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完秦牧野公司后的那個周五,下班前,我接到了一個陌生來電。
“喂,哪位?”我一邊核對著報表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接著電話。
“小妮兒,是我?!彪娫捓飩鱽砹说统燎冶涞穆暰€。
這種熟悉的感覺直接讓我的心臟顫抖了一下,停下了手里的工作,收回了注意力。
該來的總會來的。
“冬哥?!蔽冶灸艿鼗貞?yīng)了那個熟悉的稱呼。
“今晚有空嗎?我們一起去海岸城那邊吃個飯?”他的聲線依舊很冷,目的性依舊很明確,單刀直入。
“好啊?!蔽液芩斓木痛饝?yīng)了他。
反正該來的總會來,不會因為我的片刻猶豫而改變半分。況且,還剩下了什么讓我不能面對他。
意外的是,電話那頭的他倒是沉默了一會。
“謝謝?!彼f。
“不用那么客氣吧。不是你請我吃飯嗎?”我笑了笑,輕松地回答道。
“嗯?!彪娫捘穷^他頓了頓,“你想吃什么?”
“沒關(guān)系。你決定吧。”我回答的很隨意,真的和多年老友一樣。但差別在于是,要真的是多年老友,我的回答可能更加隨意。
隨意到,走啊,老鐵火鍋加燒烤啊。
“好的。我知道那里有個不錯的居酒屋,牛肉不錯,我記得你很喜歡吃牛肉,日餐可以嗎?”秦牧野問道,語氣里都是試探。
比其他的謹(jǐn)小慎微,我的回答近乎大大咧咧。
“哈哈……是肉我都喜歡。日餐沒問題啊。你懂的,我啥都吃。你把時間和地點發(fā)我微信吧。我還有點事,就先不和你聊了?!?p> 語罷,我直接掛掉了電話,繼續(xù)開始和手中的報表開始搏斗。
兩個小時后,我終于完成了手上的工作。一看手機(jī),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和約定的時間晚了一個小時了??戳丝吹刂?,還好不算遠(yuǎn)。
于是,我緊趕慢趕地沖了過去。
一進(jìn)餐廳,在服務(wù)員奇怪的眼神里,我似乎看到了衣冠不整,恕不接待的態(tài)勢。
我趕緊捋了捋頭發(fā),整了整衣服。雖然我是像風(fēng)一樣的女子奔了過來,但也不能被別人誤認(rèn)為瘋了的女子啊。
他還是依然那么容易吸引別人的視線,進(jìn)門沒兩步,我就看見了他坐在窗邊的位置上。這一幕,竟讓我的腦海里閃出了一幅畫面。依舊是窗邊,他青澀的臉上寫滿了不耐煩,但依舊很禮貌地托著腮,看著窗外的風(fēng)景。
和記憶力中不一樣的是,他現(xiàn)在一直盯著餐廳大門的方向,眼神里的不安在見到我之后幻化成了一縷安定的微笑。
“小妮兒,來啦,”他起身笑道,順勢為我拉開了凳子,“坐。”
“哇塞,冬哥,你搞的這個規(guī)格也太高了吧。要不是你們的業(yè)務(wù)我不再跟進(jìn)了,別人還以為不要賄賂我呢?!蔽乙贿呿槃葑?,一邊和他開著玩笑。
秦牧野沒有立刻回復(fù)我,在落座之后,略顯哀傷地問了一句。
“要這么商業(yè)嗎?”
“你這人咋還是那么開不起玩笑呢?”我繼續(xù)笑道,“不好意思啊,讓你久等了。我主要今天手上的事情還挺多的?!?p> “沒事?!鼻啬烈皩ξ倚π?,然后轉(zhuǎn)頭吩咐著服務(wù)員,“上菜吧?!?p> 看見他面前的空杯子,我有點詫異,于是隨性地問了出來。
“冬哥,你不會已經(jīng)開始喝上了吧?”
他指了指杯子,問道:“這個?”
