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同下了樓去用午飯,那一桌上,三葷一素一湯,個(gè)個(gè)精致可口,難怪便是定銀就要二十兩之高。龔美也不知是因何故,吃著竟索然無味,只夾了幾口菜,就已放下碗筷,獨(dú)自回房。劉娥看他此舉,明白他是在與自己賭氣,為的則是不該收留流姬,雖是知曉幾分,卻礙在人情世故,也并未直言向流姬道明真情;這流姬原也是聰明人,怎會(huì)看不出龔美心內(nèi)所思所想,無奈為讓劉娥不陷于兩難境地,只裝作不知其因。
劉娥本也是生性純良一女子,何曾知曉流姬心中另存他事,卻仍防止她多心,只勸說道:“無妨,許是他多日旅途勞頓,又是他一路駕車而行,難免有些疲憊,姐姐不必在意,只管咱們先吃罷?!?p> 二人這便安心食用,只是也不曾吃得多少,因龔美如此,才缺了些許興致。
二人上得樓去,于房內(nèi)閑暇無事,二人也就坐在桌邊做了些針線。劉娥也不知怎的,只覺腰酸腿軟,又一陣?yán)б馍蟻?,只將放下手中的活兒。流姬見她有所不?duì),道:“秋意亦讓人睡,既困了,不妨先去休息片刻,何須強(qiáng)撐著呢?”
“這天氣不想到了中午還是如此悶熱,毫無入秋之感!”劉娥怨道。
“你天生怕熱,換在我們這兒,卻又不覺。”流姬一邊做活兒,一邊低頭說道。
“出了一身的汗,愈發(fā)難受的緊了。我可先去睡了?!眲⒍鹌鹆松?,小聲地說著。
“嗯,快去吧,光是閑做針織實(shí)也無聊,不妨我一人來做,晚間或是明日再換了你,兩廂抵了,不也挺好!”
劉娥點(diǎn)了點(diǎn)頭,便去菱鏡前解下簪環(huán),更了衣衫,去床帳中側(cè)臥睡下。
房外秋意漸至,流姬一人仍做著些活兒,看見劉娥已然熟睡,則悄悄放下針線,去開了窗子消除屋內(nèi)悠悶,不知何處飄零落葉,落在流姬面前。流姬摸著這片火紅楓葉,想到汴京今也有海捕劉娥之告,忖其有幸入京,自己雖與那人曾有同盟,而今不想流落街頭,卻是劉娥收留于她,可又想起龔美如此猜忌自己,心中五味雜然,不免為自己日后去留做起打算。再三思量之下,心中又似尋了生路,又提起衣裙,踮起蓮步,偷偷出了房門,又細(xì)細(xì)察覺龔美屋內(nèi)無有動(dòng)靜,才放心下樓。
店家在前頭守著,見流姬欲出門,便叫住了她,問道:“這會(huì)兒子街上店鋪多是關(guān)門,姑娘可要去哪?”
流姬聽他如此一問,有些心虛,好容易才想出一幌子蒙他,道:“房內(nèi)少了些許布料針線,我出門買些回來。”
“姑娘既要針線,吩咐一聲就是了,何苦要親自跑一趟呢?”店家又問道。
“哦,你不知道我姊妹喜歡什么料子、什么花樣,還是不勞煩你了,我親自去便是了?!?p> 店家聽后,這才放她出去,可事后又總覺哪里不對(duì),卻又答不上來,只好作罷。
卻說日近黃昏時(shí),劉娥才昏昏沉沉醒來,叫了幾聲“流姬”,聽著沒有動(dòng)靜,只好起了身子,穿了衣裳,去鏡前理紅妝,發(fā)上只插了一把素白簪子,就出了房門,又到隔壁尋了龔美。
劉娥輕輕推開龔美房門,只見他正在里頭看書,二人互相見了禮,劉娥便坐至一旁,靜靜地看了他一會(huì)兒,道:“兄長,娥兒有一事,不知是否當(dāng)講?”
“妹妹從來與為兄是兄妹相稱,有何事需要妹妹如此左右為難?”
