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白霂失落摔酒瓶
一切停當(dāng)好以后，見西南兩面有幾楹廂房，院中有小湫池，石棧下菡萏湝水，劉斐和白霂都分別住進(jìn)了自己的房舍內(nèi)。
“請坐，本夫人先給你們倒茶水去，小箐你出來一下?！?p> “夫人也不用忙里忙外啦，我們路過此地，也是打擾你們了，只希望能給點(diǎn)吃的，和住的就行了?！?p> 劉斐把所帶的箱篋等往廂房內(nèi)一放，并匆匆整理一番，靜坐下來才覺腹中甚餒，便跟帶路的丫鬟小箐提起，小箐遂提著籠燈，幾道衢廊，薥葵三徑，就把劉斐帶到了莊院的庭堂內(nèi)。
“是，是，初來這里，也不知村莊人家，所以只要能吃飯和睡覺就行?！?p> “那請問你們倆是少年夫妻還是……”
從那夫人的眼神來看，她發(fā)現(xiàn)這面前的一對男女可能不是夫妻關(guān)系。
“我們是兄妹，請夫人不必見疑！”
“既然是兄妹，那就請自便吧！不過出門在外，還需多加小心，剛才聽你們說去姑蘇，那可還需分外留意，沿途嵚崟險(xiǎn)巇，離這幾百里外，有一山林，可常有惡人盜賊出沒……”
“盜賊……，謝夫人提醒，我們定當(dāng)會小心的！”
“這是茶水，請用茶！”
丫鬟小箐以把茶倒在案幾的茶杯上，非常的清香沁人。
劉斐和白霂各自先后啜呷了幾口，但覺腹中甚餒，兩眼昏花。
“趕快去后房用膳吧！也看你們都餓的眼冒金星，庖子也剛剛準(zhǔn)備好了飯菜，你們就隨丫鬟小箐帶路去吧！”
“謝夫人，多謝夫人……”
到了用膳房后，桌案上旨酒散馥，熱炙騰熏，盎盂杯盞，簠簋湯香。
“請吃吧！二位客官，有什么事可以叫我小箐，小箐在后房會隨時(shí)伺候二位?！?p> “等等，這是今夜的飯錢和借宿銀兩，請交于夫人，謝謝！”
“二位客官盡管用膳好了，夫人提前說了，總共留二兩銀子夠了，多的不要，連馬廄的藁草也合算在一起了！”
白霂也不客氣，本來放在桌上的四兩銀子，直接給他收進(jìn)了一半，放入了袪囊中。
但見桌案上已經(jīng)擺好了飯菜，好象還有一甔酒，白霂上來就大快朵頤起來，一晃簋空盞凈，杯盤狼藉，還一口氣喝干了半甔醁醑。
并且乘著酒興，想起自己經(jīng)常受劉斐的難堪和奚落，并且頤指氣使的吆五喝六，心頭不禁涌起苦悶酸楚。
還用手一揄袖褾，另一手綽起甔酒，抬脖直往肚里灌，將半甔剩酒幾乎消滅殆盡。
劉斐一見如此，就匆匆的饜饗飧食，更見白霂突然如此的放縱，便攘袂起身準(zhǔn)備去廂房。
“劉斐，知道你是坐不住了，要不是你沾著太尉宮庭大樂師的榮耀，本公子白霂才不會這么在乎你……”
“你，你一個(gè)人樂著去吧！”
刀月如珩，莊院柧棱瓦甓，衢廊石棧，從窗櫺內(nèi)透出來的檠燭熒火，正照亮著踽踽獨(dú)行，鉤蓮蹴鳳的劉斐。
“小箐，客官都休息了沒有……”
劉夫人在幾個(gè)丫鬟的簇?fù)硐?，正往莊院的府門庭墀走去，不料正碰到蹩躠而來的小箐。
“回夫人，此兄妹兩人都已回廂房歇息去了！”
原來小箐在整理用膳房時(shí)，發(fā)現(xiàn)白霂躺在桌案上，滿嘴酒氣，還胡言亂語，遂把白霂踉踉蹌蹌地扶到了廂房。
“也好，本夫人看這兩兄妹，怎么都沒有一點(diǎn)兄妹的樣子，現(xiàn)在天色已晚，各自都回房去睡吧！”
“謝夫人……”
“小箐，你提著籠燈去看一下那住西廂房里的女子，免的進(jìn)屋磕磕碰碰的！”
小箐就提燈走了過去，盩厔湫池欄棧，菡萏湝水，正好碰到了從廊檐衢徑里摭階下來的劉斐。