“嗯?!蔽尹c點頭,繼續(xù)保持著微笑,但視線完全鎖定在他面前的杯子上,沒有和他四目相望的意思。
“嗯。你來之前,喝了兩杯啤酒?!彼?,聲線依舊冷冷的,但語調(diào)里沒有埋怨的意思。
“不好意思。真是讓你久等了。我后來也是跑過來的??次疫@發(fā)型,像不像風(fēng)一樣的女子?!蔽矣悬c故意地自黑起來,只是不想讓這個老友會面的場面變得無比尷尬。
“還好。還是和以前一樣。只是沒想到你居然留起了長發(fā)。”秦牧野笑笑。
本場氣氛漸暖,我也就放肆地開起了玩笑。
“哈哈……所以說嘛。哪能和以前一樣呢?我現(xiàn)在是長發(fā)飄飄的小仙女,外加能穿高跟鞋跑步的女超人了?!?p> “你確實變化挺大的?!鼻啬烈敖踔锌系狞c評著。
“十年啦。也不能只長肉不長心吧?!蔽倚πΑ?p> 可這笑容的背后,我怎么還是品出了一絲心酸啊。
可不是,我和他分開已經(jīng)十年啦。
整整十年啦。
突然之間,剛剛已經(jīng)緩和的氣氛陡然之間消失不見。我倆想各懷心事一樣,都不再發(fā)言。還好前菜已經(jīng)上桌,我便拿起了筷子,夾了一筷子沙拉,塞進(jìn)嘴里后,便將視線轉(zhuǎn)向窗外。
我不蠢,今天這頓飯他的目的在哪里,我不可能一點感覺都沒有。即便譚心瑤之前傳遞的信息有誤,我也不可能從他身上讀不出來。即便分開了10年,那19年的默契基礎(chǔ)還是在那的。
思及此,口中鮮美的和牛失去了往日的鮮甜可口的滋味。像變成了風(fēng)干過火的牛肉干一樣,又菜又老,簡直味同嚼蠟。
而我的思維并沒有集中在口舌之間。我腦子里又一次開始播放和他在一起的畫面,或甜或酸。甚至開始播放,沒有他的時光里,我是有多么的狼狽、心痛甚至孤獨。
整整十年,如果不是我臉皮厚心大外加前兩年陳俊軒的陪伴,我想這種被自己的全世界拋棄的傷痛,我肯定熬不過來。
我失落時,無依無靠。我彷徨時,無依無靠。我恐懼時,無依無靠。
這種痛我還要再來一次嗎?
“如果你今天只是來找我懷舊聊天,我很樂意。但是多的,我給不了了?!毕胪ㄍ敢院螅肄D(zhuǎn)回了頭,看著他微笑地說道。
“小妮兒?!鼻啬烈爸皇前櫫税櫭碱^,抿了抿嘴。他的眼神還是很容易被捕捉,他在哀傷。我感覺到了,可是已經(jīng)不關(guān)我的事了。
“宋祁的娃娃都4歲了,長得和他一樣乖。女娃娃。宋祁看得老緊了。上次過去,就只讓我抱了一次?!蔽倚πΦ亟o他說,“說是怕被我?guī)?。我就奇怪了,他們還有誰能比我成長得更為茁壯?”
“嗯?!彼樕蠏熘Y貌的微笑,但是完全沒有喜悅的感覺,因為這個笑容讓人看起來有點傷心。
“何永澤和林小桐也生了個兒子,粉嫩粉嫩的,感覺也很像爸爸。一張?zhí)一?。”我刻意地忽視了秦牧野的傷心,繼續(xù)笑著和他有一句沒一句聊著。
“你后來在美國見王飛了嗎?”見他半天不說話,我繼續(xù)找話題。
“嗯,有見?!鼻啬烈巴蝗恍πΦ芈柫寺柤?,“還被他扁了一頓,也知道了你在國內(nèi)的一點消息。
“哦。”我嘆了口氣,控制了下情緒,急需找到話題故作輕松道,“他怎么樣?還是那么帥嗎?”
“還算吧?!鼻啬烈坝指闪艘槐?。
“不過,他好像找到另一半了吧?”我隱約記得王飛提過這事。
“嗯,回去那年認(rèn)識的。女生追了快10年。剛結(jié)的婚,我還是他的伴郎。”秦牧野一臉羨慕。
“啊,太好了。好久沒和他聯(lián)系了。我要他發(fā)點婚禮的照片給我看看。讓我沾沾喜氣?!币宦牭酵躏w解決了終身大事,我很開心。恨不得現(xiàn)在就找到他,要和他分享一下心路歷程。
“時差。”秦牧野一臉寵溺的笑道。
“哦。對哦?!蔽艺媸遣铧c忘了,“誒,他現(xiàn)在在干什么呢?”
