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時未到,韓府就差小廝上門,帶著媒婆將彩禮送上了府。
程卿月也是比往常早起了個半個時辰,盡管身體抱恙,可今日之事不得不出席。
梳發(fā)時,大夫人又遣嬤嬤過來,囑咐她的大丫鬟小菱打扮得低調(diào)些,莫要搶了程卿央的風頭。
不過也是,家里四個姐妹中程卿央的容貌的確是最差的,韓家的婚事也不應該落在她頭上。
這婚事原是程二爺托人給程卿娥找的,但程老夫人不同意,二夫人便是以程卿娥要給外祖父守孝給拒絕了。
大姐程卿娥頗會打扮,不談外城的閨秀,整個開陽縣應該是沒人能比得上她。上半年剛行了及笄之禮,又是家中長女,本應該她先出嫁。
可程老夫人舍不得,因為程卿娥無論是琴棋書畫,還是詩詞歌賦都十分出萃,平常也不與其他姐妹一起學習,都是程老夫人和二夫人單獨掏腰包,額外請女夫子來教導。
她們可舍不得程卿娥嫁給開陽縣的人,一輩子蹉跎在這,她們還想著程卿娥像姑母那樣,攀上所謂的高枝,替程家鋪路呢。
程卿娥也是爭氣,沒有枉費她們的“努力”,成了開陽縣小有名氣的才女,是程家價值最高的小姐。
所以,前幾天姑母回來絕不是空穴來風,她這次回來怕是給程卿娥鋪路的。
程卿月也自知自己在程老夫人她們心中的分量不及程卿娥半分,自幼也沒在琴棋書畫上下多少功夫,容貌打扮上也是能多低調(diào)有多低調(diào),不想惹是生非。
但她隱匿避世,不代表她沒有野心。
她也想有朝一日能夠離開這開陽縣,要是可以她也想去京城看看,去爭一爭她觸不可及的權力與財富。
大夫人和白姨娘從不反對她這樣的想法,不僅如此還十分支持。
往前,她們總是以請女琴師的名義,偷偷找人教她射箭。
從不要求她去讀什么《女德》,自她識字開始看得都是《大楚政要》《百戰(zhàn)通鑒》之類的書。
她也知道大夫人和白姨娘對她寄予厚望,所以她一定要不斷的往上爬。
這次姑母回來對她來說無疑是天大的好消息,這是她離開開陽縣的最好時機,她必然會抓住這次機遇,哪怕不擇手段。
銅鏡中的少女漸漸清晰了面容,厚重的劉海,蒼白的臉,舊到掉色的衣裙是瘦小的她。
外面又響起了鞭炮聲,程卿月低著頭,作出一副自卑柔弱的模樣,領著小菱去了前廳。
前廳也陸陸續(xù)續(xù)來了不少人,程卿月自行找了個角落坐下來,把自己藏住,開始習慣性地觀察周圍人的神情。
柳姨娘一掃昨日的萎靡不正,今天的她容光煥發(fā),舉手投足間都是怎么也隱藏不住的興奮。
頭上簪的是她壓箱底的鳳蝶鎏金銀簪,身上穿的也是一般逢年過節(jié)才見的百褶如意月裙。
即使坐在二夫人后面,也能看出今天是她閨女的好日子。
二夫人卻不似柳姨娘那般高興,昨日柳姨娘的事情就已經(jīng)讓她十分難堪,今日柳姨娘的打扮又比她這個嫡母還隆重。
不知道還以為她是小妾呢。
但她總歸想著大局,心中明白萬不能在這時候發(fā)作。
門口又響起鞭炮和嗩吶的聲音,這回是韓府來人了。程二爺和程老夫人領著一眾家眷起了身,前去門口迎接。
“韓兄,近日安好?”,程二爺上前問好。
“欸,以后都是一家人了,程兄怎如此生疏?!?,韓縣令笑道。
“自是自是?!倍擞只ハ喙ЬS一番,韓縣令掉頭朝身后韓煊招了招手。
“程兄如此熱情,韓某也不好將那么多虛禮,孶賢來見你未來的老丈人。”
韓煊上前一步,禮儀得體。
程二爺贊不絕口,敢忙讓自己的兒子程傾暨帶著韓煊去見府中其他人。
到了正廳,韓煊一進門就引起小廝丫鬟一陣騷動。
韓煊生得唇紅齒白,美如冠玉。今日又是盛裝打扮,帶著那抹自負的輕笑,更是清雅出塵。
“這就二姑爺呀?!?p> “長得可真俊,二小姐真是好福氣,竟然趕在大小姐前頭得了這么個好夫婿。”