“小姐，過這路可要小心，有湫池皋埠不平，剛才還見你行色匆匆的走開，跟你在一起的公子還酲醉不寤！”
“算本小姐倒霉，竟然還答應(yīng)了白叔叔，讓他跟著過來，想不到還讓本小姐受氣！”
小箐一邊籠燈照路，一邊熟門熟路的走過欄棧石圯，迤邐幾步，然后陟階而上，便來到了幾楹西廂一房的瓦甓翚檐下。
推開門后，籠燈一照，然后用手移出一個(gè)燭臺，是高釬燭臺，最上面是尖尖的鐵針，小箐把燭臺放好位置后，從靠里邊的一抽屜里摸出一根白蠟，然后往籠燈里去引著，不一會便環(huán)堵之壁，光鑒毫芒。
借著這小箐手里的燈光，帷幄垂縵，幾案上銀瓶勝蘭，薥葵清凌，屏扆軒室，最里面的這小床還真精致，床背后還雕刻著精美的圖案。
現(xiàn)在是秋末，裀褥氈墊顯的特別溫凊耎耎，床前還鋪著彩色氍毹。
“真累??！好舒服！”
小箐把廂房門上的木門栓固定好后，劉斐還使勁的往里拉了拉，這門紋絲不動。
劉斐這時(shí)才徹底感覺到疲憊的來臨，她褫下了馬面裙，還解下鬟發(fā)上的襳褵絲帶，身上只剩下衹裯短衣，衵袴紫襪。
“陳家坳……，爹爹鄉(xiāng)村樂師成長的地方！”
“可是聽爹爹說，那里有仙草，母親曾經(jīng)在太師府喝了仙草熬制的藥湯，把鴿毒給排出了一大半，空邑山的道長把母親救了下來……”
陳家坳是一個(gè)景明風(fēng)和的鄉(xiāng)村，那里青萊漫漫，彌望蔥郁。
“聽爹爹說，隔壁還住著陳保叔叔，去了陳家坳，有什么事情需要幫忙，可以去找他?！?p> ……
“丫鬟雯雯還打聽到了陳家坳爹爹的陳家祧緒親戚，就陳保叔叔是爹爹的堂哥，并且他知道爹爹的事情后，知我在都御史府，還給我寄來了書信，勸慰我不要太難過，有空可以來陳家坳走走！”
當(dāng)時(shí)劉斐還真的高興的一夜未睡，寤寐思服，想著陳家坳那勿忘在莒的地方，那里亹隘流水，畛畦沃野，雖然爹爹陳平住在茨門圭竇的敝廬里，但以籥春秋的雅歌和南風(fēng)，在村野的方圓幾百里頗有名聲。
月色在傾灑著光亮，云翳淡薄，秋風(fēng)篤涼，在窗欞外修剪槎椏枝葉。
窗牖的琉璃油脂是漂亮的，至少比白紙裱糊起來好看更堅(jiān)固。
其實(shí)隔著這堵青甓楹梁，正睡著的是這劉夫人的女兒，名叫華洛，與劉斐同歲。
而白霂那邊隔壁睡著的是華抒，他今晚稍微比劉斐早進(jìn)莊院一步，并且是騎馬回來的，劉夫人還說我兒子把馬也拴在了馬廄里，怕空間擠不過來這三匹馬。
剛到陌生環(huán)境難以一時(shí)入睡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柔軟的絲綢被蓋在劉斐的押肩上面，劉斐喜歡將半個(gè)臉露在被褥外睡覺，不喜歡鉆在被窩下，蒙著整張臉。
這大戶人家的莊院還是安安靜靜的，外面周圍有一丈多高的圍墻。
……
晨空終于亮了起來，暾日杲杲，已在山麓東畔，層林光芒，昱耀如珩。
拱橋石圯的馬蹄聲隱約可以聽見，還有那村落篳路柴車的磔磔轂輻，透過這琉璃般硬邦邦的油脂紙，在劉斐惺眼朦朧的耳廓畔振動。
啁啾敖曹，五畜聲聒，農(nóng)夫躡蹻，毳衣如菼。
劉斐先馬上整理了一下頭發(fā)，櫛梳的很整齊，再螺鈿玉釧，蜚襳垂褵。逸興橫素襟，無時(shí)不招尋。
蹴鳳鉤蓮的到了庭堂后，啜呷些簋饔稀酏，略填胃虛。
“好，可以走了！”
最后把那放在案幾上的小橐袋往馬面裙的綴系帶一掛，走出了這個(gè)中間廂房。
“多謝了，我們走了！”
正客套的說著這些辭行話，突然走出一個(gè)英俊青年，他就是華抒。
