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紅樓夢》
鎮(zhèn)上小旅館房間的空調(diào)噪音很大。隔著門,魏藍就能聽見房間里“嗡嗡嗡”的聲音。
魏藍裹著一身寒氣打開門走進房間。
房間進門的地方有一張小燈亮著,發(fā)出微弱的光芒。魏藍打開燈,靠窗戶的床上,林妮目光炯炯地看著他。
“你去哪兒了?我喊了好久,沒人理我,我以為你只是出門買東西去了??墒?,你一直不回來……”林妮帶著哭腔。
“我出去……辦了點事兒。等會兒告訴你?!?p> “我還以為你要離開我?!绷帜莸难蹨I說來就來,泣不成聲。
“我……我不會離開你。放心吧?!蔽核{走到床邊,把DV機拿出來,“你看,我把這個拿回來了。”
林妮不經(jīng)意地看了一眼,一下子沒有反應(yīng)過來,過了兩三秒鐘突然反應(yīng)過來,坐起來,伸手從魏藍手中接過DV機。
魏藍指了指,“按這個地方。就能找到之前拍的……片子?!?p> 林妮依言打開,看了一眼,“……你坐到那邊去,別坐到我旁邊?!?p> “???噢?!蔽核{醒悟過來,退到另一張床邊。
林妮整個人縮進被子里,藏在里面,翻看了幾分鐘。
“別看了,有什么好看的……”
林妮把頭伸出一半,露出兩只眼睛,眼神羞澀,“這個東西,給我吧……”
魏藍奇怪道:“你拿著干嘛?不如把帶子拿出來,把帶子砸了?!?p> “你別管,你就說給不給我吧?!?p> “好,給你。你藏好了,這可不能丟了?!?p> “嗯?!?p> “對了,我看了一下這個帶子,他們應(yīng)該還沒有做備份。所以,只此一份?!?p> “你還看……”林妮羞惱不已,“你是怎么把 DV機拿回來的?”
魏藍腹誹:“還說我,你不也看得‘津津有味’?!彼麤]有隱瞞,把晚上的事情經(jīng)過講了一遍。
林妮有些擔心,“你會不會把藥下多了?那玩意兒吃多了可不好,萬一有什么好歹,警察查起來你也脫不了干系。”
魏藍從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副醫(yī)用手套,“這是我在醫(yī)院里跟醫(yī)生要的。我戴著手套去的,不會留下指紋什么的。走之前,我把我們白天去的地方仔仔細細的擦了一下,包括指紋,包括腳印,都處理了。放心!”
林妮松了一口氣,“那就好。沒想到,你蠻機智的?!?p> “以前,看過幾本偵探小說,書里面都講過?!蔽核{從口袋子里又拿出一塊布,遞給林妮,“對了,還有……這個。”
“這是什么?”林妮從被子里伸手接過去,打開看看,一下子明白了,臉色酡紅,“你還帶著這個干什么?我不要?!?p> 林妮又瞥了魏藍一眼,把布團成一團,扔給魏藍,“給你”,聲如蚊吶。
“什么?”魏藍沒有聽清楚。
林妮氣得轉(zhuǎn)過身,“笨蛋。我說……給你?!?p> 魏藍這回聽清楚了,默默地收起那塊布。
……
“你好些了嗎?”魏藍打破沉寂。
“嗯。出了一身汗,好多了。你給我換的衣服?我……昏昏沉沉地,不知道東南西北”。
“啊,是……是我,我什么也沒看,我就是換衣服?!?p> “被你氣死了,都這樣了……我還會在意嗎,還不過來?”林妮轉(zhuǎn)過臉來,臉紅如醉,魏藍驚道,“怎么了?好像又發(fā)燒了,不舒服?”
“笨蛋……我冷,過來抱我……”
“要不,我先洗個澡?”
“嗯……”
屋外的風呼呼的吹,空調(diào)機嗡嗡地響,好像在比賽誰的噪音更大。
魏藍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個漫長而奇怪的夢,自己似乎又向罪惡的深淵滑進了一步。
兩個年輕人不知疲倦地探索著對方的奧秘,在這個不知名的小鎮(zhèn)上,留下了他們一輩子都難以忘懷的經(jīng)歷。
兩人并排躺著,望著天花板。
“你有什么打算?跟我去義城吧,辦完事一起回江城?!?p> “不。我打算回老家去。后面的事情,等我休息一段時間再做打算。真的像你說的那樣,我得自己去學一門手藝,還不晚?!?p> “跟我回江城吧,也可以學手藝的,畢竟大城市,機會多。那樣……我還能經(jīng)常見到你?!?p> “回江城?你的小女朋友怎么辦?”
“我……不知道,我對不住她,也對不住你……肯定能想到辦法的?!?p> “笨蛋,我不需要你負責任,這段經(jīng)歷對我來說,既是痛苦,也是一段……很好的……你不知道,我十七八歲就出來了,沒有談過戀愛。就當是談了一場短短的戀愛吧,今晚做我的男朋友。好好愛我……”
……
天亮了。
雖然后半夜兩個人幾乎都沒有睡覺,但是年輕真好,一點兒都不疲憊。
一大早,兩人平靜地起床、洗漱,下樓退房,出門吃早點,在鎮(zhèn)子的小小車站候車。
等了好久,車子來了,一輛破破爛爛的公交,一如這個破破爛爛的小鎮(zhèn),一如這個破破爛爛的冬天。
車子緩慢地在山間的小路上行走,很顛簸。
林妮挽著魏藍的胳膊,依在魏藍的肩上,發(fā)絲蹭著魏藍的臉,癢癢的。
車廂里有人大聲談笑,有人吞云吐霧,中途有人上車、有人下車,小鎮(zhèn)、山巒、田野、民居,好像一下子活了過來,有了生氣。
“真好?!绷帜菘旎畹貒@了口氣,“要是這樣一直走下去,多好?!?p> “我們老家那里也有山,很高很高的山,我的父母一輩子生活在山里。我原以為我也會一輩子生活在山里,后來走出了大山,我才發(fā)現(xiàn)外面的世界更精彩?!?p> “雖然那么精彩,可是不屬于我。我屬于那片大山,所以我應(yīng)該回去,回到生我養(yǎng)我的地方去?!?p> 魏藍輕輕撫摸身邊姑娘的頭發(fā),心里充塞著或真或假的滿足,真的就這么走下去,該有多好,不會有更多的煩惱。可是,每個人都不是單單為自己活著的。
“魏藍。”
“嗯?!?p> “給我寫信!”
