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門,隔開了兩個世界。
跨入門內(nèi),是綠洲,是鬧市,是人來人往,車水馬龍。走出門外,是烈日炎炎,黃沙漫天,是狂風(fēng)中一片生機(jī)滅絕的荒涼。這道門,正是沙陀國門。
二人由陳留城出,到沙陀國邊境,舟車勞頓風(fēng)塵疲乏之際,不料魔尊元清綰早在前頭設(shè)甕多日,只待請君。
兩廂正對,戰(zhàn)勢一觸即發(fā),魔尊二話不說,攜凌厲的攻勢直沖藍(lán)兮螢而來,并厲聲狂喝:“交出劍來!”
這變動迅疾,著實殺了藍(lán)兮螢一個措手不及,匆忙之中只是下意識隨手一擋,結(jié)果元清綰的魔杖轉(zhuǎn)瞬已近在眼前!
兮螢心驚,才要反應(yīng),后背已被人用力一拽,一個不穩(wěn)仰面栽倒,正好狠狠撞了身后之人一下,不過人總算艱險避過致命一擊。
那危機(jī)時刻拉了兮螢一把的,的確是歲塵,也多虧他是靈,才對殺氣更早發(fā)覺,也才及時反應(yīng),避免了悲劇發(fā)生。
元清綰勢要速戰(zhàn)速決,絕不延誤一刻時機(jī),因此一出手就是連環(huán)殺招,無所不用其極,身邊又有一眾十魔助陣,各施其長,有驚天悍地之威!
百年間,藍(lán)兮螢功法大進(jìn),今非昔比,在群魔中間應(yīng)付自如,但是元清綰執(zhí)魔杖全力出擊,也同樣不容小覷,多方夾擊,她沒有間歇的機(jī)會,一來二去,開始陷入僵持。
心念波動,藍(lán)兮螢很敏銳地看向一旁歲塵那里,果然見他身形一閃,化作一道白色劍光射入那魔尊執(zhí)杖的手,兮螢驚駭,又眼睜睜見地陽劍循著那道白色劍光刺入魔尊的手,繼而貫通眾魔的身體。頃刻間,除了元清綰,其余皆在慘叫中灰飛煙滅。
滅靈劍之威非同小可,滅世之力,叫來勢洶洶的魔族們即刻一傷眾死。
倏忽之功,歲塵已手持地陽劍好好站在身邊,兮螢顧不得疑問,只有一腔歡喜,還好地陽劍在他手中。
手臂受這一劍,元清綰一手已廢,周生戾氣四溢不止,心一橫,召出風(fēng)曲,雷行兩脈神劍殺去。
藍(lán)兮螢與歲塵同樣各持天穹與地陽應(yīng)對,四脈滅靈齊出,一來一回,山搖海傾,動靜著實不??!雙方各有滅靈劍,也都有損耗,皆奈何不了對方,倒是這不小的動靜,很快就會引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元清綰身負(fù)重傷,率先脫身離去,藍(lán)兮螢兩個怎會放過此等機(jī)會?也緊跟而上。
兩人前腳剛走,芊羽寒和玄若儀后腳就循著魔氣趕了來。
三方人馬過魔門,直抵群魔殿,這時誰也不會想到,一場曠魔世的動亂已在悄然醞釀。
今日的魔界還是一如既往,或花紅酒綠鳥語花香,或陰森血腥遍野尸骸。
踏過香木草叢,踩過白骨血肉,元清綰來到群魔殿前,匆匆瞥過一眼,只覺這血玉和墨玉所建的群魔殿好像比往日更刺眼了幾分,紅色的血玉顯得更加血腥,黑色的墨玉也顯得更加壓抑,就連守在殿外的這幾個魔衛(wèi),雖然也是畢恭畢敬,但反而讓魔尊驚出一身冷汗!
元清綰坐擁魔界,叱咤六界多少年,從未有今日這般舉目皆兵之感,稱王這些年所練就的洞察力讓他不得不心生警惕,他有意無意抓緊手中的風(fēng)曲劍與雷行劍,推門而入,門打開的一剎那,迎面撞上的卻不是宿仇和大敵,而是……元落蕓!
一顆頑石心瞬間墜入一池溫泉水,淹沒一腔殺機(jī)……
癡迷中,魔尊手中剛出鞘的劍一點點收進(jìn)。
就在這個當(dāng)口,元落蕓手中的劍已然出鞘,貫通了魔尊身軀!
“啊——好好好……”
“哈哈哈哈哈……”
“鐺鐺!錚——錚——”
一霎驚變,群魔殿上下歡呼雀躍之聲不絕,無數(shù)妖魔自各個角落竄出,他們蹦啊跳,揮舞著手中的家伙。
“元落蕓”手中之劍正是水寒劍,這一劍徹底刺絕魔尊大半生機(jī)!