“是我的合伙人,他負(fù)責(zé)歐美市場,我負(fù)責(zé)亞太地區(qū)?!?p> “哇塞,你倆真可以啊?!蔽邑Q起了大拇指,“兩個天才合伙人,會不會成為世界第一的大公司呀。哈,哈,哈……”
秦牧野聞言,并不為所動。只是哀傷得看著我,他這會應(yīng)該是有點醉意,眼神中憂郁帶著性感,幽幽地問道:“小妮兒,你能不能把你的委屈都發(fā)泄出來,然后再看向我?”
“哈,”我笑著搖了搖頭,向后面靠了靠,用手捂了下嘴,笑道,“哥,要是早個五年,我也許真的會在你面前哭得昏天搶地的??卦V你這個陳世美。額,這個形容不妥,你不是出軌哈。但現(xiàn)在,我真的只能說聲抱歉。不論是對你還是其他人,都不再是我生活的重心。”
“小妮兒,你現(xiàn)在很灑脫了?!?p> “是啊,我成熟了呀?!蔽倚χ卮鸬?。
“可是,”秦牧野頓了頓,“對不起,可能你不想聽。我還是不說了吧?!?p> 聞言,我聳了聳肩,笑道:“沒關(guān)系。你隨便的。你想說就說,不想說就不說。我沒所謂的?!?p> “可能我還在過去。這些年除了讀書和工作,就只?;@球陪著我?!鼻啬烈耙豢诤鹊袅嗣媲暗耐考桑皫浉?,再來一杯?!?p> “哥,你少喝點?!辈唤?jīng)意間,我還是習(xí)慣地提醒著他。
“沒事?!彼⑿χ鸬?。
然后,一陣沉默。
“小妮兒,你真的長大了。”過了好一會,秦牧野看著我微笑道,然后直接又干了一杯,“算了,帥哥,拿一只來吧?!?p> “哥,你這樣身體會不好?!彪u婆上身,我溫馨提示道。
“沒事的。偶爾一次?!?p> “那我陪你吧?!闭Z罷,我也給自己倒了一杯。秦牧野沒有反對。
“小妮兒,干一杯。慶祝我找到了你,”秦牧野舉起了酒杯,情緒稍微高漲了點,但很快他又想到了什么,臉上也就黯然失色地說道,“雖然還沒找回你?!?p> “哥?!?p> 見秦牧野一口干了下去,我也就干了一杯。今天的威士忌一點都沒有圓滑的感覺,辛辣刺喉。刺得我快要流淚了。
“在美國的這十年,我也時常在想,當(dāng)時的決定是不是有點愚蠢。但我真的很執(zhí)拗,我會拿出一大堆的理由來說服自己,我的選擇是正確的。10年,我拼命讀書、實驗,包括創(chuàng)業(yè)。也許忙碌可以麻木自己?!鼻啬烈跋萑肓怂幕貞浿?,很憂傷,“現(xiàn)在想想,我他媽當(dāng)時就是慫了。不是不愛,只是太多的問題交織在一起,我根本不知道怎么面對。來吧,再喝一杯?!?p> 語罷,秦牧野又干了一杯。我也陪他一杯下肚。
“小妮兒,我能坐過來嗎?坐你旁邊。”秦牧野一臉期待地看著我。
“可以啊??墒悄阕沁叢皇且粯訂??”
“我想給你看一個東西?!鼻啬烈耙贿呎f,一邊來到了我的身邊坐了下來。我調(diào)整坐姿,盡可能的離他遠(yuǎn)點,正襟危坐地面對著他。
“小妮兒,你就這么抗拒嗎?”秦牧野自嘲地笑笑。
“不存在抗拒,只是這么久了,已經(jīng)不習(xí)慣有異性離我那么近了?!蔽一卮鸬煤苷鎸?。
“你……”秦牧野欲言又止,可我知道他想問什么。
“我一直單身。但我很享受單身的生活?!蔽抑币曋?,大大方方地回答道。
“嗯?!鼻啬烈包c了點頭,然后低頭沒有再說話。
我可不是很嗨森了??磕敲唇?,只會讓我覺得有點局促,我便問道:“冬哥,你要給我看什么?”
