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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爐雪

第十二章 夢醒

紅爐雪 風(fēng)鈴回來了 2445 2023-01-29 11:42:41

  夢里是冬至過后的一個(gè)雪夜,范離已離家數(shù)日未歸,她每晚都靜靜的聽著窗外的風(fēng)聲,盼望他踏雪而來,推門而入。

  但她始終沒有等來他。

  他被大將軍章君之抓住關(guān)了起來。他當(dāng)時(shí)已經(jīng)完成了任務(wù),在撤退途中,和同伴發(fā)現(xiàn)章君之在屠殺最后那一千降兵。兩國交戰(zhàn),不斬來使,不殺降兵,乃自古規(guī)訓(xùn)。

  但章大將軍,要自己的戰(zhàn)功彪炳史冊,他要讓后世史書記上一筆“章君之令陳國全軍覆沒,乃至亡國?!彼涣艋羁冢隽岁悋?。

  那一千降兵被范離引領(lǐng)至妥當(dāng)之處安置,章君之翻遍靜嵐山無果,于是屠城。那些手無寸鐵的百姓被屠殺割耳,殺良冒功。

  賞金殺手?jǐn)嗲榻^愛,見慣人命如螻蟻萬物如芻狗。也許那一刻,就那一刻,他們心中泛起一絲不忍,揮劍沖了過去。范離掩護(hù)另兩外同伴,自己被抓。

  審訓(xùn)時(shí),被他醫(yī)治過的人發(fā)現(xiàn)他是以前的軍醫(yī),“通敵叛國”這頂帽子又扣了上來。審到后來,他變成陳國奸細(xì),上了最狠毒的刑罰。

  章君之是害怕的,那憑定消失的一千降兵如同釘子,釘在了他的心里。這一千降兵,隨時(shí)可能反殺,將他的戰(zhàn)功全部抹去。他必須斬草除根。

  于是,他動用了凌遲之刑。

  一身黑衣,袖口繡了金色的云紋。老板娘這樣的打扮,她是從未見過的。

  她把酒樓的地契房契并一盒黃金,給了長寧。她說:“黃金是小范留給你的。若我回不來,這地契房契也給你?!?p>  長寧強(qiáng)忍著眼淚,問:“你們,會救他的,對嗎?”

  在這個(gè)神秘的組織里,若你已失去價(jià)值,瞬間就會淪為棄子。這些人原本就是孤兒,來去無人問津。

  老板娘道:“你且放心,他們不救,我們會救。若我回不來,自會有人再來找你。是生是死,都會讓你知道?!?p>  老板娘也沒有回來。

  東韓那群經(jīng)歷過浴血奮戰(zhàn),在刀槍劍影中存活下來的五千殘兵,仍如鐵桶一般,很難撬開。

  那天深夜,來的是個(gè)陌生人。

  小犬長寧雖在夢中,但仍然有自己的意識。那人眉眼,并不陌生,是那一世的長安。原來哥哥不傻的話,會長成這般模樣,玉樹臨風(fēng),與范離不差上下。

  “我叫長安?!彼α诵?,“和你的名字放在一起,像是兄妹?!?p>  他喝了很多酒,身上帶著冰冷的風(fēng)雪和香郁的酒氣。

  “你要去救他嗎?”

  “對?!遍L安淡淡笑道,“要么與君同歸,要么與君同去?!?p>  那夜,她哭得累極了,眼淚怎么也流不完。長安靜靜的望著她,遞過去一壇酒:“喝吧,喝下去,什么煩惱都沒有了?!彼鹊悯笞?。

  長安也沒有回來。

  他們都懷有絕頂?shù)墓Ψ?,可于三軍之中取將帥首級。殺人是博命,但救人卻是送命了。

  沒幾日,酒樓的車夫前來接她。說是章將軍來酒樓用餐,聽聞此處琵琶與歌曲乃是一絕,特命人前來相邀。

  車夫問老板娘的去處,何以她提前付了三個(gè)月的工錢,就再也沒有了消息。長寧只推說不知道。

  林雪見長寧打扮的頗為精致,眼睛卻又紅腫,問她怎么了。長寧只是簡單的說,范離被當(dāng)作奸細(xì)抓進(jìn)了軍營,受刑極重,她想去救他。

  林雪怔住了,沒再說話??煜萝嚂r(shí),她忽然笑道:“聽聞?wù)聦④娔耸篱g少有之英雄,我頗為仰慕,你我各憑本事吧。”