劉娥聽這話說的平平淡淡,話中又似有責(zé)怪之意,一時(shí)又不知該從何說起,想起午間之事,正好問道:“奴見兄長不曾多用午飯,敢是味不可口?”
“非也!”
“那可是因著收下流姬姐姐?”
龔美知她心中明白,于是手捧書籍,側(cè)過身去做出生氣之態(tài),故意怒道:“你既知曉,何須佯裝不知?”
劉娥聽這言語之中已消了幾分責(zé)怪之意,又打趣道:“兄長進(jìn)京是可是考取狀元的,如此勤勉用心,娥兒身上冤屈,只怕日后可要仰仗兄長了?!?p> “娥妹妹又在取笑為兄,愚兄讀圣賢古書,為的則是打發(fā)閑散時(shí)光,哪里就是要取得功名!”
劉娥想起進(jìn)來時(shí)見龔美桌上放有關(guān)于棋道一書,便問道:“常聞兄長棋藝靈通,娥兒正要請(qǐng)教一事。”
“娥兒倒先說說看,若是愚兄知道的,必要回答的?!?p> “不知自古以來誰是天下下棋第一人?”
“娥兒這話可就難答了,若真說起,當(dāng)數(shù)王積薪①古今第一!”龔美滿懷自信說道。
“古往今來,棋林高手如雨后春筍,那王積薪又緣何能從眾多佼佼者中脫穎而出?”原來,這劉娥自幼也是出身名門,也曾讀過不少詩書典故,而此內(nèi)緣故,又何嘗不知!
“妹妹有所不知,”二人起了身子,那龔美走至窗前,看著楓葉簌簌而下,又遞一陣秋風(fēng)入懷分明,道,“那王積薪曾封棋待詔,常與各個(gè)旗林豪杰下棋博弈,便是陪侍唐明皇亦要讓他幾子,故才有‘饒棋’之說?!?p> 劉娥看著他的背影,黃昏間愈顯滄桑,終于聽說及“饒棋”二字,正好喜從中來,道:“兄長既知‘饒棋’一說,又緣何不肯‘饒人’呢?想唐明皇曾有開元盛世,氣性如何高傲,卻也不曾因王積薪小小‘饒棋’都不曾怪罪。娥兒也常聽人道,兄長你素有容人大量,今日怎就甘見流姬姐姐淪落街頭,愿棄之不顧?”劉娥依舊靜著心和他說道。
“唉——”龔美仰天嘆了一聲,揮了衣袍,又道,“妹妹難道當(dāng)真未曾發(fā)現(xiàn)那流姬所有話中半真半假么?”
劉娥搖了搖頭,道:“兄長多慮了,她雖曾陷害于我,也是因我搶了她花魁風(fēng)頭,今事已過去,何況她本性也不壞,今日我與他施以援手,想必會(huì)感恩戴德。兄長又為何不愿成人之美,偏偏將怒氣形于神色呢?”
龔美聽這一番長話,想想自己,也覺理虧,便也不再多言。
二人沉默良久,劉娥才又問起:“今日午間,我熟睡之時(shí),流姬姐姐一人做針線,兄長你可看到她往何處去了?”
“她先前可是與你處在一室的,只是后來曾聽店家說起,似是上街坊買些女紅布料去了,只是至今未歸?!?p> 劉娥一聽,心中不禁陣陣狐疑,想來那桌上女紅之物還有許多未用,而又至此未見回轉(zhuǎn),究竟又因何故竟不得而知。
正努力尋思種種原因,忽然只聽樓下有禁軍,似是圍了客棧,可嘆,悲也!
池瞑居士
注釋: ①王積薪:王積薪是唐玄宗時(shí)的棋手。據(jù)《西陽雜俎》記載,開元年間,王積薪曾在丞相張說家住過一段時(shí)間,在那里和一行和尚下過棋。王積薪自知棋力不差,不久便去投考翰林。果然一戰(zhàn)告捷,成為“棋待詔”。以后他就常在宮中陪唐玄宗下棋。王積薪性情豁達(dá),不拘小節(jié)。在棋藝上則刻意求精,勤勉好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