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留烙煜冥思,他心中留得可惜二字。
戍子穎便疾步去向后山門,與蒼負(fù)雪匯合。
“我已告知烙煜,不知他會如何處理,我還是希望他能留情,畢竟蒼公子久病,堪不起大任,蒼院又不可一日無主。”
“他定會三思再行?!鄙n負(fù)雪倒對他十分放心。
“你為何如此信他?”
“我們是過命之交?!笔臃f詫異,卻沒多問。
“我們?yōu)楹我獊磉@?”戍子穎望著山門,疑惑問道,“后山竟還有個院子嗎?何人居住?”
“這是蒼院的后院,蒼山長者在此獨居?!?p> “哦?!笔臃f在旁,蒼負(fù)雪輕敲門而后推開,便見長者坐在院中,獨觀天色。老者白發(fā)隨風(fēng)而來,又隨風(fēng)去,如山間垂柳,真乃自在愜意。
“長者正在觀景,倒清閑?!鄙n負(fù)雪開口。
長者笑瞇瞇著回答,卻沒轉(zhuǎn)過頭來,“雪角又來了?請坐。”
瞧見長者身旁有兩空椅,蒼負(fù)雪先坐下,戍子穎緊跟其后。待二人入座,長者開口:“今年,雪角來得有點多了。”
“是嗎?長者這又記得清明了?”蒼負(fù)雪話鋒一轉(zhuǎn),畫風(fēng)也變得凌厲尖銳起來。
蒼山長者不再瞇眼,眼神突地有神,“雪角何出此言?我年紀(jì)大了,總是糊涂。什么記得清,什么記不清,我都參不透,雪角能參透嗎?”
蒼負(fù)雪哼笑一聲,“我參不透,只是我前日來找長者,長者不在,應(yīng)是去了哪里?”
“我自有事?!?p> “長者是去尋那本人冊了吧?!?p> 人冊,是管家人手冊。蒼院人冊,當(dāng)是記錄蒼院人身世背景、生死年月、形體風(fēng)貌、人為品性等,蒼院每年收常人入院,第一步,便必真實填錄人冊。
因此蒼院之人樣樣在錄,無一不落。
提到人冊,長者臉色驟變,“雪角動了我的人冊?”
蒼負(fù)雪直言,“正是?!?p> 長者憤怒臉色不改,“你……你敢動我的東西?”
蒼負(fù)雪冷眼看他,“長者無需動怒,若長者無心讓我瞧見,我又怎會看得到那里面的東西?”
“什么東西?我可不知?!币婇L者否認(rèn),蒼負(fù)雪質(zhì)問:“長者十年來,睡得可安穩(wěn)?”
“這與你何干?”
長者深沉地盯著蒼負(fù)雪,而后沉默不答。
“長者人冊中附錄,尚中二十二年,大院主受奸人引誘,墜崖而亡;又記同年,蒼婖受追殺從后山逃出,下女阿浣救之。十年前,長者便居此后山中,知曉這些當(dāng)最合適不過?!?p> 蒼負(fù)雪頓聲一刻,又補(bǔ)充道:“可長者如何確定,那大院主是被害?還認(rèn)定了二院主,莫非長者,策劃了這事?”
長者聽完,憤懣開口:“你無需試探我,兩院主有怨,我怎會不知?”
“哦?那請長者指點?!鄙n負(fù)雪開口,露出滿意的笑。
長者知曉自己落人口才、被探去了口風(fēng),只無奈挽著自己錦雪般的胡須,深深嘆了口氣。
“罷了,罪人死,雪角要想知道,我說了便是。話來便長了,莫嫌我話多?!?p> “自是不會?!?p> “這事還得追溯到當(dāng)年雪角走后,蒼老移位自盡,位落兩位院主之時?!?p> 長者停頓二三,才又張口道:“一院之主的地位本就十分搶眼,二人早已垂涎,如今切實落了位,自然較真起來。
大院主強(qiáng)勢,直言想獨占了院主位,院中大小事務(wù)便叫我替他管著。大院主的野心寫在臉上,我們下面的也都看得見,我雖是一管家,卻識人,大院主不是惡人。
可二院主卻不一定,他表面依順大院主,卻暗地使壞,那般深厚的心機(jī)城府,是大院主不可及的?!?p> 他說來,引起強(qiáng)烈的咳嗽,戍子穎趕忙為其倒水,并端在他面前,“長者慢些說?!?p> “無需伺候,”卻見長者搖頭,“年紀(jì)大了,不中用了,許十年沒說過這么多話,過激了?!?p> 長者調(diào)整呼吸,接著往下說,“那入臺山祈福一事,二院主是交給我打理的。他自是不知,我對他有所留意。他讓我們下人給大院主壓力,說祈福消災(zāi)是為蒼院,不可不去?!?p> “所以大院主去了?”
