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話︱伙伴的意義

　　端坐在座位上的國松丸，依然竭力維持著一臉震驚、脆弱、無助和難以置信的表情。

　　眼看著秀忠就要離去，他將時機(jī)把握得恰到好處地沖著竹千代跑了過來，奔跑過程中嘴唇微啟、雙眼含著淚水，演技逼真生動到連竹千代也給震撼了。

　　他從來沒想過一個男孩的演技，可以達(dá)到隨時隨地都有上乘發(fā)揮和詮釋的時候，但國松丸一次又一次向他佐證了這一點。

　　他奔跑時的無措、揪心、委屈，還有一心想對竹千代表白的神色，任誰看了都會以為他才是被冤枉和陷害的那個人。

　　“哥哥，太委屈你了！”他沖到竹千代座前，滿眼含淚地跪坐了下來，激動地一把攥住竹千代的雙手，“我一直都相信哥哥是無辜的?？墒潜?，我什么也不能為你做?！?p>　　“你太夸張了。”

　　竹千代自然不愿意配合他演這場戲，當(dāng)即就想要將手抽回，沒料到反而被他握得更緊了。

　　“哥哥，你可以懷疑我沒關(guān)系！可正利真的是無辜的！他一直跟在我身邊，我比誰都還要了解他，他的品行一點也不會比哥哥身邊的正勝遜色！”

　　“國松丸，我說你夠了啊。你這一天天的到底是要演給誰看呢？”

　　竹千代壓低音量，用一種只有他和國松丸才聽得到的聲音，溫和地沖對方甩下了這句話。

　　已經(jīng)快走到議事堂門前的秀忠，禁不住回頭再看了兄弟倆一眼。

　　萬般思緒頓時在這時涌上心頭，秀忠不禁極為輕聲地嘆了口氣。

　　他只生了這兩個兒子，從他們當(dāng)中選出一個作為德川家的繼承人，是他此生必定要完成的大事，但如今兄弟相爭的局勢卻越演越烈。

　　雖然局勢演變成今日的激烈交戰(zhàn)，也有他默許和縱容阿江與陣營去屢屢攻擊的原因。

　　但他從未料想到，之前那個木訥敏感的竹千代，居然會突然轉(zhuǎn)變成如此富有戰(zhàn)斗力的少年。

　　不，不只是富有戰(zhàn)斗力，就連謀略、口才和臨場應(yīng)變能力都不容小覷。

　　竹千代今天在議事堂表現(xiàn)和發(fā)揮的少主風(fēng)范，給秀忠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也讓他重新權(quán)衡起這場兄弟相爭的輕重來。

　　而阿江與也是滿心慨嘆地注視著國松丸主動向竹千代示好的場面，她又一次被這位“善良純真”的次子給感動了。

　　“直到這個時候，也還要拼命向哥哥表白心意嗎？善良的國松丸，他到底還要多久才能看破竹千代和阿福的滿腹禍心??？”

　　注視著國松丸拼命示好、而竹千代卻似乎意興不大的情景，這讓阿江與又再一次堅定了務(wù)必要守護(hù)好國松丸、并幫他登上繼承人之位的決心。

　　在她的心里，竹千代已經(jīng)不是她的兒子，而是一個被妖婦阿福撫養(yǎng)長大、并將阿福視為母親的逆子，一旦這個逆子成為幕府將軍，國松丸日后就不會有任何好日子可過了。

　　所以就算是為了國松丸，她也要將竹千代從繼承人寶座給拉下來，到時候再好好欣賞阿福那悲痛欲絕的表情。

　　嘗試了好幾次都抽不回自己的手，竹千代干脆也裝出一副深受觸動的模樣，友好地微笑著迎向了國松丸淚光盈盈的視線。

　　“國松丸，今天我誠懇地和你說一遍：這種僥幸逃脫的幸運，你不會有下一次。如果你敢再傷害我的伙伴，我絕對不會輕饒你?！?p>　　“哥哥也是，不會這樣一直幸運下去。我們的對決，這才要正式開始。”

　　兩人互相用只有對方才聽得到的音量相互交流著。

　　表面看起來完全一副兄友弟恭的和諧溫馨，實際上他們在內(nèi)心卻已經(jīng)撕殺成一團(tuán)。

　　這股涌動的暗潮，甚至清晰地傳遞給了坐在竹千代旁邊的阿福、以及跪坐在他身后的正勝，兩人皆是一臉嚴(yán)肅地端詳著眼前的場景。

　　這場隨時可能決定某位列席者性命的議事堂，就這樣在秀忠的強(qiáng)力指令下劃下了句點。

　　但竹千代知道，圍繞著繼承人之位展開的爭斗永遠(yuǎn)不會休止，他的母親阿江與及弟弟國松丸勢必會卷土重來。

　　不過這份警惕和思慮，在見到從勞屋敷釋放后就立即返回西丸的信綱三人以后，就立即煙消云散了！

　　當(dāng)時他正在思量著未來的路到底該怎么走，一直跪坐著陪伴在旁的正勝，忽然和聲提醒：“少主，外殿廊檐那邊好像停了幾只燕子?！?p>　　“燕子？這有什么好看的？正勝，我在想事情呢?！?p>　　竹千代嘀咕著，但還是往廊檐處瞥了一眼，只一眼，就讓他興奮得站了起來。

