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二天，我陪舅舅和舅媽參加了威爾莫特先生的晚宴。
威爾莫特先生家的晚宴。他家來了兩位女士：一位是他的侄女安娜貝拉，一位是年輕瀟灑的姑娘，或者說是年輕的女人，大約五十二歲，她自己說她太風流了，不可能結婚，但先生們都非常欣賞她，一致認為她是個出色的女人；另一位是她溫文爾雅的表妹米利森特-哈格雷夫，她非常喜歡我，把我誤認為比我出色得多的人。作為回報，我也非常喜歡她。我應該把可憐的米莉森特完全排除在我對我所認識的女士們的一般性批評之外。不過，我不是因為她或她表妹的緣故才提到這次聚會的，而是為了威爾莫特先生的另一位客人。
是為了威爾莫特先生的另一位客人，也就是亨廷頓先生。我有充分的理由記得他當時在場，因為這是我最后一次見到他。
晚飯時，他沒有坐在我附近；因為他的命運是把一個寬敞的老太太遞進來，而我的命運是由格里姆斯比先生遞進來，格里姆斯比先生是他的朋友，但我非常不喜歡這個人：他的臉上有一種陰險的神情，他的舉止中混雜著潛伏的兇狠和輕浮的不誠實，我無法擺脫。這是一種多么令人厭倦的習俗?。∷沁@種極端文明生活中許多虛構的煩惱來源中的一個。如果男士們一定要領著女士們進餐廳，為什么不能領著自己最喜歡的人呢？
不過，我不敢肯定，如果亨廷頓先生可以自由選擇的話，他會不會娶我。他很有可能會選擇威爾莫特小姐；因為她似乎一心想把他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而他似乎一點也不情愿向她表示敬意。至少當我看到他們在餐桌上談笑風生、眉來眼去，而他們各自的鄰居卻視而不見、明顯不悅時，我是這么想的、他爽快地應了一聲，毫不猶豫地做出了對她有利的決定--盡管我認為她顯然是錯的--然后站在一旁與她和其他幾位女士熟絡地聊著天；而我則和米莉森特-哈格雷夫坐在房間的另一頭，看著后者的畫，并根據她的特別要求，用我的批評意見和建議來幫助她。盡管我努力保持鎮(zhèn)定，但我的注意力還是從圖畫上轉移到了這群歡樂的人身上，我的怒氣也隨之升騰起來，毫無疑問，我的表情也變得低沉起來；因為米利森特發(fā)現我一定厭倦了她的涂鴉和抓痕，便請求我現在就加入大家的行列，把剩下的部分推遲到下次再看。
但就在我向她保證我不想加入他們，而且也不累的時候，亨廷頓先生親自來到了我們坐的小圓桌前。
“這些是你的嗎？“他漫不經心地拿起其中一幅畫說。
“不，它們是哈格雷夫小姐的“
“哦！好吧，讓我們來看看他們?！?p> 他不顧哈格雷夫小姐的抗議，說這些畫不值得一看，就搬了把椅子坐在我身邊，從我手里一張一張地接過畫，接二連三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把它們扔在桌子上，卻對它們只字不提，雖然他一直在說話。我不知道米利森特-哈格雷夫對他的這種行為怎么看，但我覺得他的談話非常有趣；不過，我后來分析時發(fā)現，他的談話主要是在考在場的不同成員；盡管他說了一些巧妙的話，也有一些過分滑稽的話，但我認為，如果沒有他的神情、語調、手勢，以及那種難以言喻卻又說不清楚的魅力（這種魅力給他的一言一行罩上了一層光環(huán)）的輔助，如果不寫在這里，整個談話就不會顯得非常特別、此外，當我姨媽打斷我的享受時，我對她感到非常惱火，她假裝想看看那些她不關心也不知道的圖畫，神態(tài)自若地走上前來，一邊信誓旦旦地要看，一邊用一種“我不知道“的口氣對亨廷頓先生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我看完了畫冊，便不再理會他們，自己坐在沙發(fā)上，與眾人隔開--我從未想過這樣的行為會顯得多么奇怪，我只是想一開始沉浸于此刻的煩躁，隨后享受一下私人的思緒。
但我并沒有孤獨多久，因為威爾莫特先生，這個最不受歡迎的人，趁我孤立無援的時候，跑到我身邊來了。我曾自以為是地認為，我在以前的所有場合都有效地拒絕了他的挑逗，所以他的不幸偏好也就不足為慮了；但看來我錯了：他對自己的財富和剩余的吸引力如此自信，對女性的軟弱又如此堅信，以至于他認為自己有理由重新回到圍攻中去；雖然我當時對他深惡痛絕，但我不想對他無禮，因為我現在是他的客人，而且剛剛享受了他的盛情款待；我不會禮貌而堅決地拒絕他，即使我拒絕了他也無濟于事，因為他的心腸太粗了，不會接受任何不像他自己的冒失行為那樣明確和肯定的拒絕。結果，他變得更溫柔，更熱情，更令人厭惡，我被逼到了絕望的邊緣，正想說什么時，我感覺到我懸在沙發(fā)扶手上的手突然被另一只手握住，并輕輕地、熱切地按住了。我本能地猜到是誰，抬頭一看，亨廷頓先生正微笑著看著我，這讓我不驚反喜。這就像是從煉獄中的惡魔變成了光明的天使，來宣布折磨的季節(jié)已經過去了。