元清綰心頭萬緒紛起,沒有任何動作,只是任由生命漸漸流逝。
說是出乎他意料,更像是在意料之中,說是滿心不甘,不如說是無限自嘲!
這一顆心從來都是冷漠不驚,永永遠(yuǎn)遠(yuǎn)被他自己所把控,今時今日,究竟還是不能看清,不能控制了……
眾妖魔眼睜睜看著鋪天蓋地的魔氣從魔尊身上爭先恐后涌出,瞬息席卷方圓百里之地,經(jīng)過處,花草凋枯,金木催折,浸潤在其中的眾魔一副饕餮之狀,瘋狂殘噬著魔尊四散的魔氣,不亦樂乎!
元清綰臉色冷峻陰沉,一如往常。運(yùn)行內(nèi)息大喝一聲,插在他心口的水寒劍被震飛出去,然后被姍姍來遲的妖皇接在手中。
此刻,又一陣風(fēng)聲鶴唳,藍(lán)兮螢和歲塵趕到,芊羽寒和玄若儀相繼趕到,場中的熱鬧不言而喻。
妖皇南宮琴裳一身黑紅,盡是不同于多年前的一派詭異和深邃,完全捉摸不透。
見這個人來,藍(lán)兮螢恨意直沖肺腑!虞都八大山莊的血債,玉心的血仇,她此生都不會忘記!不雪這狠,藍(lán)兮螢誓不為人!
她的劍如她的人,饑渴難耐,只待手起劍落,蝕骨飲血!
同一時刻的南宮琴裳與藍(lán)兮螢也無甚分別。妖殺殿被屠戮殆盡,父母被迫遠(yuǎn)隔兩地直至身亡,兄長寒殤與他遠(yuǎn)走妖殺東躲XZ,多年后還要委身與魔尊共同謀事……積壓著太多太深的仇恨,如今一舉鏟除宿敵,妖皇以為自己會喜不自勝,可是并沒有,因為他看到,一個本該在他身邊的人正站在他的對立面……
玄若儀!
魔尊眼前愛女最終變成了另一個人——韓允梅。
望著依舊巍峨的群魔殿,元清綰更加悲涼,難以自持,傷痛再度襲來,最終堅持不住,全身氣脈一處處爆破,千萬年修為頃刻間煙消云散化為烏有!
“她在……哪里……”
“是說你那寶貝女兒么?六月寒枯骨,腔合失氣息……當(dāng)年你怎么對故人的,我就怎么對她的!”南宮琴裳咬牙切齒,一字一句,生怕元清綰聽不清楚,聽不明白。
臨死前,不可一世的魔尊嘗到了肝腸寸斷的滋味……果然殘忍??!
“你贏了,離宮小兒有你為子,就是死也要含笑九泉了!哈哈哈……”
元清綰浸浴一身血氣,仰天大笑,漸漸的,那笑聲轉(zhuǎn)悲,變成一聲聲刻骨的悲嘯,哀轉(zhuǎn)久絕。
一生強(qiáng)勢,無所不為,為美人與神劍,勞師動眾傾二界之力,從來以大肆制造殺業(yè)為樂,以為自己從不會有弱點,以為在世間我行我素,旁人不能制,就是最大的快活,原來他也有人世間所謂最可恨的傷離別之情!傷心離別,離別傷心,最后還是難免遺憾收場!悲哀啊,徹心徹骨的悲哀啊!
場中局勢無論如何微妙和千變?nèi)f化,眾人無論如何各有心思,此刻也全都望著魔尊。他們?nèi)贾?,這位從來不可一世的魔界之主,即將隕落。
“魔尊,今天韓允梅才知道,原來你也并非不近人情,這些年,你為你愛女元落蕓悲痛傷情,但是你可曾想到過元夢華?”
聯(lián)合妖皇殺死舊主,韓允梅并不好受,可是她更容忍不了日復(fù)一日為義兄元夢華憤懣難抑的煎熬,當(dāng)年她流落魔界,孤苦無依,是元夢華和江晴所救,任何人對不起他們,她韓允梅就一定要討一個說法!
“同樣也是魔尊之子,為什么你可以對他如此殘忍,甚至不惜茍和外人加害他?他何罪之有,要受到你們?nèi)绱似群??看著那千眼魔魂陣,你可有一絲一毫的傷心難過?堂堂魔尊啊,你沒有想到吧,一向善于玩火的你,最后竟被燒死于火下!哈哈哈,大快人心啊,大快人心……”
在韓允梅一聲聲凄厲的笑聲中,元清綰一身魔氣噴涌而出,把他通身籠罩!