程卿月聽到這些話,心中不免覺得好笑,她就知道程卿娥那種心胸狹隘之人不會平白無故便宜了程卿央。
但也沒想到程卿娥用的竟是這種小兒科的把戲。
居然是在韓煊見程卿央時,收買前廳的小廝丫鬟,用那些閑言碎語讓程卿央難堪。
不過也是,這種大事,程卿娥做不了大動作,只能在暗中使些小絆子,給程卿央賭氣。
果不其然,程卿央表情僵硬,就連今天特提找妝娘畫的絕美妝容也扭曲了幾分。
再看韓煊,他好似沒聽到一樣,剛一落座眼珠子就不停地轉(zhuǎn),好似在尋找什么。
目光與程卿月交接的霎那,忽而一笑。
程卿月皺了皺眉,假裝沒看見。
等到程二爺他們回來,請完算命先生合了八字,就讓程卿央帶著韓煊去府中轉(zhuǎn)轉(zhuǎn)。
其他人也在儀式完成后散了去,開始各忙各的。
程府于開陽縣的其他府邸相比自然是大的,程老爺子早年可是解元,再往上數(shù)三代,程家也是輝煌過的。
這座府邸更是老太太太爺當正五品的同知時建成的,雖說如今沒落了,可家底還是不少的。
漫步在抄手游廊上,程卿月感覺身后有人跟著自己,她蹙眉不悅,支開小菱后走到一棵梧桐樹后,“姐夫這是想做什么?”
韓煊從暗處走了出來,眨了眨眼,不羈一笑,“我瞧月娘后面也沒長眼睛呀。怎么就知道是我?”
“莫不是心有靈犀?”
程卿月嫌惡地瞪了他一眼,不想和韓煊多費口舌,等他說明來意。
“月娘這是生氣了?怎么看我出嫁你不高興了?”,韓煊見她不悅,有意想逗她開心。
“姐夫請自重,還是叫我四小姐為好,莫要傳出去落了別人舌根?!?p> “好吧,好吧。只要你高興,讓我叫你姑奶奶都行?!表n煊不甚在意回答,眸中劃過有跡可循的落寞。
“今日找我所謂何事?”程卿月不想和他扯上太多干系。
“沒事就不能找你?月娘你好無情?!表n煊笑嘻嘻。
“我沒有和自己姐夫談心的習慣?!背糖湓掠X得他莫名其妙,抬腿就要走。
見她轉(zhuǎn)身,韓煊一把拉住她,“程卿月,我……”
程卿月一把甩開,惡劣一笑,“都換了庚帖,姐夫還想替我守身如玉?”
“又不是不可以?!保n煊不甚在意,“只要你一句話,我能馬上離開韓家,凈身出戶。”
程卿月挑眉不屑,嘴上的笑諷刺極了,“二姐在府上對我不薄,以后長夜漫漫,和她耳鬢廝磨的時候記得想到我?!?p> 韓煊心中莫名一動,望著程卿月玩味戲謔的表情,絲毫沒有被羞辱時的氣惱,恰恰相反,他內(nèi)心升起一抹詭異的興奮。
沒有想象的惱意,程卿月抽出自己的手,眸色一轉(zhuǎn),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
“忘了告訴姐夫了,當年在后山救了你的人不是我,是我二姐。你認錯人了?!?,程卿月打開荷包,拋給他一個板戒,面色玩味。
韓煊接住戒指,面色不變,絲毫沒有被欺騙的震驚,“我早就知道了?!?p> “我喜歡的就是月娘這副蛇蝎心腸啊?!?,說完這句話,韓煊覺得心中的躁動又濃了幾分,他笑著望向程卿月,如同看見什么稀釋珍寶一樣。
程卿月頓感無趣,冷臉離開,這次韓煊沒有再挽留,摩挲著手中戒指,感受著剛剛少女觸碰片刻的溫度。
等再也看不清程卿月身影時,他才緩過神來朝程卿央的院子走去。
程卿月拿出絲帕反復擦著被韓煊拽過手。
心中對韓煊的厭惡又是多了幾分。
她與韓煊的初識是在三年前,韓老夫人的壽宴上。
還記得那天程卿央打扮的十分艷麗,卻被程卿娥和韓薇領著一眾小姐嘲諷,說她是烏鴉插上孔雀毛,自以為美。
程卿央不敢得罪程卿娥,只好把所有怒火灑在了她身上。
臘月寒冬,那年她才九歲,程卿央把推進冰湖。
可好巧不巧,那一幕剛好被韓煊看見了。
程卿央當時嚇得六神無主,辯解完正要叫人救自己,韓煊卻阻止了她,揶揄地問著,“程二小姐難道不好奇一個人在湖里過久才會死嗎?”