“嗯,你也給我寫信。”
“魏藍?!?p> “嗯。”
“魏藍?!?p> “嗯?!?p> “我想多叫你幾次,魏藍……”
“嗯?!?p> “要是有一天,你想我了,來大山里找我?!?p> “好!”
“你會忘了我吧?”
“……不會?!?p> “外面的世界這么精彩,誘惑又那么多,你肯定會忘了我吧?!?p> “我不會,妮妮,我不會?!?p> “魏藍,”林妮緊緊抱住魏藍的胳膊,腦袋在魏藍的身上蹭來蹭去,“不要忘了我,不要忘了我?!?p> 魏藍雙手緊緊回抱林妮,給她最溫暖的回應(yīng)。
汽車到了縣城的火車站。
魏藍給林妮買了一張回她老家的火車票。
坐在候車室里,林妮還是不愿意分開,依舊緊緊地抱著魏藍的胳膊,好像一松手,這輩子就再也見不到他。
分別的時候到了。
魏藍不厭其煩地囑咐她注意安全,不要跟陌生人說話,不要睡得太熟,不要坐過站……
林妮笑著,任臉上淚水肆意流淌,“笨蛋,你才坐過站,你這個笨蛋”。
林妮依依不舍的進了檢票口,一邊走,一邊不斷揮著手,直到再也看不見魏藍。
魏藍在車站候車大廳又坐了一會兒。
離開火車站,打車去了離火車站不是很遠的長途汽車站,買了一張去義城的車票。半個小時之后上了車。車程不是很長,一個小時左右就到了義城。
下了車直奔賓館。
到了賓館前臺,正要乘坐電梯上樓,眼角的余光感覺旁邊有人看著他,轉(zhuǎn)過頭,只見云朵淚眼婆娑地站在大堂的沙發(fā)旁,一臉幽怨地看著他。
魏藍走過去,這個太陽一樣的女孩兒瘦了,臉色憔悴,頭發(fā)凌亂,好像隨時會被風吹跑。
“你怎么才來?你怎么才來?我都擔心死了?!闭f著,云朵一頭撲到魏藍的懷里,緊緊抱住他。
魏藍心里很愧疚,兩只手張開,卻不敢抱緊云朵。
酒店里路過的人,詫異地看著這一對年輕人。
“抱緊我,抱緊我,”云朵要求。
“有人在看……”
“看就看?!?p> 魏藍只好伸手抱緊云朵。
“別再離開我了。這兩天我?guī)缀醪桓宜X,我怕我把你……弄丟了?!?p> “不會的,不會的?!钡@句話說出口魏藍自己都不敢相信,或許有一天他會自己把自己給弄丟了。
“我說老五,你們倆就別纏綿了,現(xiàn)場直播呢你們?!蔽核{回頭,菜菜子和羅老二過來了,菜菜子一臉促狹地盯著倆人,羅老二撇撇嘴。
“老大、老二。”魏藍打了個招呼。
“老五啊,你可真不地道,這一走就是兩天,可把弟妹給急死了?!?p> 云朵羞紅了臉,放開魏藍,但還是拉著魏藍的手。
羅老二說:“你這兩天到底干嘛去了?”
“那什么……那個林妮的工作出了點問題,有些糾紛,她一個姑娘家家的,不是很方便,我就幫著處理了一下?!?p> “現(xiàn)在那姑娘她人去哪里了?”
“工作不合適,她不想干了,心灰意冷,回老家了,已經(jīng)把她送上了回老家的火車。事情處理好我就回來了。”
云朵臉上閃過一絲狐疑之色。
“別說我了,說說你們吧,這兩天你們跟趙老板接觸得咋樣?”大家到大堂休息區(qū)坐下。
一聽這話,菜菜子一臉失落,“別提了,趙老板開口就要三十五塊錢一雙,不肯降價。貨倒是挺足的,我看了,貨沒問題。”
“三十五?那我們還賺什么錢?我們再去跟他談。我想,也別光吊死在他一棵樹上。今天都星期天了,打電話給輔導員,請一天假,無論如何,我們明天得回去?!?p> 羅老二一拍大腿,“今天就把趙老板拿下。不行,咱到處轉(zhuǎn)轉(zhuǎn),我就不信了,沒了張屠戶不吃混毛豬啊?!?p> 云朵也斗志滿滿,“我們一起去,人多力量大?!?p> 差不多中午飯時間到了,四人在賓館附近找了一家小飯店,簡單地吃了個午飯。然后打了個車,直奔小商品批發(fā)市場。
魏藍下了車,站在小商品批發(fā)市場大門口往里看去,被驚呆了。
商鋪挨著商鋪,海量的商品琳瑯滿目,來來往往的車,川流不息,熙熙攘攘的人,摩肩接踵。
菜菜子點燃一根煙,笑道:“嚇傻了吧?我第一次過來的時候也嚇了一跳,這么大的地方,差點迷路?!?p> “地方好大!”魏藍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