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長母親死時,自己被叫到他家吃了一頓很好吃的飯菜之后,我就盼著村里再有人家死人,好再吃到那么好的飯菜。
不知是事有湊巧還是天隨我意,反正是心想事成,那段時間村里接二連三的死了四個老人。
每一個人,生能帶來死能帶去的只有一樣,那就是命。人一降生來到世上,就帶來一條命,其他什么也沒帶來;人一離開這個世界,只帶走了自己的命,其余什么也帶不走。
人生到死亡之間,就是一條路。從這頭走到那頭的路;從起點走到終點的路。在這條路上,不管你走得平坦順暢還是坎坷曲折,也不管是家財萬貫幸福舒適還是一貧如洗苦惱難受,終歸都要死亡。
過去,人死了不說死了,而是說走了或過去了。也有的叫過世了。
我們村接連“走”的是四個老頭。
第一個“走”的是個五保戶,叫小虎子。我剛記事的時候,小虎子是我們西隊的飼養(yǎng)員,住在牛號里喂牛。他高高的瘦瘦的黑黑的,特別是他那張臉,既不是方的也不是長的還不是圓的,看著像葫蘆的形狀。有時午后,他會把牛牽到胡同前的樹下,拴在樹上,讓牛趴在樹陰下倒嚼休息。他則蹲在旁邊看著。
在幾頭牛當(dāng)中,有一頭大公牛,不僅身材高大,頭上的那兩只犄角也又粗又大又長。
一次,有人指著趴在樹下倒嚼的大公牛逗我:“你敢摸這頭牛的牛角嗎?”
我說:“敢?!?p> 可那人說:“敢也別摸,這頭牛愛頂人,這么大頭牛,你才這么小,讓牛頂著就完了。”
雖然他這么說,但在那人走后,我就小心的到了那頭趴著的公牛前,伸出小手在牛角上摸了一下趕緊跑開。
我的舉動驚動了在一旁蹲著的小虎子,他嚇得立刻起身沖我喊:“你怎么這么淘氣!頂著你呢!”
后來小虎子病了,喂不了牛了,隊里就在他哥蔣興元的院里給他蓋了座小房,讓他在里面養(yǎng)病休息。因為他有病,所以從不出門。時間長了看不著他,我還很想他,有一次就扒墻頭朝他住的院里看,正好看到他拄著拐棍在他的小屋前站著。
后來再想看時,就看不著了,問別人時,才知道他已經(jīng)“走”了。
第二個是吳明,他是因為夜里起夜,倒在了地上就“走”了。
接下來的這個,是在村南他家祖墳上喝農(nóng)藥“走”的,喝的一〇五九,是一種巨毒農(nóng)藥,他喝了整整一瓶。
至于他“走”的原因,是因為他到外面去偷東西,公安人員要來抓他,這老頭害怕被抓住,在公安人員到來之前,搶先一步,拿了一瓶農(nóng)藥到他家祖墳上,把一瓶農(nóng)藥全喝進(jìn)肚里,讓隨后到來的公安人員撲了個空。
無獨有偶,不久之后,村東邊一個叫楊德路的老頭也以自我了斷的方式“走”了。
這個老頭有氣管炎,每到冬天,嗓子就癢得咳嗽起來沒完,還喘不上來氣,難受得厲害。想到醫(yī)院去看病,可又沒錢。后來,他難受得實在受不了,就也自我了斷了。
老楊頭是跳井“走”的。
那天頭午,他到了南面地里一眼水井邊上,低頭朝井里看看,水還挺深,又扭頭看看,見四下沒人,就毫不猶豫的一下跳了下去。
雖然跟前沒人,但遠(yuǎn)處有人。
正巧,在村南的大道上,有個年輕男子騎自行車從這里路過,看到了老楊頭跳進(jìn)井里,立刻下了自行車,沖著村子里大喊:“不好了!有人跳井了,快來救人??!”
村里人聽到喊聲,問清楚之后,立刻朝南邊地里那眼井跑去。人們到了井跟前,看看井里,確實有人,就立刻手忙腳亂的救人。由于人在井里,還有很深的水,不好往上撈,就趕緊回村拿來梯子和繩子,下到井里拴上繩子,把人撈了上來。但人早已淹死了。
出了這樣的事,全村人都來了。老人雖然解脫了病痛,但以這樣的方式結(jié)束生命,人們看了都很難過。
楊家是東隊上的人,他們生產(chǎn)隊派了牛車到了出事現(xiàn)場,把老人的尸體抬到牛車上。
死者家人回家拿來一只大公雞,用繩子綁住腿,系到淹死老人的井里,等公雞被淹死后,便提了上來。
裝著老人的牛車往村里走了。人們都跟著往回走。
死者有一兒兩女,他們緊跟在牛車后面,大兒子拿著那根拴著死公雞的繩子,拖著死公雞邊走邊和兩個妹妹一起,對著牛車上父親的遺體哭喊著:“爹!回家了!爹!回家了!”他們哭喊著一直到了他家院里。
之所以拖著那只死公雞,是以這樣的方式把老人的魂帶回家來。
是?。o論死在哪里,也得把魂叫回來?。〔荒艹蔀橐肮砉禄臧。?p> 只是,雖然“走”了好幾個人,但他們“走”時,一個給我送孝布的也沒有。我也就一口白面饅頭也沒吃著;一口肉菜也沒吃著;一口湯也沒喝著。
我問別人原因時,人家告訴我:“只有沒出五伏的人“走”了,才給孝布去上廟,能吃頓好吃的飯菜。咱姓蔣,跟姓吳的和姓楊的一絲一毫的關(guān)系也沒有。那兩個雖然姓蔣,但早就出五伏了,跟咱們也是八竿子都夠不著的關(guān)系了?!?p> 于是,我就又盼著跟我家還沒出五伏的人家能有人死掉。可跟我家沒出五伏的有好幾家呢,盼著誰死呢?
盼來盼去我忽然想到:蔣九海打過我,對,就盼著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