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元琛轉(zhuǎn)頭看時,只見那人騎一黑馬,頜下一把烏黑胡須,鬢角亦分垂著兩縷烏髯;頭戴爛銀盔,身著一白銀鎖子甲,足蹬踏云繡金靴,人約四十上下。細看此人穿著,卻是從四品官員,正是長洲城城門守將統(tǒng)領(lǐng),掌城中百姓安居,護整座城池安全的王大人,曾與張府為世交,又與太守曾同年奪文武舉進士,故張元琛也認得此人。
張元琛一見其人心中只覺不妙。原來,這王大人雖曾與張家世代交好,可自那年張老爺逝后,兩家關(guān)系便生出微妙之變化,王家待張府便也不似從前一般親密,反倒疏遠了幾分;這倒不說,更為甚者,自張元琛之兄張元弼(張耆,字元弼)登上武舉榜眼后,更似與張家成了死仇,從此絕了往來。而今又見此人,只慮到這也并非一番好兆頭!
只聽那王統(tǒng)領(lǐng)又道:“張公子,別來無恙!多日未見,公子越發(fā)見得風(fēng)流倜儻了?!蓖踅y(tǒng)領(lǐng)跨著馬向張元琛這處行來。
“王大人說的哪里話?倒是小生多日未曾向大人去請安了。”張元琛向王統(tǒng)領(lǐng)高聲道,隨即又使了眼色讓秀芳、龔美趕緊上車去。
王大人駕馬行到城門口處,便跳下了馬,命一旁士兵將馬牽到一邊,扣在樁上喂草,來至這張元琛面前先賀道:“聽聞令兄救圣駕有功,升了從四品給事,當真是可喜可賀!”又捋起胡須呵呵笑了兩聲。
“大人不也正是從四品官員?”
王統(tǒng)領(lǐng)聽后,“哎”了一聲,道:“那可是不能比的,令兄在京為官,而老夫我卻為小小一地方官員,來日便是見了令兄,雖說是官階一樣,卻也該老夫我先向令兄問安才是。”
“大人取笑了,”張元琛聽出這話似有抱怨之意,隱約又夾故意挖苦之語,便借從前事陪笑道:“想從前張、王二家世代交好,家中能有這番功名,也虧得王叔昔日悉心教導(dǎo)我弟兄二人,家兄又豈是忘恩負義之人?”
王統(tǒng)領(lǐng)聽這一番話,知是張元琛實在故意羞辱他,但也并未動怒,反倒“哈哈”笑了起來:“賢侄倒是會說的很!老夫我一介武夫,在言語之上也難如你??!”
此刻,秀芳與龔美二人坐車內(nèi)聽著這番談話,互相看了一眼,知這所謂的王統(tǒng)領(lǐng)是個難對付的主;那劉娥坐后車箱中,亦是緊張非常,心又似跳至口處。
“適才老夫騎馬行來之時,曾見你這車后箱用鎖鎖住,莫非賢侄出城,還要帶恁多金銀珠寶不成?”
張元琛聽得這番話,果然是不出所料,竟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到:這老奸巨猾的匹夫,倒真要好好應(yīng)對,如若稍有不慎,反倒要中了這老兒的圈套。只順著其話,道:“既要出城,也非是一兩日便可歸的,自然是要帶足銀兩,以防不備之需?!?p> “你看這城中已貼了海捕文書,賢侄何不將后箱打開,讓守兵門一查究竟,也好免了侄兒你一番嫌疑?”王統(tǒng)領(lǐng)道。
“不過是些財帛之物,又有何要查的,王叔府上錢財堆積如山,莫非還想看我這點區(qū)區(qū)之物?”張元琛依舊鎮(zhèn)定,與他開玩笑道。
王統(tǒng)領(lǐng)聽后,笑了兩聲,道:“何人不知你張府上才是長洲城內(nèi)富甲人家,又有幾戶人家能與張府并肩?”一陣微微涼風(fēng)吹過,正吹起這王大人胡須,遂縷了兩下,又道,“這后箱內(nèi)若是真裝的是金玉錢財,賢侄打開讓人一觀又有何妨?正好也讓我等凡夫俗子見些世面,可若是其中暗藏他物,到時太守怪罪下來,又怎是這些卑職守兵擔待得起的?”
“這……”張元琛猶豫了片刻,此事倒也著實為難,無論開與不開都是難辦。
兩列守兵一齊跪下請道:“請張員外開箱驗物!”
劉娥此時在后箱之內(nèi)已是坐不住,聽這些事已越逼越緊,如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發(fā),無奈頭猛的向后靠到車壁上,“咯噔”一聲。此聲正好亦被王統(tǒng)領(lǐng)聽見,“嗯”了一聲,笑道:“看來這后箱之中實是藏了好寶貝!車不動也能出了聲音!”
秀芳坐車中早已是坐立不安,又聽見后箱這一動靜,便趕緊踢了一下車壁,故意大聲“哎呦”了一聲。
張元琛知是秀芳故意作態(tài),便假意罵道:“那車上無用的丫頭!此時敢故意添亂,怎的回事?”
“公子,婢子從未見此陣仗,一時心驚,不慎踢了車壁,陣陣疼痛,望公子諒解一二?!弊谛惴家慌缘凝徝缆犃耍睦锊幻庖舶蛋蹬宸惴紮C智。
“想必是王叔聽錯了,后箱之中也本無動靜!”張元琛也逼近了一步。
“我勸賢侄還是打開后箱的為好,免得另守兵們?yōu)殡y!”王統(tǒng)領(lǐng)也威脅道。
“若我偏是不開又待怎樣?”張元琛揮了衣袖,忿地轉(zhuǎn)過身去,不予理睬。
“為叔我也不便為你討這人情,只是賢侄若是執(zhí)意不肯開箱,那今日恐怕可就難出城池了!”
張元琛見其步步相逼,二人已是僵持不下,一人為護劉娥出城,一人則為太守辦事,守城士兵再次齊聲請道:“請張員外開箱驗物!”這一聲,似較先前,聲更好了三分。
張元琛被逼無奈,咬牙切齒,怒說了一字:“好!”又道,“這可是王叔所逼,休怪小侄不敬你老!”于是從衣袖中取出一物,示于眾人之前:“此乃通關(guān)符節(jié),還不放行!”
那旁起身一士兵,亦從腰間取出另一半塊符節(jié),又從張元琛手上接過符節(jié),兩半塊符節(jié)一齊拼湊,正為完好無損,又交還給了張元琛,隨即向王統(tǒng)領(lǐng)復(fù)命道:“大人,此符節(jié)確為朝廷所有,是真無疑!”
王統(tǒng)領(lǐng)一聽,氣得臉色醬紫,良久,才不得不下了放行之令,忿忿地看著張元琛上了車。
兩道守兵們俱起了身,門口六位官兵一起開了城門,城頭上瞭望臺的守兵又拉動鎖鏈,放下城門外護城河上的木橋,張元琛的車馬便緩緩啟動,駛出了長洲城。
那王統(tǒng)領(lǐng)看著馬車漸行漸遠的影子,心中著實氣惱,一個拳頭猛的錘在了一旁的木樁上,手上骨縫間不覺滲出了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