  下車后,她去老板娘房中重新梳妝打扮,服飾妝容極為美艷,一顰一笑皆萬種風(fēng)情,被章將軍一眼看中,欲將她帶回營地。她巧笑嫣然:“將軍,離了姐姐的琵琶,民女曲不成調(diào),還請將軍開恩,讓姐姐隨我前去吧。”

  章君之笑道:“先前有賞金殺手扮作煙花女,欲行刺于我,被我扭斷了脖子。你二人若不懼,便隨我回營吧?!?p>  就這樣,長寧到了軍營。

  林雪哄得將軍極為開心,帥帳中燈火徹夜長明,軍營里時(shí)常傳出笙歌,讓人恍然覺得是太平盛景。

  第三日午后,林雪已摸清了范離的關(guān)押之處。

  “我們救不了他?!绷盅┖芾潇o,“你可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今夜,我找機(jī)會放你進(jìn)去。你去結(jié)束他的痛苦,好嗎?若你狠不下心,那就我去?!?p>  長寧早就知道救不了他。老板娘和長安,那么好的功夫,也沒能將他救出,反而搭上了性命?,F(xiàn)如今,他活著的每一刻,都是煎熬。

  那夜,長寧扮成醫(yī)官,拿著林雪偷來的令牌進(jìn)了刑室。

  刑室極為陰冷,范離被綁在柱上,衣衫被血浸透了。她著了魔似的往前走去。

  “長寧,是你嗎?”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因那人要追問降兵的去處,并未毀掉他的嗓子。

  長寧沒有應(yīng)聲,但是眼淚掉在地上的聲音,仿佛清晰可聞。

  “別過來,”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正常些,“我怕嚇著你?!?p>  在他身后站住,不敢伸手去碰他。怕碰到那些傷口,他會疼。她拿出一方錦帕,蒙住了他的臉,輕聲道:“你不讓我看你,我就不看了。”她從來都很聽他的話。

  “你別哭,并不是很疼?!狈峨x歇一會,繼續(xù)道,“軍醫(yī)給我的藥里添了麻沸散,畢竟有些情份在?!?p>  長寧轉(zhuǎn)到他身前,踮起腳,隔著錦帕,輕輕吻在他的唇上:“你等著我,我隨后就到。”

  “嗯,”范離的聲音哽咽了,“讓你受苦了?!?p>  她知道他看不到,但仍努力攢出一個(gè)笑容:“我與你,一夕勝百年。何苦之有?”

  藥箱里放著一柄匕首,這柄匕首一直在范離那里,直到新婚之夜,他才還給她。

  這把匕首削鐵如泥,出鞘時(shí)帶著凌厲的寒光,直直的朝范離胸口刺去......

  守衛(wèi)發(fā)現(xiàn)異常,紛紛沖進(jìn)刑室,待要動手,忽聽外面?zhèn)鱽砗皻⒅暎S即又匆匆沖了出去。

  那隱匿的一千陳國降兵投靠西秦,由西秦派兵反殺回來,與東韓五千殘兵陷入混戰(zhàn)。他們個(gè)個(gè)都?xì)⒓t了眼,燒了東韓的糧草和營帳。血戰(zhàn)到最終,東韓僅帶三千殘兵,棄山而逃。

  外面天翻地覆,縱橫廝殺,只這一方小小的刑室,安靜如同墳?zāi)?,只有鮮血和眼淚落下的聲音。

  帶兵的是個(gè)陌生男子,他問長寧:“你,不再看看他嗎?”

  “我不看了,”長寧轉(zhuǎn)過身,“他不讓我看,擔(dān)心我會害怕?!睖I水掉到地上,淚花四濺。寒風(fēng)從外面灌進(jìn)來,又吹干了眼淚。

  林雪掀開了范離臉上的錦帕,只看了一眼,淚水就奪眶而出。

  他們將范離等三人葬在了靜嵐山下。

  那人仍穿著陳國士兵的鎧甲,他對著墳塋行了一禮,道:“范離,我來晚了。陳國一千將士,永世感念你的大恩。在下封平,來世再見。”

  那一戰(zhàn),在后世的史書中,這樣寫道:章君之率一萬大軍,于靜嵐山破陳軍兩萬,陳國全軍覆沒,至此而亡。東韓遂改國為趙。

  一夢至此,小犬長寧醒了過來。

  她看到黑暗中,范離也醒了。他又起床去喝水,杯里只有酒。他端起那杯殘酒,一飲即盡。

  他走到窗邊,推開了窗。

  江南無雪。靜嵐山在千里之外。只那一輪明月,不知厭倦的照了千年。照了舊人,還照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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