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過晌午時,我來到一個村子,經過半天不停歇的趕路,我已經餓得前胸貼后背。進入村子,我才知道,這里已經是息縣,我在一家曬著紅薯干的人家前停下腳步。蘆葦桿編成的席子上曬著紅艷艷的紅薯干,在陽光下泛著誘人的光澤,旁邊一個七八歲左右的小姑娘,正閃動著烏黑的大眼睛好奇地盯著我。我咽了口口水,指著紅薯干問小姑娘:“這是什么?能吃不?”小姑娘脆生生地答:“這是紅薯干,能吃的?!蔽遥骸笆菃??那我嘗嘗?”小姑娘點頭,我毫不客氣抓起一大把紅薯干塞進自己口袋中,與小姑娘道了謝,邊吃邊繼續(xù)往北。
走著走著,我眼前出現(xiàn)一條寬闊的大河,河水有些渾黃,看不清河水有多深。我站在河邊,擼起褲腳,在老家時,我經常擼起褲腳蹚過那些并不深的河流小溪。我一只腳即將伸出去時,發(fā)現(xiàn)看似平靜的河面上,涌動著無數(shù)并不高的浪頭。這些浪頭此起彼伏,涌動在我明亮的小眼睛里,也涌動在我想要渡河的腦海中,然后將我腦海中的想法全部洗干凈,只剩下光溜溜的無奈。我將腳收回,轉了個方向,往東南方向行去。后來,我才知道,當時橫亙在我面前的這條河,就是淮河。
我選擇往東南方向去,學過的地理知識告訴我,東邊是潢川縣,既然光山縣與息縣的交界處沒有找到人,那么息山縣與潢川縣的交界處也可以去試試。我一路走一路打聽,天擦黑時走到一個叫做許店公社的地方,我的肚子又將空城計叫得應天響。我走在集市邊,看到不遠處有一人家燈火通明,我走近前去探頭一看,發(fā)現(xiàn)屋子里面有一桌酒席,吃喝的一桌子人推杯換盞好不熱鬧。我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看到門內慢慢走出來一個五六十歲的老阿姨,穿著干凈,一看就很體面。我給自己打了好幾次氣,終于慢慢靠近老阿姨道:“阿姨,家里有沒有多點的飯,給點飯吃?!崩习⒁汤淅漕┝宋乙谎鄣溃骸凹依餂]有?!蔽翌D時臉紅到脖子根,逃也似地離開了。
我的心怦怦跳得快跳出胸腔了,一口氣跑到看不到那家人家的地方才放慢腳步。我摸著自己滾燙的臉,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恥辱,眼淚在眼眶中打轉。我看著無數(shù)人家中明亮的燈光,似乎透過那些墻體看到冒著熱氣的飯菜與親人的笑臉。再看著身周黑沉沉的夜色與一條不知通向何方的陌生道路,心中一片酸楚,突然想家了,想父母親人,想自己那張簡陋卻溫暖的木板床。這一刻,我萌生了一絲退意,前方是毫無把握的找尋,后方是毫無希望的生活。我狠狠搖搖頭,將這絲退意從腦海中甩出。又走了一會,我發(fā)現(xiàn)集市旁邊有一面麻稈扎的籬笆墻,墻邊搭著一個三四平方的小篷子,篷子靠外側是炸油條的器具,角落有一堆草莖,正好可以睡一個人。我慢吞吞在草莖堆上坐下,又慢慢蜷縮著躺下去,將身體彎成蝦形,不但可以保暖,還可以減輕饑餓感。
我緊緊蜷著身子,臉朝里面,小斧頭就握在手中,這樣的姿式雖然不大舒服,但極有安全感。我的心安定下來,慢慢閉上眼睛。閉上眼睛后,感觀開始變得無限敏銳,草莖上散發(fā)出并不清新的陳草味道,將這滿大篷的油煙味稀釋一些,夜晚的風將樹葉吹得沙沙響,聽在我耳中,就像外面下起了雨。我聽了一會,越聽越像下雨,要是真下雨,明天就不好走路了。我有些擔心,起身來到大篷外,晚秋的風帶著冷意,吹落一地枯葉,月光照在那些枯葉上,泛著清冷的頹敗氣息。我抬頭,一輪明月高懸夜空,明月周圍淡灰色的天空上絲絲云朵悠悠飄過。我盯著這輪并不圓的明月看了好一會,收拾起悵然的心緒,轉身躺回草莖堆。
快要進入夢鄉(xiāng)時,我被外面幾個人的聲音吵醒,其中一個年輕聲音道:“你們看那大篷里,是不是有人?”雜亂的腳步聲漸漸靠近大篷,我一個激靈,握緊了手中的小斧頭。腳步聲在大篷外不遠處停下,另外一個年輕聲音道:“好像是個人,不管了,我們走?!庇腥烁胶鸵宦?,腳步聲漸漸往遠處去了。腳步聲消失后,周圍恢復一片寧靜,遠處傳來蟲子的叫聲,和著風聲與樹葉的沙沙聲,如同一首粗糙的催眠曲,我在這樣的曲子中沉沉睡去。
次日一大早,我被趕早集的人聲吵醒。我看向大篷外,天還沒亮,但已有擺早攤的人影。我搓了搓臉,讓自己清醒些,然后慢慢往東走,我要去東面的潢川縣碰碰運氣。早晨的冷風吹到我身上,我不禁打了個哆嗦,徹底清醒過來。我邁開大長腿,幾乎是小跑著往東面行去。雖然經常餓肚子,但我已經長出了一米七六的個子,這在同齡人中,已是高個。走著走著,天邊出現(xiàn)晨曦,四周景物的輪廓開始變得分明。我盯著那越來越明亮的晨曦,身體已經走得發(fā)熱,連帶著心也開始熱烈起來。當?shù)谝豢|陽光透過云層灑在我身上時,周圍的植物上都閃著細碎的光,如同童話中的夢境。額頭上有汗珠順著臉頰淌下,我沒有去擦,相信這些汗珠也如那些葉片般閃閃發(fā)亮。我已經走過了三個村子,逢人便問有沒有從南邊過來的木匠師傅,均得到了否定的回答。走進第四個村子時,我看到一家人家外面站著個黑瘦的三十多歲婦女,我走近前去,聞到了糧食的香味,這種香味讓我空空如也的肚子難受至極。
我鼓足勇氣問婦女:“嫂子,有沒有飯吃?”那女子將我上下打量一遍,說了句:“這么年輕,不是要飯的人,你等著。”說完轉身進屋去,我滿身的局促煙消云散,發(fā)燙的臉漸漸恢復正常,等在原地盯著那扇半掩著的陳舊大門。不一會,大門內走出先前的婦女,她將手中一碗早飯遞給我,我接過一看,紅薯稀飯!我來不及道謝,狼吞虎咽將一碗紅薯稀飯倒進嘴中,雖然只得半飽,但這碗紅薯稀飯,已經解決了我目前最大的難題。我將碗送回,跟婦女道了謝,問了問村子中有沒有從南邊過來的木匠師傅,婦女搖頭。我告別婦女,繼續(xù)往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