“去了,大院主強(qiáng)勢,卻不是不通人意。我在門口送他們前去,而走之前,大院主便曾單獨找過我,悄聲告訴我,他若遇險或遭遇不測,必是二院主所為。
我以為大院主是以極惡度人,想得太過,可他蒼二院主從不讓人失望。
果然,歸來之后,二院主哭著告知全院人,大院主不幸墜崖,我自然知曉真相,只是我沒想到他二院主心狠,竟連小少主也不放過,他該是如何忌憚啊!”
長者搖頭說來,實在難掩傷心。
“可二院主不是帶了小公子回來嗎?長者如何生疑?”戍子穎問。
長者哼笑一聲,極表不屑,開口說:“小少主自出生來,我都是瞧著的,他的性格是那般活潑討喜,回來后竟一言不發(fā),我起初以為是受了刺激,后來去他房中查看才知,那根本不是小少主?!?p> “他可是有什么標(biāo)記?”蒼負(fù)雪問。
“正是,小少主自出生腰間便有一黑點,不過不夠明顯,常人一般不曉得,自也看不出什么?!?p> 蒼負(fù)雪默然深思,而后不語。
“實乃貪心,害而害己,”戍子穎感嘆著,“所以長者才選擇了這么做嗎?”
如何做?便是復(fù)仇。
“我起初心還不定,怕我一小管家無計可施。可我沒想到那時出巧,假少主突地重病。我聽說是遺病,那廚子入院之初就是瞞了他二院主,我可得意啊。”
戍子穎心中五味雜陳,耳里入了此些話,當(dāng)如喉嚨吞了毒針,長者卻沒停下。
“可就在我得意之時,我大意了。他二院主竟對我出了歪心思,知曉我遠(yuǎn)西之家有回魂秘術(shù),以為可助假少主病好,便給我下藥,逼我說出五人陣。
我那時才反應(yīng)過來,他早想對婖少主下手,想讓她作主祭,續(xù)剛陽之氣?!?p> “所以你便開始下棋圍他?”蒼負(fù)雪問。
長者抬眸,聽眼前人之語,確實恰當(dāng),就是下棋。
“婖少主受東院人救,幼來喜武,一身本領(lǐng),日后必堪大任,他逼婖少主去那霧山拜師,不過掩人耳目,實際是想以她為主祭?!?p> 長者說完,或覺不妥,又修飾了言論。
“他二院主不是逼她去霧山,是逼她去死。那可憐的阿浣,便是冤枉地死了去。你們看吧,就在那里,我看著她們二人走到絕境?!?p> 長者轉(zhuǎn)過頭,伸出顫抖不定的手,指向身后那山。
戍子穎蒼負(fù)雪抬頭望去,群林互攀而立,其枝直沖云霄,不彎不垂,不是松柏似松柏常青。
“我想著婖少主出去,無論去哪里都可以,可是她終究還是回來了,就可惜,她沒有看到他蒼二的罪行暴露、沒有看到他被滿院唾棄。
還沒等到就被你們知道了,可惜,蒼天有命,若等不到就算了,十年了,已經(jīng)到頭了。她該過自己的生活了?!?p> 戍子穎眼角生出些淚,她輕輕摸下,輕聲問長者:“可長者這么做,對自己沒有好處,又是為了什么?”
“為了大義?!鄙n山長者突變堅定,兩眼冒出血光。戍子穎聽后,不知如何評說,心情復(fù)雜。
真為了大義,你又得到了什么?戍子穎心想,她想到的答案是心安,心得到了安處。
再見長者,面容憔悴,眼神仍堅定著,堅定地如上刑赴死一般,從未動搖。
“長者日后可有其他打算?”
“沒有打算,當(dāng)仍在此。我現(xiàn)在,就只愿能好好睡上一個安穩(wěn)覺。
我以他人死來治其罪,本就罪孽,這五人陣要了太多人性命,如今二院主死,婖少主便報大仇,那假少主也注定活不成,我就是死了,也睡得安穩(wěn)了?!?p> 他面色悲戚,而后作詩。
“垂死、老者存,獨孤、居山中,夢魘、糾纏時,算數(shù)、十年間,蒼天大義求,終一日復(fù)來?!?p> 他說完,抬眸瞧著眼前二人,露出祥和的笑。
“我們不來查,也有人會來。”蒼負(fù)雪漠然開口。
“是啊,你們不來,總有人來。”老者說著,又緩緩閉上了眼睛,“今日天色正好。”
戍子穎望向遠(yuǎn)方,仿見天高海闊,云自由飄。
“長者安居,我們便告辭了?!?p> 寂靜半刻,蒼負(fù)雪開口辭別,二人便行了拜禮,前后出院。戍子穎后出,她輕輕拉上門,從縫隙間瞧出長者兩眼泛著淚光。
長者尚未開眼,她卻不知,自己是否看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