程卿央先是一愣,而后面上無半點血色,程卿月想,當時程卿央肯定認為韓煊是個瘋子。
自己祖母的壽宴上死了個小姐,他韓家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不過,他要失望了,程卿月會游泳。
她一向能忍,她知道程卿央不會真要了自己命,本準備在程卿央找人救自己后,反咬一口。
可眼下看來是不能了,程卿月當時有些生氣這個人打亂了自己的計劃。
不過幸好,幸好韓煊是真的很好奇人在湖里過多久會死,他靠水面很近,近到程卿月沒有多少力就把他拉下了水。
他下水的瞬間,程卿月說了句,“我也很好奇?!?p> 后來韓煊用所謂的救命之恩纏上自己,程卿月還遺憾他沒聽見那句話。
不過現(xiàn)下看來,他是聽到了,只是假裝不知道好找了個借口接近自己。
之后的事就順理成章了。
她自己上了岸,把程卿央嚇個半死,水里的韓煊徹底沒了掙扎,程卿央才回過神來哆哆嗦嗦地去找丫鬟救人。
等韓煊上了岸,她還把他身上值錢的東西全都扒了下來,方才還給他的戒指是自己當初眼拙,拿錯的贗品,因為典當行不要,一直放在自己這。
本準備今天用來惡心他一下,結果惡心到自己了。
全都解決完了,她們才去找了韓老太太和程老太太說明來龍去脈。
可程卿月也沒想到程卿央會把所有的解釋權都推給她。
她以前就知道這人是個慫包,但沒想到她不僅慫還蠢。
救人的那個丫鬟就是楚秋,這也是她第一次注意到楚秋。
自己主子都不開口解釋,她就更沒權利發(fā)言了。
程卿月見她們都不說,幸好自己臉皮又厚,立馬開始瞎扯。
說自己和程卿央散步,看見有人掉了下去,自己準備去救,救到一半發(fā)現(xiàn)韓煊是男子,又趕緊上岸去找丫鬟來救。至于為什么找丫鬟而不找小廝,是因為自己身子濕了,自己守規(guī)矩不想被外男看見。
給那群老太太講了一籮筐自己是個懂規(guī)矩的,沒有接觸過韓煊,也沒有讓別人看見自己濕身才勉強將這件事情翻篇。
她跟韓煊,程卿央的梁子也是那時候結下的,之后韓煊總是三番五次來找她,她還以為是因為自己的“救命之恩”,想著用這件事好好惡心他一下。
沒想到啊,狗改不了吃屎。當初一個因為好奇,就能見死不救的人怎么可能會知恩圖報呢。
想到剛才韓煊的話,程卿月惡心得打出寒顫。
嘟囔了句,“白瞎了那張好臉?!?p> 芍藥院,小亭子。
程卿央興致勃勃地和韓煊講著自己小時候的事,韓煊的心卻已經(jīng)飄到了九霄云外。
看著面前這張跟程卿月沒一點相像的面容,韓煊郁悶,就算是洞房花燭夜,他也沒辦法把她當作程卿月啊。
目光移到程卿央那張巴巴不停的小嘴,韓煊挑眉,眸光平靜如水。
下一秒,他毫無征兆地吻了上去。
程卿央臉上酡紅,眼睛里全是不可置信。七分嬌羞,三分乖巧地開始附和起韓煊的節(jié)奏。
須臾,程卿央實在呼吸不過來了,她一把推開韓煊,聲音嬌滴滴的,“韓公子?!?p> 韓煊面色冷淡,唇色卻因為剛才的親吻,殷紅了幾分。
他心思還在飄,絲毫沒看見程卿央的嬌羞。
剛剛接吻時的確滿腦子都是程卿月,但他覺得哪里不對,他又詢問,“可有乳名?”
