閏六月十八日,地震,有聲如雷,山木摧裂,`瀉河'水噎流漫漲,斷魂谷東南位,地塌陷十五丈見方,中有一峰驟裂為二,其縫隙逾丈,更有河水順勢貫流谷底,平地水深四五尺不等,人畜,屋舍盡沒。五爺幾人自早做鋪排,一應人財物資,悉移至紫衫樹上青藤網(wǎng)中,仗紫衫韌拔,其根深蒂固,又有青藤連橫眾樹,形八卦蛛網(wǎng)狀,因是任他山呼水嘯,畢竟不能傾覆,饒是如此,值此天崩地塌之際,碧溪二人仍號哭不止,前后總有三日,余震稍平。
這一日,水漫至紫衫樹脊,離青藤網(wǎng)止一尺有余,五爺見此,急問肖郎中:“老先生,是若水再漲一尺,我輩當如何?“方其時,肖郎中亦目視水位升漲,但做沉思,聽五爺發(fā)問,一時亦無甚良策相對,五爺見他不語,不便擾他,因想:“不若我去斫些殘枝,用青藤捆縛,也好就水漂流!雖不知筏去何處,總強似坐以待斃!“想到這,又與肖郎中說了,肖郎中亦覺有理,要一同前往,卻被五爺阻攔:“老先生偌大年紀,不可輕動!“又有碧溪二人要同往,五爺只不允,單說:“我去去便來!“說畢,五爺自鳧水前行。
行不多時,至谷口逆流處,見蕩來許多贅物,五爺用刃擱開,不妨中有一團浮物,滲出殷紅血水來,五爺避讓不及,只被它撞住,因是細看,這一看,倒嚇在一邊,原是幾具著水散了衣物的浮尸,五爺自要繞開他,不意睥見其左肩處似有弦勒痕跡,心中一動,因又復近前,著刃挑了去看,卻下面有墜物拖拽,當下發(fā)力,果然拽出一物,再看去,禁不住叫一聲:“這是我家之物!“你道是個甚?原來是刻有懷寧字樣的矢壺一把,因是五爺自道:“莫非我軍在側?“當下,只奮力往逆流處泅渡而去。
叵奈水從谷裂處高位奔泄,五爺如何近得前?正進退維谷,忽聽一聲:“快,快給撐住啰!“須臾,只見一艨艟從高處沖撞而來,把個潑天浪花打在五爺臉上,至深嗆了幾口水,身被淘浪掀到幾丈之外,方穩(wěn)住了。又聞得哇呀幾聲叫喚,那艨艟已安然漾在水面,為首那人將穩(wěn)了身子,口中做罵:“奶奶的,這鬼怪裂口,弄壞我好些兄弟性命,連爺爺差不點叫你給吞啰!“說畢,自嘿嘿干笑。
五爺方看了去,只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把個雙手瘋了般搖晃,那為首的也瞅見了,以為是失足的隊友,自把船撐了近去,卻這一看,也一般驚得怪叫幾聲,只撲通栽往水里,嘴里囫圇哭嚎道:“我的哥哥喲……我的親五哥……你……你死哪去了……“這邊廂,五爺也是淚水同澆,但說不得話,只似啞了般,喉頭做些嗯啊,須臾,二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團,原來來者,非是他人,乃是六爺周洋,因他守在瀉河南口,這幾日谷裂,平地漲水,許多軍士順水流入谷底,六爺自去斟察,不意也被激流順了去,便這般撞見五爺,說來不是一個巧字?
當下眾人急把他二人拽到船上,五爺方喘得幾口氣,六爺便問他許多,五爺也不及備述,只略說些,乃指了指前方道:“有幾個相好的,尚困在紫衫樹上,我等速去救罷!“因是六爺親搖了櫓,一徑往里邊去了。
比及到了紫衫樹叢,五爺自招呼他幾人上了艨艟,那老六見有兩個如花似玉的姑娘,自又露些舊年習氣,只上下一番打量,噓寒問暖,碧兒年小,也便罷了,那溪兒是眼里揉不得沙的,見他賊溜溜雙眼未必安得好心,直把懷中青龍,劈臉丟將去:“好一雙鼠目,放得倒是自在,五哥認得你,我偏不識!“說畢,做一番冷笑!那六爺是花蔟中弄慣了的,方聽她言語,便知是個花魁太歲,當下訕笑幾聲,閃退一邊,五爺見他二人才見,便起齷齪,自拿眼瞪了老六,直見他羞了,方始作罷!
因是一行眾人,齊手搖櫓,仗著人多力大,做逆水行舟,至谷裂處,已有懷部士卒在填沙充渠,只見了六爺坐舟,早拋了鐵錨鉤絆,借眾卒之力,連撐帶拽,總算歸到起落處,稍做整束,又沿裂渠,一路奔瀉河而去。
少頃,但見對面有首桅船徐徐行來,中首一人,橫丈八蛇矛,立定遠眺,六爺見了,急扯了破喉高呼:“對面我三哥……你瞧好了……看兄弟帶誰來了……“對面惠宗仗`散瞳神晴′早覷他身旁有老五在側,當下只教軍士速行,一面放聲大笑:“你這廝,教做了孫行者,恁的從石頭里蹦出來!“說話間,兩舟相間已近,不妨,惠宗一個縱身,凌空鵲起,竟生生騰過三、四丈地,直落到五爺舟首,眾人見此,齊聲喝采,五爺更納首相拜:“久日不見三哥,竟神功臻此,教小弟好生佩服!“惠宗聞言,早雙手扶住了他,卻口中叱罵:“你這廝,教弟兄們好一番苦尋不著,卻在這!“方說了,忍不住掩面啜泣,進洋二人見此,亦放聲嚎哭,正做一團亂局,旁邊溪兒瞧見,只殘然道:“你們弟兄算是做了重逢,可我哥哥……“說到這,不免淚流滿面,碧兒見了,自是摟住勸她。
方此時,惠宗才問及同行幾人情由,五爺自備述詳細,又引諸人一一見禮,待說到鍔君之事,眾人聽聞,皆是嗟嘆!
惠宗見老五雖失而復得,畢竟又丟了大鍔,心下甚為惆悵,因見溪兒啼哭不止,嘆她義氣深重,當下只拱手向溪兒說道:“姑娘一巾幗女子,與我王鍔兄弟不過萍水之交,卻甘被大義羈糜,我等皆七尺男兒,更與鍔兄生死交契,敢教不同心戳力?共襄救取?“說畢,又深躬做個揖,那旁邊進洋二人亦同聲共氣,溪兒瞧他弟兄說得認真,才稍做淚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