“海倫，“他說，（他經常叫我海倫，我對這種自由從不反感），“我想讓你看看這幅畫。威爾莫特先生一定會原諒你的?！?p> 我欣然起身。他拉著我的胳膊，帶我穿過房間，來到范迪克的一幅華麗的畫前，我以前注意過這幅畫，但沒有仔細研究過。默默沉思片刻后，我開始評論這幅畫的美麗和奇特之處，這時，他嬉皮笑臉地按了按我還挽在他臂彎里的手，打斷了我的話：“別管這幅畫：我?guī)銇磉@里不是為了這幅畫；而是為了讓你遠離那邊那個無賴的老色鬼，他看起來好像要向我挑戰(zhàn)似的。
“我非常感激你，“我說“這是你兩次把我從如此不愉快的同伴中解救出來“
“別太感激，“他回答：“這并不全是對你的好意；部分原因是對折磨你的人的怨恨，這使我很樂意給那些老家伙一個下馬威，盡管我并不認為我有什么大的理由害怕他們作為對手。是嗎，海倫？“
“你知道我討厭他們兩個“
“那我呢？“
“我沒有理由討厭你“
“但你對我是什么感情？海倫你是怎么看我的？“
他又一次按住了我的手，但我擔心他的舉止中更多的是一種有意識的力量而不是溫柔，我覺得他無權逼我表白愛慕之情，而他自己卻沒有做出相應的表白，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最后我說
“你覺得我怎么樣？“
“親愛的天使，我崇拜你“
“海倫，我想跟你說幾句話，“姨媽在我們身邊低聲說道。我離開了他，嘴里喃喃地咒罵著他的邪惡天使。
“嗯，姨媽，怎么了？你想要什么？“我跟著她走到窗邊說道。
“我希望你在適合露面的時候加入大家的行列，“她嚴肅地看著我，回道，“但請你在這里稍等片刻，直到你那令人震驚的臉色有所緩和，你的眼睛也恢復了一些自然的表情。你現在這個樣子，我真不好意思見人。
當然，這番話并沒有減少“令人震驚的色彩“；相反，我感到自己的臉因各種情緒的交織而加倍火熱，其中最主要的是憤怒和膨脹。不過，我沒有回答，而是推開窗簾，望著夜色--或者說是燈火通明的廣場。
“亨廷頓先生是在向你求婚嗎，海倫？“我那位小心翼翼的親戚問道。
“不“
“他當時在說什么？我聽到的很像“
“如果你不打斷他我不知道他會說什么“
“如果他向你求婚你會接受他嗎海倫“
“當然不行，不征求舅舅和你的意見“
“哦！我很高興，親愛的，你還這么謹慎。好了，現在，“她停頓了片刻，補充道，“你今晚已經夠引人注目了。我看女士們此刻正向我們投來詢問的目光：我要加入她們的行列。你也一起來吧，等你精神飽滿，可以像往常一樣出現時。
“我現在也是“
“那就輕點說，別一副惡狠狠的樣子，“我的姑媽平靜但挑釁地說?！拔覀凂R上就要回家了，到時候，“她鄭重其事地補充道，“我有很多話要對你說?！?p> 于是，我回家準備聽一場精彩的演講。在回家的短途旅行中，雙方在車廂里都沒說什么話；但當我進了房間，把自己扔到一張安樂椅上，回想今天發(fā)生的事情時，姨媽跟了進來，把正在仔細收好我的裝飾品的瑞秋叫走后，關上了門，在我身邊放了一把椅子，或者說與我的椅子成直角，然后坐了下來。我恭敬不如從命，把我更寬敞的座位讓給了她。她婉言謝絕了，就這樣開始了會談：“海倫，你還記得我們離開斯坦寧利的前一晚的談話嗎？“
“是的，姑媽“
“你還記得我是如何警告你不要讓那些不值得擁有你的人偷走你的心““不要把你的感情寄托在不被認可的地方““寄托在理性和判斷力不支持的地方“
“是的，但我的理由是......“
“請原諒，你還記得你曾向我保證過，你沒有理由感到不安；因為你永遠不會嫁給一個缺乏理智或原則的男人，無論他在其他方面多么英俊迷人，因為你不可能愛他；你應該恨他--鄙視他--除了愛他，你還應該愛他--這難道不是你說過的話嗎？
“是的，但是......“
“你不是說你們的感情必須建立在認可的基礎上嗎？““除非你們能夠認可、尊敬和尊重，否則你們不可能去愛？“
“是的，但我贊同、尊敬和尊重--“
“怎么說，親愛的？亨廷頓先生是個好人嗎？“
