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娥見秀芳久視自己，目光不曾離去，知她知道自己身世，怕她想起什么，故而不敢直視于她。何況再入王府，已非自己心中所愿，一心只為丁公子申述冤情，哪有心思再入王府獻媚他人。
只聽秀芳向張耆進言道：“我姊妹二人雖愿暫充王府，卻也非長久之策，若我等并非皇子須尋之人，想來也是要遣散出府的，大人何不在汴京暗中多尋些女子，來日一同送入王府，以備不時之需。”
“秀芳妹妹所言極是，妾也正有此意，官人理當(dāng)多尋些長洲、蜀地的女子?！?p> 張耆只點了點頭，并未言語。
那廂秀芳細看著劉娥，只瞧她靜坐一旁，則笑著問道：“妹妹素來都是伶牙俐齒的，今日怎的一言不發(fā)？”
“這些官場之事，娥兒從來不懂，故而不知如何答對，一切皆聽大人吩咐便是。”劉娥好容易想出一番話，掩了心中一絲不快，才未惹出嫌疑。
秀芳目光依舊放在劉娥身上，可話到唇邊又忘了要說些什么。正是欲言又止時，才又猛得想起什么，道：“若我沒記錯，娥妹妹昔日被鴇兒拐入玉香樓，確是巴蜀人家女子吧？”
“這個……”果然事不遂心，不曾盡如人意，劉娥本以為自己始終躲避秀芳目光，可讓她想不起來自己出身所在，不想?yún)s被她意外提及，心中思量許久，好容易想出些言辭繼而相答，接著言道，“奴雖出自蜀地嘉州一帶，卻皆因當(dāng)年家父曾任虎捷都指揮使，才于舉家遷移嘉州。若非當(dāng)日洪水，奴也不會與二老高堂天各一方，細細算來，如今也有五年光景未曾回去了，姐姐也是知道的?！?p> 這夫人聽了，自是大喜過望，道：“怎的如此巧合！不想貴人竟在眼前了！”說著，便要上前跪拜。
劉娥一見，忙用雙手近前扶起了她，，急道：“夫人切莫如此，許是機緣巧合也未可知，何況奴也未必是皇子殿下尋訪之人，個中事由，還需大人與夫人從中多多周旋才是，秀芳姐姐所言也是良策，當(dāng)需從城中多尋女子一同入府才是?！?p> “這是自然。”夫人含著喜淚坐到位置上。
那秀芳又問：“只是好端端的要送忒多女子入皇子府邸，可會令人生疑？”
“這倒無妨，殿下已想出計策，三日后中秋佳節(jié)，正是陛下下詔封王之日，加之中秋佳節(jié)，闔府同慶天恩，好借從民間挑選歌舞美人入府承歡侍宴，便可以獻舞之名掩人耳目，朝中上下也只覺應(yīng)當(dāng)?！睆堦葘⒒首佑媱澮灰唤忉尩?。
“聽皇子殿下安排，倒也是一個甚解風(fēng)月情懷之人呢，倒不似其他達官貴族，盡是教條刻板！”秀芳打趣道。
“姐姐，皇子殿下怎是你隨意議論的。”劉娥站起，伏至她的耳邊，輕聲提醒道。
夫人見她姐妹如此親熱，叫了外面丫鬟，吩咐道：“帶二位姑娘下去，住與我那間上等廂房，好生伺候著。”
丫鬟領(lǐng)命，秀芳與劉娥才謝過恩情，便隨丫鬟出了廳房，又向內(nèi)行去。
過了鵝卵石道，一路向北又轉(zhuǎn)，進了垂花門①才是內(nèi)宅，也見有幾個仆人灑掃庭院。那女仆帶她二人來至右側(cè)北首客房，開了屋子，只見屋里頭收拾極凈：一處妝臺挨著門口一側(cè)，菱花鏡鏤牡丹穿鳳，貴妃梳放一邊，金釵珠環(huán)堆積如山，正待來人所用；一處牙床上刻鸞朝鳳，一處牙床又畫合歡花好之圖，紅綾被整齊疊放床上，都只有一枕安放；房中間一張色木桌暗散香氣，雖是有些年頭，卻擦的干凈無塵，瓜果放于桌上金盤之中，艷陽透進，好不令人有萬千之嘆貧富之別！
“這間屋舍皆是夫人收拾過了，姑娘暫住此房吧?！毖诀叩?。
“夫人如此良苦用心，替我謝過，”劉娥又吩咐道，“你先下去罷，若有吩咐，我自會叫你?！?p> 秀芳也點了點頭，那丫鬟才出了房間，便去前頭稟告交了差使。
“來來來，”秀芳牽過劉娥纖手，拉她坐至妝臺前，看窗外日愈小，笑道，“妹妹可還記得從前玉香樓中，曾與妹妹同處一閨，是何等歡樂！”
“自然記得，歲月靜好日，從未敢忘。當(dāng)日姐姐常為我梳妝打扮，是如何的情意綿綿。”
秀芳取了那貴妃梳，又輕輕為她理了青絲，邊道：“是啊，只嘆時光飛逝，雖是一景，卻非一處，今日姐姐為你還理青絲，從前情意可也是依舊。”
“是么？姐姐當(dāng)真是明白我的心思么？”劉娥對著菱鏡，看眼前景如此熟悉，不禁問道。
秀芳聽這話有些糊涂，卻也不曾多心，道：“這是自然?！?p> “姐姐既明白我的心思，也當(dāng)知道入沖王府，本非我心中所愿，卻為何將我往那火坑里推？”
秀芳只是默默地為她梳頭，聽到此，笑道：“我當(dāng)是為了何事，卻原來為了此事心”有不平?！庇謱⑿闹兴妓胍灰坏莱觯骸拔业瘸Ｊ軓埜骰荩缃窀嫌须y，不論別的，你我姊妹也該襄助?！?p> “我也曉得恩當(dāng)報之理，只是我心有所屬，怎甘再色事他人？”
“不過是皇子府要選些婢女承歡作樂，你我二人前去一同前往，也好互相有個照應(yīng)。何況那皇子殿下又是開封府尹，掌汴京地方大權(quán)，若無大才，必難堪當(dāng)此任。你有冤情在身不假，可以你姿色，即便你非殿下口中之人，也能博他歡心，若是有幸能親眼見之，也算得此生之幸，亦能將生平苦水訴與他聽，豈不更好？何必再婉轉(zhuǎn)求人，多費一番心血？”
劉娥聽她所說，句句又皆是實情，心中不免嘆她用心良苦，自己竟未能察覺，險些誤會了要好的姊妹之情，只輕輕抓住她的手，兩滴眼淚不禁從眼眶中出，見這淚痕斑斑，又悄悄拭去，身上似有似無又在顫抖，只聽她輕輕喚了聲“姐姐”。
秀芳知道她心中難受，便出言相勸道：“傻丫頭，你我如此姐妹情深，哪有害你的道理？若是再哭，妝容可要花了！”
劉娥亦勉強笑道：“姐姐，娥兒可沒哭！姐姐待娥兒如此情深，娥兒自會如姐姐所愿，一同前去王府便是了！”
說完，二人如此互相依偎，趁日光正好，劉娥臉上才露出一絲笑意。
池瞑居士
注釋: ?、俅够ㄩT:垂花門是古代中國民居建筑院落內(nèi)部的門，是四合院中一道很講究的門，它是內(nèi)宅與外宅(前院)的分界線和唯一通道。因其檐柱不落地，垂吊在屋檐下，稱為垂柱，其下有一垂珠，通常彩繪為花瓣的形式，故被稱為垂花門。