散盡之時,地上僅僅只剩一顆骷髏頭骨,上面盡是經(jīng)年累月留下的坑坑洼洼……
雖說是六界之主,可如今的滅靈劍,能殺滅一切,假以時日,毀天滅地,恐怕也不在話下。
妖魔無心,喜見兇白之事,此刻全都?xì)g呼雀躍,只有妖皇南宮琴裳,天魔韓允梅,歲塵和三名荼蘼弟子沒有這種欣喜若狂之色,是喜是悲,盡在不言中。
一眾妖魔的視線,順其自然移到了藍(lán)兮螢他們身上,面對這幾位不速之客,他們紛紛叫嚷著,只待妖皇一聲令下,就要去吸食他們的精血元氣。
妖皇終究沒有遂他們的愿,反而下令叫他們離開,在心不甘情不愿中,他們也只能離開了。
韓允梅是最后一個離開的,抱著那個千萬年前就本該已死去,卻因積怨執(zhí)念難解,死后化尸成魔的人的頭骨,一步一步離開,步伐沉重。
到這時,只有四個人面面相對,他們幾個一語不發(fā),都直勾勾地盯著對方看。
虞都那一次,楚客塵以元神之力將妖皇隔界重傷,自此他一身功力盡散,勉強(qiáng)保住性命。一夕之間失去了全部的能力,南宮琴裳以為自己會很不甘,可是并沒有,他反而生出一種解脫了的釋懷,到了那種生死一線的關(guān)頭,他才明白,自己真正想做的僅是為當(dāng)年的父母報仇而已,這些年貪心不足,與仇人合作謀事了這么久,殊不知,早已背離初衷。
乍看到歲塵的模樣,南宮琴裳以為楚客塵死而復(fù)生,他不再像剛才面對魔尊時那樣鎮(zhèn)靜了,他知道有他在場,再有他們手上的四脈神劍加持,自己真不一定討得什么便宜。
昔日的舊識藍(lán)兮螢,全然一副要將自己千刀萬剮的模樣,這種對自己恨之入骨的眼神,他看得多了……以為自己本無心,直到此刻添上許多倦意和痛楚,南宮琴裳才明白,他的心也是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擊!
失去了凌駕于他人之上的能力,失去了傾盡一生要報的仇恨,他萬念俱灰。
“來吧,誰能拿到神劍,那就各憑本事了!”
在妖皇的最后一句中,劍光一凜,他手持荒蕪棒與藍(lán)兮螢拼殺在一處,相擊一刻,山岳震蕩,百川崩奔,劍氣橫掃千萬里開外,經(jīng)過處,一切皆被夷為平地,連那座千萬年屹立不倒的群魔殿也頃刻間變成一地廢墟!
本就殘軀敗體之身,這一下,他五臟六腑俱碎,全身筋脈盡斷,生命流失大半,十死九生!
藍(lán)兮螢手中的天穹劍毫無懸念地抵在妖皇心頭,沒有停頓片刻,已劍沒入柄!
同一時刻,又一把劍貫通妖皇的身軀!
那劍是玄若儀的撫光,它穿過妖皇身軀,長驅(qū)直入,同樣沒有一絲一毫猶豫。
身中撫光劍,南宮琴裳感覺到撕心裂肺的疼。
說魔尊一生玩火,最終死于火下,他又何嘗不是?生平承女人的歡無數(shù),他最終還是栽在了女人之手……
天穹與撫光雙劍齊下,妖皇渾身上下氣穴頓開,血如泉涌!
就在同一個地方,如不久之前的魔尊,妖皇也跪倒在地,倒在一地血泊之中……
試問半生,折花無數(shù),如今折于花下,時也,命也!他,還有什么好說的。
頃刻之間,妖魔之主相繼隕滅,群魔眾妖陣腳大亂,全部隱遁無影無蹤,此刻留下的,除了兩個人,其余人皆直呼大快人心!而那兩個喜憂參半的,是玄若儀和月芝……
有多感激曾經(jīng)的南宮寒殤,如今的月芝就有多難過;有多愛慕曾經(jīng)的南宮琴裳,玄若儀就有多糾結(jié)。
她玄若儀是個糾結(jié)的人,糾結(jié)到最后,兩頭不討好,里外不是人,把曾經(jīng)的美好毀于一旦!
她的背叛,贏得了南宮琴裳的心,可是,兮螢師妹,玉心師兄,兩個曾經(jīng)真心待她的人,因她而陷于死局,不斷被良知敲打的歡愉,又怎能一直心安理得地受用?她就是再愛慕南宮琴裳,也不能……
“兮螢,師姐一生虧欠你最多,我不敢奢求你能原諒我,至此絕路,覆水難收,我也只有一死以謝罪,我知道你想做什么,這最后一次,我會幫你……”
玄若儀滿面淚流,抱起妖皇浴血的身軀,就像剛才的韓允梅,步步走出群魔殿。
地上水火風(fēng)雷四脈滅靈劍浸在鮮血中,白骨劍身慘白,極盡詭異和死氣!
至此,滅靈八劍齊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