　　“信綱、直貞、光綱！你們回來了！”

　　他的腳不聽使喚地邁了出去，繼而跑動起來。

　　雖然只隔了短短距離，他卻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朝著他們奔跑而去！

　　這是他的伙伴！是從小就一直陪在身邊、承受他的茫然與不安、分擔(dān)他的痛苦與無助的伙伴！

　　這是他的戰(zhàn)友！是陪著他進(jìn)入夢境，與蟲獸進(jìn)行開戰(zhàn)初陣、為他奮死拼搏相護(hù)的戰(zhàn)友！

　　這一瞬間，他眼里就裝著他們?nèi)簧倌?，再也看不到其它?p>　　跑著跑著，笑容發(fā)自內(nèi)心地在他臉上溢開，這是自從他穿越到江戶時代初期以后，第一次真正體驗到了既安心又詳和的安全感。

　　三位少年都是第一次看到他們的少主這般又激動、又興奮、又開心的復(fù)雜表情，他們不光看到少主快速奔跑過來的樣子，還看到了少主那一臉終于松了口氣的神色。

　　三人的內(nèi)心都同時泛起一股無法形容的觸動。

　　身為小姓，為主君奉獻(xiàn)自己的一切、甚至在必要時刻舍命相護(hù)，是這個時代所宏揚(yáng)的美德。

　　前有織田信長公的小姓森蘭丸，對信長公的忠誠付出與舍身相護(hù)，就一直被傳誦到了現(xiàn)在。

　　可對小姓敞懷相待，打破等級窠臼、跨越身份藩籬，和家臣處成像伙伴一樣自在溫馨的主君，他們在這漫長的日本史里可從未曾聽聞。

　　不過看著站在他們面前、滿眼放光的竹千代，三位少年都不約而同地真切感受到了一點：那就是他們在自己少主的心目中，是真的非常重要。

　　都說“士為知己者死”，被竹千代用如此開心和興奮的眼神注視著的他們，這一刻都暗自下了今后要隨時為少主舍命的決心。

　　從現(xiàn)代世界穿越到這個時代的竹千代，前身是個長年與流行文化相處、與電腦及網(wǎng)絡(luò)相伴的宅男作者，好不容易獲得重活一次的機(jī)會、便迫不及待地展開嶄新的人生。

　　那些在前身所未能經(jīng)歷過的友情體驗、以及現(xiàn)代人的友情相處方式，全都被他傾注到了四人眾的小姓們身上，并在不經(jīng)意及不自覺間，收獲了豐碩的成果！

　　信綱迎向竹千代的目光，率先開口進(jìn)行了回應(yīng)：“是的，少主。我們回來了?！?p>　　他這一開口，并肩站在一塊的直貞和光綱也從感動里回過神來，紛紛作出了回答。

　　“少主，我們回來了！對不起，讓你擔(dān)心了?！?p>　　“我在勞屋敷一直都很想念少主和正勝你們呢！對了，怎么不見櫻子，她怎么樣了？”

　　“她受命去柳生府找宗矩大人去了。”竹千代伸長右臂，親昵地捋了捋光綱的頭發(fā)?！笆锹?，這才像是光綱會說的話嘛，真是有一陣子沒聽到你這么率性的說話方式了?！?p>　　相較于其它三位小姓的循規(guī)蹈矩、凡事皆以法度和規(guī)則為先，光綱直率灑脫的處世方式，在這個時代來說非常罕有，因此在竹千代眼里就更是珍貴。

　　他總覺得光綱的言行處世，很有那么一絲現(xiàn)代人的風(fēng)格。

　　作為從現(xiàn)代世界穿越而來的德川家少主，每當(dāng)看到光綱，總會讓他想起前身的點點滴滴。

　　而在外殿跪坐在原位的正勝，欣慰又會心地觀望著竹千代和三位伙伴再度相見的情景。

　　向來沉穩(wěn)得體的他，將這份互動空間讓給了少主和在勞屋敷里辛苦了多時的伙伴們。

　　看著他們溫馨歡快的重逢氛圍，正勝心里比喝了蜂蜜水還要高興。

　　但更開心的應(yīng)該還在后頭。

　　他知道阿福為迎接這些被她一手帶大的少年們平安歸來，已經(jīng)吩咐御膳房準(zhǔn)備歡慶的料理了。

　　今晚，迎接這三位平安歸來伙伴們的，不只有美味豐富的料理、阿福更貼心地備好了美酒。

　　到時候，想必更能君臣同歡吧！

　　想到這里，正勝眼角不由得充滿了笑意，他已經(jīng)很久沒能這樣愉悅了。

　　此刻他眼中的笑意，似乎隨時就要滿溢出來一般。

　　★——作者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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