“冬哥……哦,對,冬哥,”秦牧野喃喃自語著,可語氣中的后悔已經(jīng)被收入我的耳中了。然后我就看見他努力地保持著微笑地看著我,深情款款地說道,“小妮兒,這次觸動我,讓我回國的經(jīng)過,我想和你分享一下?!?p> 他那眼神就和當(dāng)年一樣,想一泓清澈透亮的清泉,容易讓人深陷其中。我不自覺地回應(yīng)道:“好啊?!?p> “我在美國,見到了他們?!?p> “他們?”我皺了皺眉,這范圍太大了,我實在無法跟上。
“我媽和你爸。”秦牧野頓了頓,看著我小心翼翼的說道。
“哦。”我早該想到的,一提到他們,我心里的幸福感立馬被澆熄了,語調(diào)也隨之僵硬了,“然后呢?他們來找你的嗎?”
“是的。在美國時,他們曾經(jīng)嘗試和我聯(lián)系了很多次,但我都拒絕見面。直到最后這次,是因為兩年前我出了車禍,他們過來照顧我?!?p> “你出了車禍?”我只聽到了這個重點,立刻全身緊張,“嚴(yán)不嚴(yán)重?傷到哪里了?現(xiàn)在好了嗎?”
“哈……真好,你還是那么關(guān)心我?!鼻啬烈靶θ萆盍撕枚唷?p> “大家好歹認(rèn)識一場,你出了車禍,我肯定會問。”一聽他這話,我立馬冷靜了很多,為什么要那么關(guān)心他啊。于是故作輕松地說道,“看來你已經(jīng)好全了,要不我怎么沒看出你有什么后遺癥呀。”
“是好全了。”秦牧野聞言,一張臉立刻垮了下來,低低地回復(fù)道。
“誒,不過你那么謹(jǐn)慎,怎么會出車禍???”我好奇了,再想想他現(xiàn)在酗酒的樣子,立馬驚叫道,“你不會酒駕吧?”
“怎么可能?”秦牧野搖了搖頭,“我是過馬路的時候為了撿我的錢包,被車撞了。”
“啊?!蔽殷@呆了,“大哥,錢重要還是命重要???你的天才大腦呢?”
“錢包重要。”秦牧野聞言看著我,極度認(rèn)真地說道。
“???什么名貴錢包呀?!蔽覔u了搖頭,轉(zhuǎn)身拿起酒杯呷了一口。
“就這個。”只見他小心翼翼地從褲兜里掏了出來。一個邊角已經(jīng)嚴(yán)重磨損的舊錢包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感覺這錢包歷史感十足,使用頻率過高,分分鐘可能散架了,但很熟悉。
我拿到手上,錢包上還帶著他的溫度。我端詳了一會,突然想起了什么。這不是和他在一起之后,我用打工掙的錢給他買的生日禮物嗎?就那個地攤貨,還保留著。
“你,還留著?!蔽矣悬c感動,但很快控制了情緒,“你這么大一老板,出去應(yīng)酬就用這個,會不會丟人???”
“這是我的寶貝?!鼻啬烈澳曋X包,仿佛陷入了回憶一樣,“我一直帶在身上?!?p> 聞言,一陣酸痛的感覺涌上了心頭,我趕緊拿起酒杯,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干了下去,換了個姿勢翹起了二郎腿。靜靜地聽著他繼續(xù)述說。
“小妮兒,這一次車禍,是我離死亡最近的一次?!鼻啬烈邦D了頓,做了個深呼吸,繼續(xù)道,“在ICU里面住了8個月,才轉(zhuǎn)到普通病房?!?p> “這么嚴(yán)重?!蔽殷@訝道。
“嗯。直到半年前,我才做完全部的復(fù)健治療,剛剛恢復(fù)了正常行走得能力?!闭Z罷,秦牧野游玩拿起酒杯,準(zhǔn)備再來一杯。
而我,直接伸出手,壓到了他的手上,看著他搖搖頭說道:“哥,你才好。別喝了?!?p> 秦牧野聞言,抬起了頭,直勾勾地看向我,眼里滿滿的感動。以至于他的眼里泛起了淡淡的波光。
“小妮兒,好的。我聽你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