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糊見老人死活不讓他走，想著老人孑然一身，想找個說話的人也不容易，就想著就陪他說幾句吧，也耽誤不了多長時間，怪可憐的，誰沒有老的時候。
“老爺子，我年紀(jì)輕，說話沒輕沒重的，又喜歡噴人，就怕把你給氣著了，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的，就反而不美了。”
天糊自家知自家事，丑話先說在前頭。
老人聽了哈哈大笑，拉著天糊到路邊坐下，說：“等你活到我這把年紀(jì)，你就會知道，人活著，就是為了修煉個脾氣。
年輕的時候，脾氣盛，一點就炸。
炸完了，就又后悔。
后悔的事多了，慢慢地，就學(xué)會了收斂收斂自己的臭脾氣。
收著收著，人也老了，心也空了，脾氣自然也就沒了，也就沒有什么能惹自己生氣的事情羅?！?p> 天糊說：“老爺子，你倒是看得開，你修的是心吧？
有人活著修的是身，有人活著修的是德，有人活著修的是心。
按我說，讓人修身修德修心，不是傻就是壞。
人活著，最該修的就是錢。
現(xiàn)在辦啥事兒不要錢？
沒錢，啥事能辦成？”
老人說：“你啊，還是太年輕，掉到錢眼里去了。
到了我這年紀(jì)，你就會明白，就是有再多的錢，也買不回來命?！?p> 天糊說：“那是老爺子你命好，一輩子沒真正被錢愁過，才會有這種想法。
當(dāng)你幾天幾夜沒錢買飯吃，當(dāng)你幾天幾夜痛得在地上打滾沒錢買藥吃的時候，你就會知道，錢，才是這世界上最骯臟最可愛最靠得住的傍身之物！
這世界上，除了那些還沒賺過錢，不懂得錢的難得的人，還有誰不喜歡錢嗎？”
老人沒有反駁天糊的話，活到他這把年紀(jì)，當(dāng)然知道夏蟲不可語冰，井蛙不可語海，于是說道：“說起不喜歡錢的人，我倒是碰到過一個，那是一個長得既漂亮又年輕的姑娘。”
天糊問：“不喜歡錢，她是怎么活下來的？”
老人說：“她有錢??！大把大把的錢。她沒事兒，還拿錢扔著玩呢?！?p> 天糊想起來的路上遇到的那個姑娘，問道：“一捆一捆的，往人的身上砸的那種？”
老人連連點頭，說：“對對對，她還問我要錢嗎？
可是我那時候膽子小，沒敢拿。
要是這時候問我，我肯定拿?！?p> 天糊問：“拿了錢回家養(yǎng)老去？”
老人說：“不，拿了錢還來這里看墓。
我告訴你啊，人不管到啥時候，都不能沒事干。
一沒事干，就老得特別快，那就真的離死不遠了。”
“還來看墓，你拿錢干嘛？又用不著。”
“不，用得著。有錢了，我就可以娶媳婦了?！?p> 老人臉上露出向往的神色。
“娶媳婦？”天糊詫異道。
他可真還沒有想到，一個發(fā)須全白的人，還有這么大的夢想。
“怎么，不可以嗎？”老人眼睛一橫，說：“你別看我年紀(jì)大，我可告訴你，我一直都是單身呢。”
“可以，當(dāng)然可以。
人要的，不就是一個自己喜歡的活法嘛。
不過，我很好奇，你咋一直不娶媳婦呢？”
“還能有什么原因，娶媳婦嘛，無非就是那些狗血劇情唄。
年輕的時候，她愛我，我也愛她。
我相信，愛她就要成全她。
自己窮，一無所有，想著別害人，就放手了?！?p> “后來，因為一直忘不了她，所以終生不娶？”
“那倒沒有，我還沒那么高尚。
這人啊，時間一長，什么都能淡忘。
說什么忘不了的，那是時間還不夠長?！?p> “那為什么到現(xiàn)在還一直沒有娶媳婦？”
“還能是為什么？
窮唄。
后來談了幾個，發(fā)現(xiàn)都不是沖著我的感情來的，都是沖著我的錢來的。
我又沒有錢，當(dāng)然就一拍兩散了。
當(dāng)然，這也不怪人家，要論感情，人家認(rèn)為我的感情已經(jīng)付出過了，已經(jīng)不純粹了。
還能勉強談一談的，除了錢，還能有什么談的？
難道談遠大的理想嗎？
又不是合伙開公司干事業(yè)?！?p> “就沒有人愿意跟你湊合著過的？”
“人倒沒有，鬼倒有一個。
可惜我當(dāng)時太害怕了，被嚇跑了。
要不然，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個鬼媳婦都說不定?！?p> 老人的眼中充滿著懷念，似乎娶個鬼媳婦也是一件不錯的事情似的。
“真的有鬼？老爺子，你不是在騙我吧？”
天糊感到不可思議，他可是一個堅定的無神論者，才不相信有什么鬼。
當(dāng)然，該害怕的時候，他還是照樣害怕。
老人眼一瞪，說：“我騙你干什么？你不信？走，我?guī)闳タ纯础！?p> “帶我去看……看……”
這老人到底是個什么人吶，還能帶人看鬼？
天糊感到既害怕又興奮，難道真的有鬼？
老人在前頭走著，天糊在后頭跟著。
可能是在墳?zāi)估锎舻臅r間久了，那些天糊看起來，像迷宮一樣的墓道，在老人走來，就跟回家的路那樣的熟悉。
老人帶著天糊來到主墓室，指著放在中間的一副棺材說：“喏，就在那兒，你去看看。
當(dāng)時她抱著我哭著說，要嫁給我。
可是我太害怕了，就沒敢答應(yīng)她，嚇得跑了。
可后來我一想啊，我都這么大年紀(jì)了，還有什么好害怕的，娶個鬼媳婦又怎么啦？
總比沒有媳婦強吧。
可是等到我想通了，她卻不見了，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
聽到老人這樣說，天糊那顆又菜又好奇的心放了下來，說：“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那你帶我過來這里看什么？”
老人憐惜地看了天糊一眼，心想這娃兒怕不是腦袋不怎么靈光噢，怪不得會跑到墳?zāi)估飦硭筒停f：“帶你來看相片啊。
你還想看什么？
不會是認(rèn)為我是帶你來看鬼的吧？”
天糊這才注意到，那棺材上面，貼著一張相片。
其實這也正常，天糊雖說是一個堅定的無神論者，但他從小就怕見到棺材。
甚至連看到棺材這兩個字，心里都會有疙瘩，他又怎么會真的仔細去看那個棺材呢。
不過看相片，他就不怕了。
可是當(dāng)他看清楚了相片上的姑娘的樣貌時，他卻驚得大叫一聲，嚇得連連后退，喊道：“鬼……鬼……”
老人一把拽住他，左看右看，急切地問道：“鬼在哪里？為什么我沒有看到？”
心想這次無論如何，也要答應(yīng)娶她當(dāng)媳婦。
天糊驚魂未定，上牙齒和下牙齒捉對兒打架，說：“在外面……”
相片上的姑娘，長頭發(fā)，鵝蛋臉，大鳳眼，不是天糊在路上遇到，用錢砸他的那個姑娘，還能是誰？
老人聽到天糊說在外面，大聲叫道：“媳婦，等等我，我來了……”
撇下天糊向外沖了出去，矯健的身手，有如滿血復(fù)活，返老還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