，與山反方向。那不是我憧憬的世界，卻是給予我最現(xiàn)實希望的世界。
天邊出現(xiàn)一線曙光時，泥水匠邁著沉重的步子出現(xiàn)在我視野中，他左右手分別提著重物，是做工的活計。我迎上前去，幫泥水匠拎掉一個相對較輕的袋子，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在漸漸明亮的晨曦中，走出崎嶇山道，走進公社唯一的一個簡易公共車站，坐上了新縣至光山縣的頭班車。
破舊的公共汽車在并不寬敞也不平坦的公路上行駛，發(fā)出咣咣當(dāng)當(dāng)?shù)穆曧?，車身顛簸得厲害，車?nèi)的人隨著汽車一路?？吭絹碓蕉?，認識的人互相打著招呼、談著家常，這一切，都讓我興奮，第一次出遠門的我，終于可以去陌生地方尋找自己的夢想了！
我們在光山縣城下車后，改坐另一班公共汽車，來到寨河公社，兩人在街上吃了碗飯，錢是一人一半。從新縣至光山縣的車票是7毛，光山至寨河的車票是3毛，中午一碗飯吃掉2毛，我的口袋中還剩下8毛錢。
下午氣溫最高的時候，我終于隨著泥水匠走到了目的地附近，兩人站在一個鄉(xiāng)村的三岔路口，泥水匠指著右邊方向，說那是他做工的村子，又指著左前方，說那里有個村子，外面是一片小樹林，就是李義成做工的地方。我將袋子還給泥水匠，兩人道了別，我往左前方走。走了沒多久，是一個挺大的水庫，水庫周圍有一大片竹林，我一個人走在茂密的竹林中，風(fēng)吹竹葉沙沙響，日光被阻擋在外，竹林中有些陰暗，一個人影都看不到，我心中涌起一點恐懼，一只手摸在小斧頭上，加快了腳步。走出竹林后，我看到了遠處一片小樹林，樹林中隱隱約約有黑檐青墻。我長松一口氣，又快走了近半個小時，來到那個村子。
來到村口，我聽到村子中有刨木頭的聲音，心中大喜，三步并作兩步往傳出聲音的方向去，路上碰到一個大爺問話，我回答說是找從南邊新縣過來的木匠，大爺說這里的木匠是從南邊過來的，但聽說是光山人。我一聽，心就沉了下去，但又抱著一絲希望，來到正在做木工活的人家，果然那些木匠均是從光山過來。我不死心，又問附近有沒有從新縣過來的木匠，沒人知道。
我垂頭喪氣按原路返回，這次經(jīng)過水庫竹林，再也沒有怯意，有的只是無盡的失望，以及對未來的迷茫。走出竹林時，我的肚子咕咕亂叫，我看看天色，已經(jīng)是晚飯時間，摸摸口袋，一驚，口袋中空空如也，那8毛錢已經(jīng)不翼而飛。我翻遍全身，沒有找到一分錢，只得來到泥水匠做工的地方。
泥水匠帶我在人家里吃了晚飯，搭上大蓬，鋪上草鋪，我就與泥水匠擠了一晚。晚上，我輾轉(zhuǎn)反側(cè)，這里接近息縣，三嬸所說的隔壁兩縣交界，是不是就是指光山縣與息縣交界處？想到這，我的心中立刻有了計較，我的地理從小就學(xué)得特別好，高考雖然落榜，但地理分?jǐn)?shù)當(dāng)時在古化河公社是第一名。我心中有了方向，再往北是息縣，只需要往北走，多打聽，應(yīng)該就能找到三叔李義成。打定主意后，我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我扒拉一碗炒冷飯，就帶上自己的行頭一路往北。秋高氣爽時節(jié)，走在開闊的平原大地上，我心情大好、腳步輕快，如風(fēng)一樣在田野間刮過。半天時間，走過好幾個村莊，問了好多人，均沒有李義成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