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窗外詭影
追兵走后,祭司掀開活動床板,把藏在解剖臺里面的黑孩子放了出來。
皮塔提實在忍受不了了,趴在臺沿上渾身發(fā)抖,嘔吐不止。蘇蒂擰了條手巾給他擦拭,他看到巾上血痕斑斑,才發(fā)現(xiàn)自己剛才拼命克制自己不要尖叫,嘴唇都被咬出血來了。
幸虧他聽懂了咒語里的暗示,否則床板翻轉(zhuǎn)之時,難免驚叫出來,那就完了。
祭司遞給他一杯水:“孩子,潤潤嗓子吧?!?p> 待他喝完水,多少恢復(fù)了一點冷靜之后,祭司問他:“接下來你打算怎么辦?”
“回家!”皮塔提不假思索地回答。
“回的了嗎?”祭司低頭看著他,眼神悲憫。
皮塔提張了張嘴,卻吐不出來一個字。他是被千里迢迢地送到王城來的,一路上漫漫荒原,浩浩黃沙,堂堂關(guān)城,哪個他都無法獨自一人飛越。更別說還有追兵和野獸了。
“就算你真的回去了,你父親也會把你再送過來。容留逃亡的質(zhì)子,會被視為反叛和不忠。千萬族人和一個兒子,你父親知道怎么選,否則他當初就不會把你送來埃及了?!?p> 皮塔提茫然地問:“那我能去哪里?”
祭司語氣更加溫和:“要是你愿意聽我一言,還是回去王城吧。我送你回去找王后,求她一言,或可以從輕發(fā)落?!?p> 仇恨和屈辱陡然涌上心頭,皮塔提后退了兩步,喃喃說:“不……不!”
突然當?shù)囊宦?,不知什么東西從窗外飛來,擊碎了蓮花燈。一片漆黑,祭司迅速回身,把蘇蒂護在懷里,而皮塔提覺得另一只大手拽住了他,身子一輕已飛出窗外。
祭司警惕地點亮燈,看到打碎蓮花燈的,只是一塊尋常礫石。他朝窗外望去,已看不到努比亞王子和那不速之客半點人影。
蘇蒂緊緊拽著他的白袍,見他好看的劍眉緊蹙起來,惴惴不安地問:“小哥哥是不是被怪物抓走了?會不會被吃掉?”
“那不是怪物,是個非常厲害的人?!奔浪九牧伺乃氖直嘲矒崴脨赖貒@氣說,“我大意了,他剛才一定就潛伏在窗外,拿準危險時刻我必會優(yōu)先保護你,才打碎燈盞,趁機帶走皮塔提。只怕日后,埃及是不得太平了……”
皮塔提被那人拽著一路飛奔,到尼羅河畔才停下來。
他一看清楚那人的模樣,就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它竟然長著一顆胡狼腦袋,雙眼在月光下閃著幽幽綠光。
“阿……阿努比斯?!”
“阿努比斯”冷笑一聲:“此處離神廟不遠,你若怕死,就回去,不怕死的,就跟我來?!?p> 他的聲音與常人無異,皮塔提仔細打量,發(fā)現(xiàn)胡狼頭之下有一道面幕,挖出兩個眼洞,露出一雙陰鷙的眼睛。
祭司找不到的“神面”原來在這里!但知道這乃是凡人假扮并沒有讓皮塔提安心一點兒,那雙眼睛仿佛黃蜂的毒刺一樣,扎得他心驚膽戰(zhàn),一時間真想跑回祭司那兒去。
那人似乎看透了他的猶豫,發(fā)出細碎的笑聲:“要知道,穿僧衣的未必慈悲為懷,甘言美辭指的是條死路!”
他靠近皮塔提,聲音蠱惑:“像你這樣單槍匹馬闖出王城的少年英豪,像你這樣高貴不屈的草原雄獅,只有你才能成為努比亞的王者,帶領(lǐng)他們掀翻埃及的統(tǒng)治!”
皮塔提半信半疑地抬起眼睛望著他。那人愉悅地繼續(xù)說下去:
“可是正因為這樣,要是你落到法老手中,他會怎么做?當然是殺了你,免得你未來成為埃及的心腹大患!然后命令你父親再派個兒子來。你父親被埃及揍怕了,揍軟了,一定會乖乖聽命,反正他有的是兒子。沒有人會在乎你的死活,你要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上!”
皮塔提怔了半晌,終于捏緊拳頭低聲道:
“我……我跟你走?!?p> 在蘆葦叢中搜查的追兵聽到一陣嘩啦撲騰的聲音。只見一頭巨大的鱷魚咬著一具血肉模糊的瘦小的人體,從從容容地擺尾入水而去,留下一汪鮮血和一個金燦燦的大耳環(huán),血泊邊有凌亂的小孩腳印。
隊長回身一個耳光甩在離自己最近的士兵臉上。
“叫你們好好搜查,怎么會漏過去的?!”
那被打的士兵站的筆直,一聲不敢吭。一個老兵打圓場說:“官爺息怒,索貝克幫我們絕了后患,也是一樣……”
隊長悻悻然地吐了口唾沫:“對王上倒是都一樣,咱們呢?白跑了半宿,手邊的鴨子都能讓鱷魚叼走,不治罪就算走運了。收隊吧!”