“他比你想象的要好得多“
“這沒有什么意義。他是個好人嗎？“
“是的，在某些方面。他性格很好?！?p> “他是個有原則的人嗎？“
“也許并非如此，但這只是因為缺乏思考。如果有人給他建議，提醒他什么是正確的--“
“他很快就會學會的，你是這么想的，而且你自己也愿意當他的老師？但是，親愛的，我相信他比你大整整十歲，你怎么會在道德修養(yǎng)方面如此超前呢？“
“姑媽，多虧了您，我從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有好榜樣一直在我面前，而他很可能沒有；此外，他性情急躁，喜怒無常，而我天生就喜歡思考?！?p> “好吧，現在你已經把他說得既不理智又不講原則““你自己也承認--“
“那么，我的理智和原則將為他服務“
“這聽起來太放肆了，海倫。你認為你有足夠的錢來滿足兩個人的需要嗎？你認為你那快樂而不經思考的揮霍者會允許你這樣一個年輕姑娘來引導他嗎？
“不，我不想引導他，但我想我的影響力足以使他避免犯一些錯誤，而且我認為我的生命完全可以用來保護如此高貴的天性免遭毀滅?，F在，當我嚴肅地對他說話時，他總是認真地聽著（我經常大膽地責備他隨意說話的方式），有時他還說，如果有我一直在他身邊，他就不會做壞事，也不會說壞話，每天和我說說話，他就會變成一個圣人。這也許是玩笑話，也許是奉承話，但還是......“
“但你仍然認為這可能是真相？“
“如果我認為這里面有任何真實的成分，那也不是因為我對自己的能力有信心，而是對他天生的善良有信心。姨媽，你無權說他揮霍無度，他不是那種人?！?p> “誰告訴你的，親愛的？威爾莫特小姐前幾天告訴你的關于他和一位已婚女士的陰謀是怎么回事？
“這是假的，假的！“我哭著說“我一個字都不相信“
“那么，你認為他是一個品德高尚、行為良好的年輕人嗎？“
“我對他的人品一無所知。我只知道，我沒有聽說過任何明確的不利于他的消息--至少沒有任何可以證明的消息；在人們能夠證明他們的誹謗指控之前，我不會相信他們。而且我還知道，如果他犯了錯誤，那也只是年輕人常犯的錯誤，沒有人會在意；因為我看到大家都喜歡他，所有的母親都對他微笑，她們的女兒--還有威爾莫特小姐本人--都非常樂意引起他的注意?！?p> “海倫，世人也許會把這些錯誤看作是輕微的；一些沒有原則的母親也許會急于抓住一個有財有勢的年輕人，而不去了解他的品行；一些沒有思想的女孩也許會樂于贏得如此英俊的紳士的微笑，而不去深入了解他的表面；但是，我相信_你_會更有見識，而不是用他們的眼睛去看，用他們變態(tài)的判斷力去評判。我沒想到_你_會說這些是可恥的錯誤！“
“我也不這么認為，姑媽；但如果我憎恨罪孽，我就愛罪人，并愿意為他的救贖做很多事情，即使假設你的懷疑主要是真的，我也不會相信。
“好吧，親愛的，問問你舅舅他都和什么樣的人在一起““他是不是和一群放蕩不羈的年輕人在一起““他稱他們?yōu)榕笥?，快樂的伙伴““他們的主要樂趣就是沉湎于罪惡之中““比比誰能在通往為魔鬼和他的天使準備的地方的路上跑得最快，跑得最遠“
“那我就把他從他們手中救出來“
“哦，海倫，海倫！你不知道把你的命運與這樣一個男人結合在一起是多么痛苦！“
“我對他很有信心，姑媽，不管你說什么，我都愿意拿自己的幸福去換取他的幸福。我會把更好的人留給那些只考慮自己利益的人。
如果他做得不對，我也會認為我的一生是值得的，因為我拯救了他，使他擺脫了早年錯誤的后果，并努力使他重回美德之路。愿上帝保佑我成功！“
談話到此結束，因為就在這個時候，我舅舅的聲音從他的房間里傳了出來，大聲叫我舅媽上床睡覺。那天晚上他心情很不好，因為他的痛風病更嚴重了。自從我們進城后，他的痛風病就逐漸加重了；第二天早上，我舅媽就利用這個機會勸他立即回鄉(xiāng)下，不要等到季節(jié)結束。他的醫(yī)生支持并加強了她的論點；她一反往常的習慣，匆匆忙忙地做起了搬家的準備工作（我想這既是為了我，也是為了舅舅），沒過幾天我們就出發(fā)了，我再也沒有見到亨廷頓先生。我姨媽自以為是地說，我很快就會忘記他的--也許她認為我已經忘記他了，因為我從未提起過他的名字；她也許會繼續(xù)這么想，直到我們再次相見--如果我們再次相見的話。不知道會不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