“你們是不是也去姑蘇……”
“你怎么知道?。 ?p> “聽母親說昨晚來了兩個(gè)從京都過來的商賈，一男一女，官府人家的裝扮！”
那華洛也出來相看，見哥哥華抒正和他們一男一女說著話，就也不想走開，先看個(gè)究竟再說。
“那個(gè)如果你們?nèi)リ惣役甑脑?，正巧與鄙人同路，并且我非常熟悉來去的路，這路我也不知跑了多少遍，閉著眼睛都能說出什么嶺，什么道！如果你們不嫌棄的話，鄙人可以給你們帶路！”
“昨晚聽劉夫人說這山林多舛，常有盜賊強(qiáng)人出沒，正怕沒人指路，這位公子劍眉星目，蘊(yùn)藉沉穩(wěn)，看來所言非虛！”
劉斐蹙顰一忖，遂欣悅道:“那有勞這位公子了，路途遙遠(yuǎn)，有公子順路相伴，那正求之不的呢！”
一旁的白霂見劉斐佳娢庭芳，嬌波流慧，斂衿含笑的與近在咫尺的莊院公子，談吐溫婉，遂心里一陣苦悶酸楚。
這昨晚的那一甔醁醑，搞的他筋骨散架，并還未在頭昏腦漲中徹底紓解出來。
那在馬廄里吃了一夜藁料的馬匹，都已經(jīng)整齊的列隊(duì)在院子里，馬鞍都已經(jīng)擦的程亮，油光可鑒。
“哈哈……，有了這位公子的慷慨指路，必不用走那么多的彎路了，至于什么盜賊強(qiáng)人，本公子倒是視如草芥，正求之不得，碰上定一見高下，剡刲了那些腌臜潑才……”
白霂束發(fā)縭綾，并胡盧一笑，聲如澹濘湝水，奮而躍上紅鬃赤兔的鞍鞒，手撾箠撻，一夾馬肋，便出了莊院的院門庭墀。
“不知這位公子何人……，想必有過人武藝，這沿途榛蒯荒莽，險(xiǎn)?巉涘，能竟然不懼盜賊強(qiáng)人！”
“他叫白霂，從小錦衣玉食，笈簦溫庭，所言身懷武藝，我劉斐卻尚且不知?！?p> 在劉斐的心里，白霂就是一個(gè)教治不化，徒有其表的紈绔子弟，特別是昨晚在用膳房，還甔酒撒潑，簡直同閨怨嫠女一般。
“白霂……，既然豪言壯語，則必不可小覷?！?p> 在華抒眼里，這白霂束發(fā)縭綾青帶，鮮裝袨服，面若玉脂，眸若寒凊，映射著一絲憮敖和冰冷。
“哥，妹妹也要跟你去蘇州，陳家坳那村莊是順路的，剛才問了娘，娘已經(jīng)同意妹妹一起去！”
突然華洛蹴鳳蹩躠來到院中，滿臉懸掛喜悅，神色駘蕩春風(fēng)，站在院中的梧槚良木旁，這梧槚雖然槎椏秋槁，但雄壯挺拔，拏云擭石。
“什么，你也跟哥哥去蘇州，為何不待在家里侍奉陪伴母親！”
“哥，你先和劉小姐說話，娘還在叫我，妹妹先陪娘去了！”
莊院的翚檐庭墀上，楹桯礱甓，木枋朱脂，盡扃庭闈雙扉，劉夫人正在幾個(gè)丫鬟婢女的簇?fù)硐?，攘袂斂衿的下了墀階。
“娘，你可來了，哥正等著你話呢！”
華洛上前蹁躚凌波，就把摻摻左手挽入了劉夫人的手肘里，劉夫人一挼摻手嗢笑道：“你啊你，把你哥都問急了吧！這次娘同意你一起去蘇州，可不能同家里一樣隨性，那可是知府府第，都要按照府規(guī)來，可不能亂了方寸……”
“娘又在嘮叨我！小女都已經(jīng)長大了……”
“娘……”
“小女劉斐向劉夫人行作揖！”
到了劉斐和華抒的跟前后，劉夫人見劉斐袿衣蜚襳，衿領(lǐng)緄帶，畫黛彎蛾，艷絕風(fēng)華。
再加上在門阘前邈遙睇視，見劉斐舉止嫏侫若黠，與華抒談吐靨笑，甚是郎才女貌。
劉夫人如飴蜜般溫凊一笑道：“劉小姐不用這么客氣，小箐這丫鬟都已經(jīng)告訴我了，說你是來自纓蕤士族的大家閨秀，我們這里的莊院寒舍，劉小姐只要不覺的寒磣就是了！”
“這……，小女并不是出自大家閨秀，小女只是普通的商賈人家，是去陳家坳和兄長一起采購仙草的！”