也許只有月亮曾聽到河邊茅草窩棚里的低喚、哭泣、癡笑,看到那個瘋女人把金光閃閃的耳環(huán)戴在枯瘦的手腕上,帶著當年大美人的娉婷和驕傲走出來。無人在意她為何深夜游蕩在蘆葦叢中,又為何從此再也沒有出現(xiàn)。
第二天,祭司破天荒地叫蘇蒂到屋內(nèi)聽課,可她心里亂亂的,一點兒也聽不進去,只要外面?zhèn)鱽盹L掠樹枝或者蟲鳴鳥叫的聲響,她都覺得是有什么在窗外窺探。
怕什么來什么。一陣急促的車馬聲從外傳來,在神廟門口停下。一隊士兵列隊跑步進入,把孩子們嚇得抱成一團。帶隊的將官亮出飛鷹標志,彬彬有禮地對祭司道:
“奉上峰之命,調(diào)查此處神廟供奉的圣鱷殺人案件,請大人跟我們走一趟吧!”
“圣鱷殺人了?”
“大人應(yīng)該認得這副鎖鏈吧?”對方拿出一串沾著水草和淤泥的銅鏈,丁零當啷地拋在祭司面前,銅鏈當中有一個斷裂的環(huán)節(jié)。祭司一眼認出,那是他拴住巨鱷的鎖鏈。
“大人不必緊張,死者只是一個賤奴。只是上頭擔心,圣獸噬人,恐怕不是吉兆,才召大人問話的?!?p> 蘇蒂原本藏在孩子堆里,偷偷地往外瞄,只見來人拿出鎖鏈,以為他們要把祭司銬走,急得沖出來,張開雙臂攔在祭司身前,尖聲問:
“你們要干什么?!”
“蘇蒂……”
那將官臉色一沉,厲聲說:“就是她!這丫頭窩藏逃犯,把她帶回去!”
不對,他怎么知道這回事,除非是昨晚那個神秘人再次出手……
未容祭司細想,那人已伸手抓向蘇蒂,卻不是抓她的胳膊,而是抓向她的后頸。
祭司一把將蘇蒂拉到身后,一拳格住那人,喝問:“你有什么證據(jù)?”
“有人告發(fā),我們只負責拿人,證據(jù)你問門殿要!”那將官輕蔑地抬起下巴。
門殿是什么去處,祭司再清楚不過了,進了門殿,沒人能保證活著從那兒出來。那將官一邊回答,斜身擺脫祭司,伸手又向蘇蒂抓去,祭司只得一拳打在他的手肘上,才把蘇蒂奪下來,緊緊護在懷里。
“你竟敢抗官!給我拿下!”那將官怒道,士兵們聽命,紛紛拔劍圍了上來。
再糾纏就走不了了。祭司挾起蘇蒂,側(cè)身擠過包圍圈的縫隙,朝門外沖去。
那將官冷笑一聲,將一截青銅鏈飛踢過去,不偏不倚繞住了祭司的腳,祭司一個趔趄,那些士兵們都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之輩,哪會放過這么大的破綻,不等他站穩(wěn),七八把短劍就架上了他的脖頸。
“大人緊張什么呢?”那將官負手冷笑道,“這黃毛丫頭懂得什么,必是受人教唆,我們不會為難她的,只不過是要查明幕后主使是誰——難不成,就是大人嗎?”
祭司察覺到陰謀的藤蔓正在纏成一張大網(wǎng)。他游目四顧,確定屋內(nèi)除了對峙雙方已無他人,那些嚇壞了的男孩們早就從后門偷偷溜走了。
他垂下眼睛,微笑著說:“你說得對,我就是那個幕后主使。想知道我把努比亞質(zhì)子藏到哪里去了嗎?——那你就不能殺了我!”
話音未落,寒光出鞘。只聽見叮叮當當,周圍士兵的刀劍被盡數(shù)削斷,四處迸飛。祭司仗劍直指那個將官的咽喉,喝令:“讓開!”
他手中的鋒刃閃爍著銀白色的光澤,迥異于普通青銅劍的亞金色。那是埃及尚無法煉成的神鐵,若非赫梯國作為國禮相贈,就是用極其罕見的天然隕鐵打造。他持劍那一派氣度更是凜然生威,官兵們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祭司握著劍,帶著蘇蒂,步步退出包圍圈,對那將官冷笑道:“告訴你背后的主子,想從我手下討到便宜,還得再換個人來!”
他把蘇蒂抱上官兵們停在神廟門口的其中一輛戰(zhàn)車,自己也躍上去,揮韁策馬,絕塵而去。
那將官方才如夢初醒,怒道:“還不快追?!”
士兵們紛紛跳上戰(zhàn)車窮追不舍,奈何祭司的車上載著一個小孩,比他們載著兩三個大男人的戰(zhàn)車輕快得多,眼見距離越拉越遠。
那將官打了一個長長的唿哨。兩匹轅馬聽到熟悉的呼喚,立刻豎起耳朵,揚首長嘶。
村口跨過水渠的小木橋就在眼前。祭司連連催馬,但兩匹馬還是明顯放慢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