程卿央臉上更紅了,她沒想到她的未來夫君會這么迫不及待,明明二人見面次數(shù)一只手數(shù)的過來。
莫非是她國色天香,他一見傾心?
程卿央挺直了腰,她剛剛都沒干什么,韓煊就被她的氣質(zhì)給迷倒,拜倒在了她的石榴裙下。
現(xiàn)在她認真點,散發(fā)出自己所有的魅力,他不得愛自己愛得死去活來?
程卿央半袖掩面,用如同吃了十斤太妃糖一樣的聲音,嬌嬌滴滴開口,“妾乳名阿鶯?!?p> 明明幾個字,她卻把發(fā)音念出千回百轉(zhuǎn)的感覺。
韓煊一愣,她還沒和他成婚呢,怎么就自稱妾了?
不過他對她沒什么興趣,不想多問,只當這是程卿央的個人特殊癖好。
隨口敷衍,“阿鶯,真好聽。”
程卿央心中澎湃,她覺得從韓煊口中說出她的乳名阿鶯時,是那么的繾綣旖旎。
如同縈繞在韓煊的舌尖,聽得她心都要化了。
程卿央不懂為什么韓煊為何會對她如此用情至深,莫非真是她太有魅力了。
想到這,她心中難免開始埋怨起程老夫人,要不是她總是把自己困在家里,不讓她參加宴會,不知道還有多少男子會成為她的裙下之臣。
韓煊想著要是面前是程卿月就好了,自己還能喊她乳名逗逗她。
幻想著自己和程卿月接吻,見見程卿月那種蛇蝎美人嬌羞迷人,眼中只有自己的模樣。
他掏出剛剛程卿月扔給自己的戒指,腦中浮現(xiàn)一個想法,她藏了自己的戒指三年,莫不是心中也對自己有意?
也是,他聽人說女子多嬌羞,程卿月那種有傲骨的怕是臉皮比一般人更薄。
如此一來,她總是對自己惡語相迎也是有了解釋。
五分傲氣,五分嬌羞。
傲嬌。欲擒故縱。
真是的,他韓煊向來善解人意,她程卿月也是可以在自己的面前放下顧忌的,自己會給她一個可靠堅實的胸膛。
不過自己也能體諒她,程卿月常年在這閨閣后院之中,沒見過像自己這樣帥氣出色的男人,扭扭捏捏也是難免。
唉,幸好他韓煊一向溫柔大度,不會因為程卿月的小作而動怒放棄她。
世間怎么會有他這樣體貼妻子的丈夫,真是程卿月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韓煊越想越覺得自己接近真相,他眸光亮了亮。
幸好今日他想清楚了,不然怕是這世間又要多一個癡情孤女。
幸好他此次也不是真的要娶程卿央,只是為了給那件事打掩護。
韓煊按捺住興奮,他想先不告訴程卿月這件好事,等到退婚了,給她一個驚喜。
兩個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余暉灑落。
韓煊見天色不早了,起身準備離開。
程卿央見他要離開,又立馬起來,想著發(fā)揮出自己最后的魅力,讓韓煊對自己念念不忘,她正要開口。
韓煊看著程卿央,灑脫一笑,總歸和程卿月有個名字關系,他俯身一吻。
程卿央瞪大雙眼,不可置信。
韓煊完了,他這輩子離不開自己了。
程卿央心中有了負罪感,她其實根本不愛他。
愛上一個紅顏禍水,韓煊我知道這不是你的錯,但我程卿央終究是不能以心還心。
因為她身在閨閣,她見過的男子不多,她不滿足區(qū)區(qū)一個韓煊。
她進了韓家的門必要用自己的魅力征服世間所有男子。
所以,對不起了。你那顆熾熱的心終究是要被我這樣的人給辜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