劉斐頓時(shí)一陣慌亂，雙腮赧然，想不到自己只是和華抒在院中停馬攀談，隨性喁喁幾句，便使劉夫人與昨晚的神情大相徑庭。
“抒兒，這次一起和華洛去蘇州，沿途剛好經(jīng)過陳家坳，你可要保護(hù)好劉小姐，山林多有強(qiáng)賊，千萬可要小心，還有這些簞笥粱黍，漿壺湯弇，娘都準(zhǔn)備了些，已叫小箐放在了你的鞍鞒上，沿途和劉小姐他們一起吃，別餓餒了……”
“劉小姐，以后如有機(jī)會，可要多來這里走走……”
“娘，我們走了！”
“娘，你可要保重，小箐，我華洛不在這，你和丫鬟們一定要照顧好我娘啊！”
“是，小姐，奴婢小箐一定會照顧好夫人的！小姐你可也要保重！”
劉斐見場面如離別凄婉，遂頷首低眉，雙眼泫濕，轉(zhuǎn)身揞揜在馬籠頭前，用手緊緊繯綰鬃鬣，不禁嚬呻啜泣起來。
“娘，你在哪里?你為何要丟下女兒……，撒手而去！現(xiàn)在爹又在北漠，身陷囹圄，受盡悲涼！女兒也孤苦伶仃，每日每夜無不在思念娘和爹……”
“這劉小姐怎么了……，為何突然傷心……”
這輕輕的啜泣呻吟，還是讓華洛給聽聞了出來，華洛遂邊走邊想，靜靜地來到一個(gè)人垂淚在馬鬃前劉斐的身后，但不敢去觸碰驚擾劉斐，以免引起劉斐的怊怊不快。
“劉斐，你還在磨磨蹭蹭干嘛！到底還要不要去陳家坳！”
莊院閎門外的白霂，一見劉斐他們遲遲不出來，遂跳馬下鞍，蹅蹴院門瓦甓的庭墀上，便直接朝劉斐喊了起來。
劉斐用帨巾輕揩泫淚，并穆然放下覆蓋在螺鈿粲粲上面的紈紗蒙巾，然后縱躍上馬，并一拉馬轡，頓時(shí)鞚靳鐺瑯，系在衿領(lǐng)處的翚帔綝纚，輕飏縠紗。
“劉斐謝過劉夫人的盛情款待，留宿之恩，當(dāng)日后贄禮來報(bào)，現(xiàn)雖離緒縈懷，但終須一別！小女就此告辭劉夫人了……?！?p> 蹀鞚靳鐺，飄然蹄空，院門庭墀，塵落漫飛。
劉夫人帶著小箐，站在院門外，手捽著絹帕不停的在招晃著，直到幾騎越來越遠(yuǎn)，越來越模糊，消失在山麓南畔……
騎在最前面的是華抒，馬背后面還坐著華洛，華洛緊緊的抱著華抒的腹衿，臉也緊靠在華抒的腰背脊椎處。
只有風(fēng)嗖嗖的橐響，在耳邊呼嘯而過……
劉斐和白霂亦箠撻揚(yáng)鞭，榛蒯槁草，皋埠湫水，皆驚沓而過。行騎了一段路后，天空中陽光杲杲，昱曜如珩，才知已時(shí)近晌午。
邈遙一座山林，岑嶅嵚崟，亹隘崖涘，松楸蔽日。
騎入山道后，由于蔭深潮濕，并且似乎很少有車轍過往，所以路面看過去坑坑洼洼、濘淖淤泥。但所賴全是駒驪良馬，過溝壑溪澗如履平地，幾濺塵泥后，便出了那蔭深濕地。
“出了這山路，便是盩厔曲折的林間山路了！”
華抒一按馬轡，撾箠遙指崖涘山路，只見透過巖麓松楸，可以俯首閌閬云泥。
“白霂，你看，何等的壯觀??！會當(dāng)凌絕頂，一覽眾山小。蕩胸生層云，陰陽割昏曉……”
“是啊！窮千里目，心曠神怡！”
下面山嵐疊嶂，云層豐厚，如一群綿陽在天際悠閑散步……
華抒趁著劉斐和白霂彌望山海的壯觀心情，遂也滌蕩心懷，操觚染翰，飛神蹇驤般的誦談起縱橫捭闔之事。
劉斐激動的徜徉了一番忻水舞雩的神緒，又如旨酒散馥般吟道:“贏在心境，乘風(fēng)破浪……”
然后又踔力奮發(fā)的一夾馬肋，篤行不怠的直往山下馳騖而去，這跟在劉斐身后，做劉斐護(hù)衛(wèi)的白霂一看不妙，也迅速回過神來，揮鞭疾馳而下，真的是馬蹄聲烈，山崖峭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